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時堰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謝歡,沒說話。
這是生氣了?
謝歡心裡微微的打著鼓,覺得薛時堰應該是要打人了。
他咬著唇,將乾淨的手背到身後,繃著身子,已經做好被打也不還手的準備。
“好看。”
意想不到的回答讓謝歡震驚的睜大雙眼,薛時堰將手上的宣紙放到桌上,往謝歡手邊推過去,問:“不若再印一次,方才印的是左手的掌印,這次印個右手,剛好攢成一對。”
什、什麼!
謝歡懷疑自己聽錯了,薛時堰說的話他怎麼聽不明白了,這可是他辛辛苦苦寫得大字哎!
就讓自己這麼霍霍了,他難道不生氣嗎?
事實證明,薛時堰是真的不生氣,他還很貼心的拿過硯台開始研磨,輕聲囑咐謝歡:“墨不夠多,想來印下顏色淺,你稍等片刻。”
“不、不用了。”謝歡乾笑道。
被人邀請著乾壞事,謝歡覺得有點怪怪的。
但薛時堰並沒有放過他,待磨好墨後,謝歡感覺自己的右手被薛時堰強行從身後掏了出來往硯台方向伸去。
薛時堰用的是自徽州製墨名家送來進貢的上好鬆煙墨,隻是微微靠近,謝歡鼻子裡已經聞到鬆煙的清香。
使出渾身力氣撐在桌子邊緣,謝歡痛苦拒絕道:“我不弄了,三殿下,我不想印了!我錯了!”
薛時堰麵色沉靜,壓根不管謝歡的拒絕,兩人個頭相差並不大,不過許是哥兒終究與男子的體質有所差距,薛時堰很快就將謝歡製住,抬起他的手往硯台裡按去。
沾滿墨的小小手掌,“啪”的一下,又在另外一張宣紙上留下了印記。
眼見自己的目的達到,薛時堰總算是放開了謝歡,滿意的將兩張宣紙放在一起,用鎮紙壓著。
恰好此時,柳泉進來叫二人去吃晚膳,眼睛往屋裡一看,陡然發現薛時堰的青色短襖上竟然沾滿了黑色手印,登時尖聲道:
“哎喲,三殿下,你身上哪兒這麼多墨漬啊!咱們快些去將衣裳換咯。”
再一看,就發現謝歡兩手站著黑黝黝的墨,罪魁禍首是誰,一目了然。
“哎喲,小公子手上哪兒的墨呀!”柳泉喊道,“芍藥,快些端盆水進來給小公子搓洗搓洗。”
謝歡也是被柳泉提起才發現薛時堰衣上手印,應當是自己方才反抗的時候,兩人糾纏在一起弄上的。
“三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謝歡小聲道歉,臉上滿是不好意思。
“無事。”薛時堰反過來安慰他,“剛好這衣裳也穿膩了,換了便是。”
芍藥端了水進來給謝歡洗手,薛時堰讓他洗完手後先去膳廳,他則先去將衣裳換了。
沒滋沒味的吃了一頓飯後,謝歡很是安靜了幾日,暫時不敢作妖了。
他甚至覺得薛時堰這小孩兒有點奇怪,明明才六歲卻完全沒有這個年紀小孩兒該有的幼稚,甚至一點不像是被皇帝疼寵的皇子。
非但沒有養成囂張跋扈的性子,反倒還十分自食其力。
怪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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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停了幾日,謝歡讀了幾天書,越發覺得自己待不下去了。
早五晚四的生活簡直比前世的社畜還要社畜,謝歡覺得他承受不來。
承受不來的謝歡決定卷土重來,繼續想法子招惹薛時堰。
