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都是高華國都,中央築起皇宮,往外一圈一圈,城中鬨市、城郊街巷、邊城平野,裡三層外三層,圍起了高華的臉麵。
如此龐大繁華的都城,不消一天,魏霖便把在榮梨樓鬨事的人查得一清二楚,就差把對方的族譜擺在陳烊跟前。
“楊文梵?”
他知道這人。
“楊青武的兒子,家中老三,嬌生慣養的一少爺。”
換作是都城大家的小少爺,陳烊動動手指就能解決。奈何楊青武是江爺麾下的人,華中地區的總代理,想動手還著實要費些功夫,保不準會與江爺交惡。
“大人,有您警告兩句,那小子應該不敢再騷擾沈小姐了,”看出陳烊犯難,魏霖出了個主意,“楊青武是知輕重的,萬不會為為這事同您鬨不快。”
“按你說的去做,”權衡再三,陳烊決定不打草驚蛇,“你親自去。”
“是。”
魏霖不清楚陳烊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起沈梨的。
“不,”他突然反悔,讓魏霖先去備禮,“我去。”
“您親自去?”
警告這種小事,陳烊竟然要親自去。榮梨樓的沈梨是大家心裡的皎皎月,美得不可方物,魅得如夢似幻。
陳烊對她動心在情理之中,可三番五次為她破了規矩,魏霖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不敢說教,默默在心裡祈求,這份不知所起的情不會影響陳烊未來的仕途。
“我記得庫房裡有一對戲珠玉獅,把那個一並帶去。”
獅子辟邪招財,送給楊青武,也算是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
“今兒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聽到門房稟報,楊青武還納悶兒,以為是門房昏了頭把哪個大人的名字給混淆了。不過“小陳大人”的名號一出,即便是假的他也得親眼看看。
快步去迎接,老遠便瞧見來者服飾上繡著的展翅白鶴,靠近些又看清了鏤金腰帶和嵌著紅寶石的腰佩,心下大驚。
“小陳大人,快快請進。”
抽空往陳烊身後一瞧,見隻有一個侍衛跟著,看樣子不是朝廷派來的。
既是陳烊私下找他,楊青武便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陳烊可是被稱作“小諸葛”的人物,話裡的彎彎繞繞,哪是常人能對付的。
“您要來怎麼不提前打聲招呼,這位是……”
貼身跟隨陳烊的人更不能輕視,楊青武知道這是魏霖,可他從未與陳烊私下會麵過,他隻能裝不知道,不能讓陳烊瞧出他做過背調的事來,
“哦,是魏大人。來這就當來自己家一樣,管家,快幫魏大人把東西拿進屋。”
“楊老板真客氣,”雖說陳烊的身份比楊青武高了不少,可真論家底背景,誰也不輸誰,“早聽說楊老板的大名,您到尚都落腳四年了,我坐上這個位置還沒來拜訪過您,真是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您這是貴人多忘事,您瞧,這不是來了嗎,不遲——”整這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楊青武不敢敷衍了事,隻求陳烊快點步入正題,“用過晚膳嗎?我這就叫人備上。”
“麻煩您了,”陳烊進屋坐下,“聽說過兩日就是三少爺的及冠禮,彆家都得了請帖,怎麼我沒收著呢?”
陳家和皇家關係匪淺,一心撲在國家大事上,從不像彆的官員夥同商人做些副業,久而久之這種商宴都默認了不邀請陳家人,結果今天陳烊就此事向他發難,楊青武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彆家的規矩我不清楚,可我們楊家是分時候,越往後請的越尊貴。小陳大人,您啊我是放在最後送請帖的,本來明日就派人送去,哪知道您親自來了呢。”
“還是我太心急了,楊老板,多有得罪,”陳烊捧茶敬楊青武一杯算是賠罪,醞釀一小會兒,問道“三少爺可有與哪家姑娘定下婚約?”
按道理,為了鞏固家業,楊文梵這樣的子弟早早地就與門當戶對的商賈女結了親。可魏霖沒查到消息,既然來了,陳烊索性把疑問都問一遍。
提到自己的愛子,楊青武神情放鬆下來,眼神飄向彆處,似乎在腦海裡浮現與楊文梵相處的情境。
“我這個兒子被寵壞了,上房揭瓦,不學無術,哪家的千金願意嫁給他。”
嘴上嗔怪,眼裡的慈愛藏也藏不住。陳烊察覺到楊青武的笑意,自己也想到陳賢慈愛的目光,恍惚間他對眼前的慈父產生出憐憫之類的情感,他的心裡湧出一股哀傷,卻不知從何而來。
“我不求彆的,隻要他平安喜樂便好。小陳大人這般問,可是有介紹的人選?”
