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時堰!”謝歡風風火火的跑進煜王府,朱紅的袍角掠過假山嶙峋的峰巒,像隻撒歡雀躍的小貓兒。
剛沐完浴,薛時堰換上了一身青色常服,坐在院裡的石凳上,發尾還帶著微微水汽。見謝歡從豐寧院外歪七扭八的衝了過來,他眉頭一擰,站起身,抓住謝歡撲過來的胳膊,提醒道:“慢著些,擔心摔了。”
“我看著路呢。”謝歡說,哥倆好的攬上薛時堰肩頭,側頭問道:“你突然回來可是案子有了進展,抓到凶手了?”
“還未抓到。”薛時堰示意他坐下,道:“不過的確有了線索。”
“什麼線索!”謝歡睜著亮晶晶的貓眸,等著薛時堰說後續。
薛時堰不慌不忙的倒了兩杯茶,放了一盞在謝歡身跟前,反問道:“我聽王管家說你來王府幾次了,找我有什麼事?”
“我能有什麼事兒,還不是想找你說說話,打聽一下你近來的情況。”毫不客氣的將薛時堰遞來的茶一飲而儘,謝歡咂了咂嘴心道,從煜王府大門跑進來還真些口渴。
回想起楚豐朗說過的話,謝歡朝薛時堰道:“說起來,我今日遇見了楚豐朗,他同我說今日他與薛明軒見過。”
薛時堰神色未變,動作自然給謝歡將空了的茶杯斟滿,隨後放下茶壺,道:“也不奇怪,前些日子楚豐朗不是剛跟顧宣見過,現下他會麵太子倒也正常。”
“這事兒是不奇怪,”謝歡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凝眉道:“可是奇怪的是他作何要將此事告知我。”
雖楚豐朗現在不過一六品官,可畢竟是翰林院的人,背後還有楚太傅做靠山,他當真要支持太子,怎麼還會將此事告知謝歡。
謝歡自小同薛時堰長大,即便謝如斂未曾明麵上表過態,但是朝廷之人心中大多已經將他們一家劃到三皇子一黨了。
“而且他今日還提起了郊外的那樁命案,說顧宣曾跟他提起過此事,並且這事兒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你說他是在提醒我顧宣是命案的幕後黑手嗎?”
提起命案,薛時堰眉峰微動,忽而沉聲道:“此案件,我的人確查出與顧家有關。”
“啊?”謝歡驚訝了一瞬,更不明白了,“可顧宣可是太子的人,他做甚麼要供出顧宣。難道……他看不過眼顧宣殺害的他人,所以暗示我?”
“不過人應當不是顧宣殺的。”薛時堰打破謝歡的猜測。
被薛時堰打斷了推理,謝歡呆愣了一瞬,眨了眨眼,道:“那是誰?”
“還沒有找到真正的凶手。”薛時堰給謝歡描述了一番無辜哥兒的死狀,總結道:“據仵作所言,凶手甩鞭的力度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哥兒或女子,雖身上傷處良多,但並不致命。那哥兒是被人扔進河裡後,生生溺死的。”
聽薛時堰這樣說,謝歡有一瞬間膽寒。
受了嚴重的虐打,還被活生生溺死。
那哥兒渾身疼痛,被扔進河水裡淹沒時,得有多絕望。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謝歡問。
薛時堰正色道:“不過楚豐朗說的不錯,這事兒並非第一回發生,不過往日裡行凶之人找得都是窮苦百姓家的哥兒,即便是失蹤了,家中鮮少有人去報案。直到今年年初,那人才將目光落在了富貴人家,長相明豔的哥兒身上。”
“而今,遭受毒手的哥兒已有十餘人。且他們行凶之日大多是在每月十五前後。”
謝歡張了張嘴,啞然道:“這麼多人被害,刑部一直都沒抓到凶手嗎?”
薛時堰抿了抿唇,沒應聲。
然而謝歡卻從薛時堰的表情出看懂了,刑部當真一直沒抓到凶手。
更可怕的是,在此之前,京城根本就沒有傳出有哥兒被害之事,那麼隻能是刑部的人將此事壓了下去。
他們是一夥兒的!