當天趁著薛時堰照常去景祐帝那兒背誦的時間,謝歡悄悄潛入廚房,尋了當值的禦廚要了糖。
晚膳時,他跑在薛時堰的前頭,當著眾人的麵將拿來的糖灑進了薛時堰每日必喝的金玉翡翠湯裡。
眾人見著謝歡的動作,一個阻攔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上好的補湯被摻了一大罐糖。
眾人:……
薛時堰當然也沒錯過謝歡的動作,當謝歡用歡快的語氣問:“三殿下,我聽說湯裡加糖好喝,這是我特意去廚房找的糖,你快嘗嘗!”時。
薛時堰麵不改色的讓柳泉盛了兩碗湯放在麵前,柳泉嗔怪的看了謝歡一眼,正猶豫著要不要全三皇子彆喝了就聽到三皇子對謝歡說道:“那你也嘗嘗。”
謝歡:……
被迫跟薛時堰喝了一碗甜到發齁的奇怪湯水,謝歡當天飯都沒吃下去。
又過一天,夜裡,臨近子時。
謝歡“突”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往外頭撇了眼。
他爬下床,踮著腳慢慢往外頭,將房門一點一點打開,期間動作很輕巧,連在外間塌上睡覺的宮女都沒驚醒。
出了房門,謝歡瞧準薛時堰房門的位置,將散下的頭發往臉上一撥,眼睛一閉,猛的撲了過去瘋狂敲門。
“咚咚咚”的聲音很快就睡在裡頭外間的宮女墨畫吵醒了。
什麼人,竟然在三皇子就寢時鬨事!
墨畫急匆匆的從塌上下來,拿著點燃的燭火,將門打開,還未見到人,就嗬斥道:“大半夜的敲門,不要命了!”
“啊啊啊!嗚嗚嗚!”謝歡胡亂叫著,手在空中亂抓。
謝歡太矮,墨畫一開始打開門沒見到人還給嚇著了,直到聽見聲音往下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謝歡。
“原來是謝小公子。”墨畫舒了一口氣,蹲下道:“殿下還歇著,謝小公子有什麼事同奴婢說,彆驚擾了殿下。”
謝歡當然不會理會她,還是胡亂的叫著,還特意將聲音給弄得尖,在半夜聽著格外瘮人。
見謝歡閉著眼,還一直大叫,墨畫驚覺不對,她小聲嘀咕著:“莫非是魘著了。”
傳言說魘著的人不能將其叫醒,也不能隨意碰他,否則會丟了魂。
可大晚上的謝小公子這樣發瘋還叫人怎麼睡,一會兒要是驚擾了三殿下……
但若真是因為她攔著謝小公子丟了魂,憑三殿下對謝小公子的偏袒,屆時遭罪的還是自己。
就在墨畫不知所措的時候,身後傳來薛時堰疑惑的聲音:“出什麼事兒了?”
視線落在墨畫身後謝歡上,薛時堰擰著眉頭快步走過去:“謝歡你怎麼了,還不快些拿衣裳給謝歡披上。”
後麵半句話是對墨畫說的,謝歡出來的急,身上隻穿著單薄的裡衣,冬天的夜裡冷的很,謝歡出來這一會兒身上的熱氣已經全部散去了。
“哎,奴婢這就去。”墨畫急急進屋裡去給謝歡拿衣服。
趁著墨畫進去拿衣服的功夫,薛時堰走過去,用身上披著的披風將謝歡裹在懷裡,手碰到謝歡冰涼的後背,薛時堰眼裡閃過一絲不悅,但謝歡還在懷裡不停的扭動身子,離得近尖叫聲很是刺耳。
薛時堰攏了攏披風,低聲哄道:“彆動了,一會兒著涼了。”
這會兒功夫,院子裡的歇著的眾人都出來了,尤其是在謝歡屋裡伺候的宮女見人竟然在她睡著時出來吵醒三殿下更是驚慌,忙就要跪下請罪。
整個玄瀾宮瞬間燈火通明。
“哎喲,謝小公子這是怎麼了。”柳泉披著襖子慌張過來查看。
結果墨畫遞過來的貂絨披風給謝歡裹上,薛時堰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柳泉,你去將李禦醫喚來給謝歡瞧瞧怎麼回事。墨畫,你將謝歡抱進屋裡。”薛時堰吩咐道。
