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儘的深海。
又來了。
夏拉浸沒在墨色的深海裡,沒有壓力,沒有動蕩。
在輪回後,每當迎來“平靜的時光”,她都會莫名沉入這個無儘的海底世界。
但並不恐怖。
雖然是在極深的深海,她卻並不覺得恐怖。
為什麼?
她想在這無窮儘的黑暗中思考這個問題。
為什麼會隱約覺得舒心?
可腦海中始終有層無法突破的薄膜,阻止她深入思考。
她在這裡的人生,由動蕩與死亡構成,即便是片刻停滯……
夏拉又要想起那個仿佛是天賜般的麗葉舍島的夜晚了。
但她沒有去想。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會是最後一次故事線。
她遲早會迎來再一次的麗葉舍島的夜。
…
香克斯有些苦惱地摩挲著衣服布料,後悔自己沒有從昨天的烤肉館裡順點美味的果酒出來,現在他隻能掏出那張從市場裡淘到的皺巴巴的藏寶圖繼續翻看。
他看了兩眼,注意力完全被上麵密密麻麻的標識和塗改吸走。
看不懂啊。
香克斯意識到這個無奈的事實,隻好把藏寶圖收回口袋。
正如夏拉一開始所預料到的那樣,紅發並非偶然路過。他不僅不是偶然路過,甚至還彆有目的。
但即便如此,他來到這個島的時間也是距離凡希林血洗這裡的一周後了。
也就是說,他完全沒有預料到,這裡還會有人活著。
救下夏拉是香克斯意外之料的事情。
驅船駛離這裡之前,他曾對這座島上做了地毯式搜索,還用了很多次霸氣去查看,但很顯然,這裡的蕭瑟景象無不代表著一件事實:他此次前來尋找的秘密已經消失不見,或者說,海軍也要尋找的機密已經消失不見。
而且,凡希林所在的海軍支部與夏拉所在的島嶼完全隸屬與不同的海域。
言下之意,為什麼本部不直接給本海域的支部下令,而是要多此一舉?這讓載著他倆的無動力帆船光是漂都漂了近六個月,才抵達遠方的麗葉舍島。
而這些疑問,其實在香克斯看見那個渾身上下結滿駭人的血痂的女孩顫抖著手向他求救時,他就想明白大部分了。
看來任何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地找上門,夏拉要等很久以後才會全部理解這句話。
白色的飄渺的月光照在二人身上,與那六個月沒有什麼不同,千年來也沒有什麼不同。
香克斯瞥了眼熟睡過去的夏拉。
千年來也沒有什麼不同?
那一天遲早會降臨,隻不過不是現在。
…
每當夏拉的意識沉入深海時,那些平淡的日子都會被第一次、還尚未卷入輪回中的自己給取代,已然形成了一種定式。
她試想了一下那種場景:
上一秒:啊,我上?不行吧不行吧。
下一秒:走,把他老家搗了。
有點獵奇了。
她感覺自己在彆人的眼裡完全就是一個間接性失常的危險分子。
好吧她本來就是。
儘管一開始的夏拉還沒有搞清楚很多事情,那些事件的線頭她也隻是隱隱抓住,並沒有太多把握,可今時不同往日,揮霍了整整一百枚金幣的她已經今非昔比,不用裝也透露出一股“我懂很多”的城府極深之感。
紅發有事瞞她?
瞞就瞞,誰怕誰?
搞得像誰不是一肚子事一樣。
既要有對事情的定力,也要有對未來的期望。
這是夏拉悟出來的人生大道理。
她沉浸在深海般無邊無際的想象中,想起了第一次的自己,還對未來即將發生的危險沒有半點預見的時候,還是一個非常懵懂的小女孩,而這樣懵懂的小女孩對她來說已經是無數個上輩子的事了。
…
帆船緩緩靠岸,這裡是一個沒有被地圖標注出來的小島,環境十分樸素自然,一看就是被現代文明遺落的樣子,讓人不禁想起”刀耕火種”這個詞。
香克斯和夏拉在海上漂了五天,期間他們偶爾說說話聊聊天,但很可惜的是,前者並不能從後者口中得知什麼有用的消息。
他下了船,快速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島,認定這裡沒什麼問題,至少不會出大錯。
香克斯回頭,叫醒了睡夢中的夏拉,示意她就在這裡下船。
“彆看這裡看上去窮,但打撈業肯定很發達,運輸也是。你修整好了隨時可以叫附近的漁民送你走。”
夏拉點點頭,起身下了船,片刻後不久,她目送著帆船消失在霧氣濃濃的海。她轉身,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口岸邊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意識到自己並不屬於這裡。
這座島不像麗葉舍島那樣繁華,沒有商業街也沒有美食街,它不專門對外開放,因此隻有分成區域的居民樓,就地取材搭建而成。建築群的高度一般,一眼望過去就可以看見島的另一端。
夏拉選了就近的一條路。
她緩緩挪動著步伐,開始後悔自己沒有金手指銀手指,偏偏不保住方才近在眼前、現在遠在天邊的紅手指。
…
海上老油條夏拉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
她先是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鬆了鬆因久坐而僵硬不已的身體,隨後原地左轉進了身旁的一條小巷。
眾所周知,小巷是個刺激地方。
往裡走五步,就會發現這條小巷的一側被挖了一個窟窿,用黑條布遮了起來。
夏拉掀開黑布,裡麵彆有洞天。
