“先前我記著,鳳鳴樓的樓主還是個叫‘張柳’的。”
短短一日,被砸得千瘡百孔的鳳鳴樓赫然恢複了金碧輝煌的模樣,在江旭的安排下,比過往更有格調。
恢弘大氣,又彆有一番雅趣。朱少俠走在江旭前頭,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沒見過市麵的模樣。
“江兄莫不是這位張樓主的頂頭上司,比他還高人一等?”
他摸摸擺在壁櫃上的金燭台,眼裡不是貪婪。背著江旭站著,開玩笑似的說。
“都說做俠客的行俠仗義,怎麼沒聽說過做俠客的還把人分三六九等?”
來啟昌不過多時,他竟知道張柳。說他和唐知縣交情深,知道張柳的存在還情有可原。可他當真與唐知縣關係匪淺嗎?
“此言差矣——”
朱少俠背過手,悠哉遊哉地在屋內踱步,翹著下巴,神采飛揚。
“江兄你是商人,看人下菜是本事。佛說眾生平等,江兄,你肯定不這麼看,正巧了,我和你是一路人。
無論男女老少,貧賤富貴,遇到困難我二話不說便會相助。
可劫富濟貧這檔子事,我從來不做。三六九等,不分財力權勢,分品格智慧。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最初大家來到世上都一窮二白,為什麼有的人能把家族發展壯大,有的人卻忙忙碌碌平庸一生?聰慧的、好運的、果敢的,創造機遇把握機遇,是人上人;猶豫的、躊躇的、愚昧的,是人下人。
直到今天,世家大族的子弟或許吃的祖上老本才有今日殊榮,可他們的祖先打下的根基帶來的地位也該他們繼承;相反的,貧賤人家的子孫或許因為家徒四壁每處施展自己的才華,可祖上無能累積的結果,即便寒門生的是隻鳳凰,做不到浴火重生那便隻是山雞。”
“說到底,還是不平等。”
江旭可不給這位少俠麵子。
“優秀的的確能排在前麵,可真要以品格智慧給大家排榜,榜世襲有失偏頗,把大家放在同樣的背景下評出的結果才算得上公平。
當然了,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你這一套理論有你的道理,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意識到自己反駁的話有些多,不想開始一場辯論,於是江旭打個哈哈。
“朱兄,你不會因為這些話不幫我忙了吧?”
江旭挑著眉毛,話裡話外一股陰陽的味道。賤賤的。
“開玩笑,江兄,怎麼能把我想得如此小肚雞腸。”
朱少俠大笑著轉身攬住江旭的肩。明明江旭說的諷刺的話,朱少俠此刻的笑容誇張得似乎在掩飾被戳破心思的狠意。
“就這麼說定了,在我離開啟昌之前,鳳鳴樓包在我身上。”
“多謝少俠。”
晚間,江旭攛掇了他,朱少俠,唐知縣三人的酒局。
酒足飯飽之際,唐知縣回府,朱少俠醉得不省人事,江旭讓王奎先去找間房,留自己和朱少俠在屋裡,關上門窗,坐在趴在桌上的朱少俠背後,居高臨下地審視他。
“朱兄,”江旭雙手撐在腿上,俯身前傾,見朱少俠沒有動作,便又靠近了些,輕聲到,“或者叫你,二殿下?”
朱子軒睜開眼,也不裝了。從臂彎裡抬起頭,直視前方,似乎身後江旭投向他的極具壓迫感的目光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什麼時候?”
他垂著眼,捏著一把湯匙,有一搭沒一搭地小幅度揮動。
“從你說,你姓‘朱’開始。”
“哈。”
聽到這個答案,朱子軒捂住眼睛,仰天大笑。等笑夠了,放下手,回過頭,浮著笑意,隱著考究。
“江爺你不打沒準備的仗。你不會憑這點兒直覺詐我,既然隻有我們兩個,那就坦誠地談談。”
“真是不了解我。我是個賭徒,愛賭,還不怕輸。”
想聽朱子軒會做什麼解釋,江旭挑著眉,這會兒還享受著逗弄獵物的樂趣。
“江爺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還引走你的侍衛和我共處一室,就不怕我惱了,要了你的性命?”
周遊四方,他早已練就了一身好本領。王奎他打不過,可看上去單單隻會一般防身術的江旭,不在話下。
“既然我敢這樣做,我便敢賭你不會,甚至,要拚死護住我這條命。”
這話從任何人嘴裡說出來都是自戀,可江旭親口說出來,是自信,毫無違和感。朱子軒啞了口,轉移話題。
“若是想和我結盟,江爺,我需要看到你的誠意。”
似是覺得這話很可笑。
“我為什麼要和你結盟?”
江旭攤開手,滿臉無所謂。
“橫空出世,銷聲匿跡,再度顯世,”
朱子軒先支起一條腿半跪著,而後站起來,繞著江旭,每走一步便吐出一個詞。說完後站定,把住江旭的椅背,低頭貼近江旭的耳邊。
“江爺,這些詞你熟不熟悉。”
江旭不說話。朱子軒直起身,朝江旭的對麵慢步走去。
“一個商人,成了尚都眾人關注的漩渦中心。尚都都有什麼人?
一群隻嗅得到政治的家夥,偏偏追著你這個獵物。
江爺,你是獵物還是獵人我不在乎,你來到高華勢必要掀起腥風血雨。
去到尚都,你要怎麼對付一家獨大的皇後,怎麼對付八麵玲瓏的貴妃,怎麼對付輝煌一時的聖上,又怎麼對付老謀深算的陳家父子?
和我結盟,我是皇子裡最沒威脅的異類,是你比他們都多的一顆隱子。你想把我放在哪,哪就能成為一把出其不意的刀破開局勢,直搗黃龍。”
“二殿下說這麼多,可惜,”都是彆人叫他“二殿下”,這會兒叫朱子軒“二殿下”,還讓他有些不習慣。江旭看著相互搓撚的指尖,“我無心乾政。你說的這些,我都不在乎。”
“你可曾聽過滄溟的一則傳聞。”
朱子軒勝券在握,沒被江旭的話打亂陣腳,沉著冷靜地開口,短短兩字,竟讓江旭的手抖了抖。
朱子軒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點到為止,不再往下說,等江旭提出他的條件。
“我希望你弄清楚,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你。”
冷著語氣,江旭一邊消化朱子軒給他的震撼,一邊不爽自己被人壓了一頭。背地裡悄悄掐自己的大腿,保持鎮定的神色。
“事到如今,江爺還要嘴硬?”
朱子軒嘲諷回去,江旭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是結盟可以,但要他看清自己的身份。既然目的達到,他也沒必要死磕,見好就收。
“時候不早了,江爺,你那個侍衛快回來了,明天見。”
拿起佩劍,掛上初見時爽朗的笑容,乾脆地轉身離開。
留下江旭一人,端起酒杯,略帶慍怒地閉上眼,一飲而儘。
他把兩人結盟的事簡單告訴給王奎,沒透露為什麼選擇了二皇子。在原本的計劃裡,他不會和任何一位皇子合作。
隻因為朱子軒說的那兩個字——
“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