“可、”墨畫猶豫著沒去抱謝歡,跟薛時堰解釋道:“三殿下,奴婢瞧著謝小公子像是被魘著了,奴婢在家中時,曾聽聞魘著的人不能碰,碰了容易丟魂。”
聽了墨畫的說法,薛時堰抿著唇,黑色的眸子緊盯著一臉亂發的謝歡,片刻後,才說:“那先這樣等著吧。”
說罷薛時堰就要站過去挨著謝歡給他擋著風。
緊接著院內眾人就看見謝歡小小的身子踉蹌一下,忽的摔到地上,薛時堰沒來得及拉住人,趕緊蹲下身子去扶,一旁的墨畫更是驚呼一聲衝了過去。
然後眾人就看見方才還在發瘋的謝歡倏地睜開了眼,他眼神迷茫的在院內眾人的身上掃視一圈,小可憐似的弱弱道:“我怎麼在這兒啊。”
墨畫將他從地上抱起來,拍了拍身上沾著的雪,急道:“沒摔疼吧。”
墨畫簡單的給謝歡說了下他魘著的事,謝歡裝作迷茫的點了點頭,說:“我在家中時從來沒這樣過,給大家添麻煩了。三殿下,吵醒你了真對不起。”
薛時堰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隻是在謝歡表示要回去時攔住了他,堅持等柳泉將李禦醫帶來給他看過病再說。
謝歡本就沒病,李禦醫自然也看不出什麼,最後也隻能說是做夢的緣故。
小廚房的人給二人煮了薑茶喝過後,時間已經快要寅時了。
薛時堰讓人去告了假,今日折騰太久了,兩人都沒休息好,索性不去上課了。
下午時,正在屋裡看書的薛時堰收到了汪時非傳來的消息,景祐帝喚他前去禦書房。
謝歡扒著門,看著薛時堰走在汪時非左側前方,背挺的很直,小小的身影點綴在紅牆白雪地裡,迎著小雪一步步向前。
“三殿下不會被皇上罵吧。”他擔憂的問柳泉。
“這、奴才可不知道。”柳泉牽過他的手往屋裡走去,“謝小公子,外頭冷,咱彆待久了。”
謝歡回過頭看薛時堰的背影,心裡的愧疚無以複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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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裡,薛時堰站在景祐帝前麵,恭敬跪下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景祐帝將他喚道跟前,問:“朕聽說昨日謝歡又折騰了,還鬨得整個玄瀾宮都沒法入睡,害得你今日跟夫子告了假。堰兒,朕想問問你,難道以後謝歡每折騰一次你就告一次假,你要為了一個小玩伴書也不讀了?”
景祐帝說話的語氣並不重,但卻帶著不怒自威的壓力。
“不。”薛時堰望向景祐帝,堅定道:“兒臣保證,日後定不會因為謝歡之事告假。”
看著薛時堰信誓旦旦的模樣,景祐帝有些好奇的問他:“謝歡模樣的確乖巧,但堰兒,朕瞧他是真心不想讀書,何不將他送回謝家,朕再給你選個機靈的伴讀可好?”
“不要。”
薛時堰毫不留情的拒絕,他對景祐帝堅定道:“父皇,兒臣隻要謝歡。”
比起薛明軒身邊逆來順受的伴讀,薛時堰更喜歡謝歡動小心思時的靈動樣。
皇宮裡守規矩的人已經太多了,薛時堰並不想身邊再多一個。
更何況,他再也沒見過長得比謝歡更讓他覺得心裡舒坦的人了,隻是看著謝歡的臉,薛時堰就覺得緊繃了一天的心,霎時輕鬆下來。
所以,謝歡一定不能被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