謝歡倒吸一口涼氣。
薛時堰緩緩吐出一口氣,胸口的憋悶卻沒有絲毫減少。刑部之人欺上瞞下,在查案時多次試圖糊弄他,害了那麼多條人命。
“莫擔心。”薛時堰捏緊拳,壓抑道:“待找到行凶之人,刑部的人也逃脫不了罪責。”
有了薛時堰的保證,謝歡點了點頭,心口鬆快了些,輕聲問道:“那你有法子了?”
這次薛時堰沒有否認,而是直接告訴了謝歡:“此次回京,我預備尋一武功高強的哥兒扮作富家子弟引蛇出洞。眼看著再過幾日就是十五,現下還沒有人來報案,想來他們還沒找到合適的人下手。”
這是個不錯的法子。
腦海裡一瞬間閃過謝蘇的身影,隨即謝歡又甩了甩頭。
罷了,罷了。他三哥雖然比尋常哥兒更加皮實,但是讓他去做餌,謝歡覺得不妥。
“那你可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謝歡歪頭問他。
薛時堰蹙眉,有些為難:“京中善武藝的哥兒本就少,隋將軍家倒是有一位,隻是樣貌與行凶之人往常下手的人不太相符。”
回想起前去的下屬給自己帶回消息,隋將軍家的哥兒身高八尺,體壯如牛,行事粗魯。
薛時堰倒不是覺得這哥兒有什麼問題,隻是這行凶之人,怕是很難會對一個身高體壯的凶悍哥兒下手。
“這樣啊。”謝歡摩擦著下巴,喃喃道:“你們要找相貌不錯,又武藝高強的哥兒……”
不知為何,謝歡忽然想起自己也是一名哥兒的事實。
且雖然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相貌陰柔,但事實上周圍人的眼裡,以及謝蘇時常在他耳邊提起,說若不是知道他是個男子,還隻道他是個漂亮哥兒。
他猶豫半晌,向薛時堰提議道:“要不?我去。”
“你?”
薛時堰的視線下意識落到謝歡的臉上,若是忽略掉謝歡是個男子,這張臉的確像是貴人人家養在家裡千疼萬寵,如珠似玉的小哥兒。
“是我啊。”謝歡聳肩,認真道:“現下你找不到合適的人,眼看著又要十五了,若是再不趕緊將凶手抓到,那豈不是又要多一個受害人。”
“而且我武藝你是知道,雖然沒你和賀疏朗來的凶猛,但是普通人不能傷我分毫。”
薛時堰:“你不是向來厭煩有人拿你樣貌說事。”
謝歡:“這不是抓凶手要緊嘛!”
見謝歡神色堅決,薛時堰猶豫半晌後,緩緩道:“倒也可行,隻是你這樣貌在京中怕是許多人見過,怕是得稍作掩飾才行。”
掩飾?
謝歡眨巴眨巴眼,從袖中掏出幾個山雀鏤空雕花小木盒放在石桌上,乾巴道:“要不到時候畫個妝,恰好我這還有幾盒胭脂水粉。”
薛時堰:“……你哪裡來的胭脂水粉。”
他表情有幾分茫然,似乎沒想到謝歡竟然會隨身攜帶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你有了心儀的女子?”
“我買來送我娘的。”
兩人同時道,謝歡斜睨了薛時堰一眼,沒好氣道:“你想哪兒去了,不過今兒回家的時候恰好遇到城北賣胭脂的慕家哥兒,我瞧他質量確實不錯就想買些送給娘還有母親。”
薛時堰瞧著像鬆了口氣,語氣軟下幾分道:“這盒子瞧著不錯,送人正好。”
謝歡翻了個白眼,無語道:“我又不是看上他家盒子才買的,薛時堰你是不是太久沒睡覺,腦子都昏了。”
他懷疑薛時堰最近忙暈了,都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不等薛時堰狡辯,謝歡又道:“不過現在有個問題,我不會化妝容,你……要不去找個手巧的哥兒來給我遮遮。”
聽到謝歡的要求,薛時堰怔了片刻,隨即麵色嚴肅道:“我來試試。”
謝歡驚訝道:“薛時堰,你什麼時候會塗抹胭脂了!我怎麼不知道!”