“啊,”難得在彼此猜忌的對談中愣神,陳烊迅速反應過來,“我看李員外家的姑娘就不錯。”
“李員外……”楊青武捋捋胡須,想起來了,“老實本分,雖說門第低了些,但也算是好人家。您若是能從中說說媒,成還是不成,都必有重謝。”
魏霖在旁邊急得跺腳,想不明白陳烊怎麼自己給自己挖了坑跳。楊青武不愧是塊老薑,反將一軍,還好陳烊也不是凡人,接住了話頭扔到一邊去了。
“哈哈,兒孫自有兒孫福,娶妻還是得看三少爺自己的心意。”
“您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見陳烊沒往裡跳,楊青武也不再搞小動作了。
“不過,既然沒娶妻,三少爺日後還是收斂些好。”
鋪墊這麼久,陳烊終於步入正題。他垂眼凝視桌上的熱茶,瞳孔卻往楊青武那邊偏了偏。從楊青武的視角看去,陳烊露著下三白,眼神冰冷地審視他,一改玩笑的語氣,慢悠悠開口。
“去榮梨樓的人上有社會名流,下有平頭百姓,三少爺在裡頭可算不上頭頭,您可得讓他謹言慎行,彆惹了不該惹的人。”
這警告的意味溢於言表,再愚笨地也聽出來是楊文梵在榮梨樓做了讓陳烊不快的事了。
看來陳烊突然造訪,是興師問罪來了。僅僅隻是警告的話,這事就還有商量的餘地。
“稚子蠢笨,我以後一定嚴加管教,謝大人提醒了。”
天色不早,楊青武讓人傳膳,和陳烊麵對麵坐下,桌上擺了一道清剔鯉魚,一道蟹柳白。知道陳烊喜食清淡,還有一道玉結帶絲,一道紅潑彩,一道清炒時蔬和一道蓮藕湯。
“準備得匆忙,就這幾道菜,您千萬彆嫌棄。”
陳烊架起筷子,不跟楊青武客氣:“這道菜不錯,賣相好,味道也好。”
“您是說這道玉結帶絲吧?這是我家廚子自創的菜品。買來晾好的海菜,先浸水泡發,量取半指甲蓋兒的寬度切成絲,焯水後用竹簽固定編成這樣的結擺齊了,淋上用香料烹炸的熱油、精鹽、辣椒等混合的醬汁,放涼就成了。口感脆香滑彈,既保留海菜的鮮又有適合咱們胃口的滋味兒,除了我,您是第二個知道這道菜做法的。”
“回頭我讓廚子來您這學學,”活絡了氣氛想,陳烊繼續問:“還有一事。”
“您請說。”
“我也不繞彎子了。恕我冒昧,我好奇那位江爺到底是哪兒的人物?”
楊青武放下筷子。
“小陳大人,這個問題您問我,我也不知道。”
“您跟著江爺做事,江爺怎麼發家的,您應該知道吧。”
“彆為難我了,小陳大人,”不知為何,提起江爺,楊青武的臉上竟閃過一絲害怕,“關於江爺,我真是一問三不知。要不您問問彆人?”
“我隻是隨口一問,您不知道那就算了。”
陳烊編個理由糊弄過去,各自心懷鬼胎,這頓飯也就這樣混過去了。臨走時楊青武非要還禮,還叮囑他一定要來參加楊文梵的及冠禮。陳烊不好拒絕,通通應下。
他一走,楊青武便讓人把在外鬼混的楊文梵抓回來,恨鐵不成鋼地正要讓這逆子跪下,還沒出口,楊文梵就“撲通”一聲跪得端端正正。
楊青武是又好氣又好笑,不斷回憶江爺的臉才憋住笑,沉這臉問:“你是不是去榮梨樓惹事了?”
“您怎麼知道?”
楊文梵很意外,急哄哄地想抱怨沈梨怎麼怎麼不給他麵子,見楊青武的臉色十分難看,他摸不著頭腦但也老實交代起來。
“我說要去後台見見唱戲的沈梨,人家不讓我進去。我就跟榮梨樓的護衛打了一架,結果人早走了,影都沒見著。”
“混賬,你還委屈上了,你知不知道小陳大人為這事,專門來警告你爹我了?!”
話一出口,彆說楊文梵驚了,楊青武過了遍腦子,也驚了。為這事,陳烊親自來找他。難不成……
“小陳大人,看上了沈梨?”
楊文梵難以置信地把這個秘密宣之於口。楊青武捂住他的嘴,警告他不要再說,自己在心裡消化這個秘密。
陳烊是誰?有才有顏的尚書大人,會詩詞懂謀略講利弊,撫得一手好琴還騎□□湛樣樣精通,喜怒不形於色,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天之驕子,會喜歡上一個伶人?
雖說如今不以逛花樓為恥,陳烊也光明正大進出榮梨樓,人嘛總得玩樂,可為了一個伶人親自操勞甚至不怕得罪名流,就算那伶人是名動全城的沈梨,這消息換誰告訴他,他都會當是傻子說瘋話,而現在一切事實都在告訴他,這是真的。小陳大人,喜歡榮梨樓的沈梨。
“這話不能對外講。”
他當機立斷向楊文梵下命令。還好此時屋內沒彆人,隻要楊文梵能管住嘴,這秘密就不會被泄露出去。
“守好這件事。”
捂好陳烊的秘密,興許以後還能借此賺一筆。
“還有,你去哪鬨我不管,以後你彆去找沈梨的事,聽到了嗎。”
他還以為楊文梵乾了什麼驚天動地的醜事,僅僅是為心上人打抱不平,就好處理多了。不過陳烊打聽起了江爺,又是為何?
這邊陳烊回到家,越琢磨越不對勁。
江爺若有來頭,士族大家名商巨賈他無所不曉,沒有一個能和江爺對上號;江爺橫空出世,那從無名小卒到商會大佬,江爺是怎麼一步步蠶食進高華腹地,造就自己的商業帝國的?
直到第二天上朝,陳烊一步一步朝龍椅階下走去時,目光所及之處都被他儘收眼底,每一張臉,他都牢記於心。
這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同僚,到底有誰背靠著江爺?
誰是江爺頭頂的傘,又有誰是江爺手裡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