這裡的空間約莫三四十平,用泥土築的天花板上掛著一串串焦黃的燈泡,顯得這裡像是什麼神秘的巫蠱之地。不大的房間內,地麵上鋪著數塊老舊的染色麻布,每塊方形布上都有人盤腿而坐,麵前或多或少地擺著電話蟲,這其中有些人生意非常好,電話蟲一會兒一個樣,有些人生意非常爛,乾脆就摸魚離開工位了。
夏拉就是來頂替這種位置的。
誠然,這裡不是什麼奇怪的現場,而是某處黑市銷贓的集中交易場所。
她大大方方地向角落走去,在一個電話蟲已經罷工睡覺的布毯上乾脆落座。
夏拉敲了敲蝸牛的腦袋。
“朋友,準備起來工作了。”
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此時,有人悄無聲息地掀開黑布,隨後在夏拉麵前站定,悶熱的空間中頓時可見些許冰碴。
夏拉抬起頭,衝他打了聲招呼。
“中將,彆來無恙。”
庫讚皺了皺眉,掃了對麵奇怪的女子一眼,沒有說什麼。他現在穿著一身常服,儘管如此,氣質依舊非常突出,這一來一回,引得不少人側目。
她起身,順著麻布間狹小的空位一路走到房間的正中央,在被一層層人影擋住的中心此時一覽無餘。
地上艱難地騰出了點空位,開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正方形孔洞,粗糙的樓梯直連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為了在這裡建一個地下世界,這座島的底部已經被挖空了。
夏拉回頭看了兩眼站在她後方的高大的身影,庫讚走上前和她擦身而過,毫不猶豫地走下樓梯,隨後淹沒在黑暗中。
唉,這就是高冷的男人。
又高又冷。
夏拉跟著一起下了地麵。
一開始,兩側隻會有緊閉著門的破舊的商鋪,像這樣的路要走個兩分鐘,再然後,眼前就會豁然開朗,島麵大小的平坦集市在眼前平鋪開來,但也由於這裡過於平坦,因此不會有人選擇在這裡做大買賣。
被耍了。
夏拉悠閒地跟在庫讚身後不遠的距離,她知道對方現在心裡一定在這麼想。
“沙文特的傳說……”
庫讚放緩腳步,以她剛好可以聽見的音量,沉沉開口。
“我很喜歡。”
夏拉沒有回話。
“一個海上戰士,為了守衛自己的家鄉,放棄了所有——也包括自己的生命——最後倒在了自己的,用草稈做成的家前,而那裡已經被敵人先一步占領,隻剩下了沒有溫度的屍體。”
“在他死之前,看到的最後一件東西,是兒時自己最喜歡玩的木劍——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一開始的夢想太遠了。”
庫讚驟然停下腳步,轉過頭,隻看見身後少女低下頭後皺起的眉頭。
“你什麼都不知道吧。”
他聲線平緩,聽不出任何起伏,卻篤定地說道。
夏拉低著頭,注視著自己過長的裙衣。
不,我什麼都知道。
下一秒,她抬起頭,將話題反拋了回去:
“先生,明明是在放假,還被派來這種根本不會有任何收獲的地方走一趟,心裡很憋屈吧?”
兩雙眼睛在沉默中對視良久,片刻後,有人先開口了。
“哎呀呀呀,真是難辦啊,這位小姐,我們出去聊吧?”
…
這座島上沒有供人調情辦公的咖啡館,出了那條小巷,夏拉便有預料般地向來時的方向走去,她提議二人可以在海岸線上修築了瞭望台的地方談話,庫讚同意了。
在來到這個世界以前,夏拉非常喜歡海,因為那是她很難見到的景色,但在這之後,就難說了。
她凝視著霧氣稍去的平靜的近海,感慨自己有意識的生活大部分隻在陸地上,而不在海洋。
身旁的庫讚總是有意無意地散發著冷氣,這讓夏拉有些無奈,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他哪根神經了,犯得著對方這樣施壓。
她習慣了先發製人,而接下來的話她說過太多次,甚至不用提前捋口條。
“最近海軍本部動蕩頻發——是因為羅傑吧,看來你受到了不小的壓力呢。這次萊克巴頓斯島的事——我也喜歡沙文特的故事——顯然在你的意料範圍之外?不過很可惜,元帥顯然不想讓你多管這件事,因為這其中的真相你還暫時不能得知。所以你這次來被人遛了,也是可以料想的事情吧。”
夏拉食指豎起,碰在唇麵上,煞有介事地警告他。
“可惜就可惜在,海軍本部本身太龐大,想要調動這件事以求天衣無縫,是不可能的。”
“庫讚中將,還有很多未來的事等著你去做呢,你就先放過這座小島吧。”
片刻寧靜後,遠方地平線處,升起了海軍軍艦標誌性的船帆,大大的“海軍”二字赫然在目。
他沒有說話,就當是默認了吧。
在送走行走的人形武器後,夏拉鬆了口氣,她短暫地想了想庫讚離開前看著她的眼神,他顯然已經知道對方並不是什麼普通的黑市中介。
按照他現在的脾氣,為什麼沒有揭穿她?
哎呀,好難猜啊。
或許是第六感吧。
很多關鍵的抉擇,就誕生在這感覺的方寸之間。
夏拉沒有目送威武的海軍軍艦的離開。
她現在還沒一丁點可以搞傷春悲秋的資本。
從現實來看,第一次的夏拉必然不知道這個n周目後才能開啟的支線,這和玩遊戲是一個邏輯,彼時的她隻會惶恐地遊蕩在這座陌生島嶼的街頭,在走進一家庭飯館後,聽到某些海賊嘈雜的喧囂聲,這其中有著讓她無法撒手旁觀的消息。
“那座島……”
夏?海上老油條?拉悄無聲息地繞到為首男人的身後,下一秒,鋒利的刀鋒抵上他的喉嚨。
她低頭,麵無表情,輕聲道:
“我現在開心,少說點讓人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