“咳。”薛時堰清咳一聲,說:“我的工筆還算不錯,想來給人描眉塗脂也不在話下。”
謝歡:“……真的嘛。”他怎麼不信呢。
見謝歡一臉懷疑的看著自己,薛時堰當即將人拉了起來,順手將桌上的小木盒拿起,幾步走進裡屋。
謝歡一邊由著薛時堰拉著自己往前走,一邊質疑道:“薛時堰,你彆亂來啊,到時候給我畫成個老妖怪,咱還怎麼引蛇出洞!”
薛時堰一眼不發的將謝歡按在梳妝台前坐下。銅鏡清晰的映照出兩人的麵容,一個豐神俊朗,一個如花似玉,瞧著很是登對。
掩下心中的妒忌,謝歡悄悄瞪了眼正在查看木盒的薛時堰,不高興的想,為什麼薛時堰這張臉不能是他的,他也好像要這樣俊朗英氣的臉!
將謝歡帶來的木盒一一查看了個遍,薛時堰自覺心中有數,伸手便在其中一盒粉白的麵脂上摳下來一大塊,另一隻手則掐著謝歡的下頷將臉抬了起來,手上的麵脂就要往臉上抹去。
“薛時堰你等等,我覺得這東西不是這麼用的!”
謝歡躲閃不及,薛時堰大手蓋了下來,黏膩的觸感落在左臉,隨即薛時堰兩隻粗糙的大手在他臉上揉搓,動作不算粗魯,但是掌心常年練武導致的薄繭刮得謝歡臉生疼。
謝歡閉著雙眼,往上抬著臉,方便薛時堰動作,隻是不時的話語裡透露出他的擔憂。
“薛時堰,你小心點下手,彆給我臉毀了。”
待塗完麵脂,薛時堰又沾著另一盒唇脂抹在謝歡的雙頰,看著謝歡堪比猴子屁股的臉,他似乎意識到了不對。
動作呆滯的停了下來,隨後亡羊補牢的般的將唇脂抹在謝歡嘴上,手雖穩,但畫的輪廓大了些,塗到了唇沿外頭。
眼看著謝歡這章被糟蹋的臉,薛時堰沉默片刻,拿起珍珠粉均勻的拍打在謝歡臉上。
整個過程謝歡一直閉著眼,知道感覺薛時堰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他試探道:“畫好了嗎。”
薛時堰遲疑道:“還沒……你、再等一會。”
不詳的預感在心中湧動,謝歡猛的睜開眼,然後就被睜眼暴擊了。
銅鏡裡頭的人,臉色慘白,雙頰紅豔豔,嘴唇紅腫如被馬蜂蟄了一般,謝歡麵目扭曲了一瞬,顯得更加可怖,簡直是深宮裡瘋掉的妃子,他咬牙一字一頓道:“薛、時、堰!”
知道自己狂妄了,薛時堰低頭看著謝歡,表情無辜道:“看來妝容與畫藝並不相通,謝歡,我去找人拿水來給你洗洗。”
“嗬嗬。”謝歡有些瘋癲的看著薛時堰,手上沾滿了薛時堰用來給他塗臉用的唇脂,陰陰一笑,“等會兒在讓人拿水進來,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一秒,謝歡直接撲了上去,沾滿唇脂的手直直往薛時堰臉上抹去。
謝歡跳得突然,薛時堰隻來得及掐住他的腰,然後臉上就被謝歡一個巴掌蓋了上去,右邊臉瞬間變得火紅。
看著謝歡咧著嘴,歡快的“報複”自己,薛時堰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還有微不可見的放縱寵溺。
不知何時謝歡塗抹的手停了下來,眨了眨眼,再看向人時,卻發現薛時堰麵色恢複如常。
薛時堰問他:“抹夠了?”
謝歡回過神來,看著薛時堰亂七糟八印著指痕的臉,滿意點頭道:“行了,咱們扯平。”
直到薛時堰喚門外伺候的小廝去打水來,謝歡狐疑的看了一眼薛時堰的側臉,心中嘀咕道:
他怎麼覺得方才薛時堰看他的眼神,有點、有點惡心?
像是前世戀愛雙方互看對方的眼神。
咦。
謝歡惡寒的扭了扭身子,覺得應當是自己眼瞎看錯了。
這個時代可有哥兒,薛時堰要真是同性戀,也應當去找哥兒,而不是他這個薛時堰眼裡鐵骨錚錚的漢子。
想到此處,謝歡這裡放下了心。
隻道是自己前世被男同表白次數太多,太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