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1 / 1)

光陰匆匆,沈昀忙完監規,和李玄亮相約狩獵的日子一晃便如期而至了。

這日,李玄亮、沈昀,吳鄘一乾幾十人,背弓攜箭,揮舞著馬鞭,前呼後擁,墊後的還有兩匹輜重駱駝,聲勢浩大地奔走在前往南山牧場的山野間。

為首的李玄亮跨騎著一匹深棕色汗血寶馬,偏回頭說道:“前幾日我說的那事,嗬嗬,你們不知道,還有後續呢!”

他手提韁繩,目視前方,“第二天彤城璟帶著他的小舅子,竟然跑來吏部致歉,嘖嘖,那陣仗……看上去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吳鄘道:“說不定這事兒讓皇上知道了,訓斥了他也未可知。”

李玄亮道:“彆胡猜了,皇上如何會罵他,寶貝還來不及呢。”

沈昀輕撫著馬背上的棗紅色馬毛,默默聽著。他雖未曾和這位二皇子有過甚麼交集,但就李玄亮平日的隻言片語來看,這位也不是善茬,此舉更像是粉飾太平。

想必隻怕不會如此輕易善罷甘休。

李玄亮是東宮太傅之子,他會把賬算在誰頭上,就未可知了。

一陣馬的嘶鳴聲,拉回了沈昀的思緒。

是李玄亮的寶馬前足淩空,昂首刨地,不肯前行。他一把提緊韁繩,“什麼情況?”

前鋒上前巡視一番,回首答道:“大人,好像沒路了。”

李玄亮斥道:“怎麼帶路的?”

那前鋒從馬背翻身下來,握拳道:“大人,前方都是荊棘叢,穿過荊棘叢好像是什麼人的墓穴……”

李玄亮咬牙,不耐道:“沒路還不趕緊去找。”

“是!”

這時吳鄘縱馬過來,“李兄莫急,我知道此處還有另一條路,隻是不如此道寬敞,走那邊恐怕還近些。”

李玄亮勒緊韁繩,“那還等什麼,趕緊的。”

於是一行人在吳鄘帶領下,折往左邊的一條小道上。

一場秋雨後,山間都是清新的氣息,路也越走越闊,李玄亮衝著前麵的吳鄘喊道:“你小子真行啊!”

吳鄘一笑, “兒時這一帶我可沒少跑來玩。那時候,我爹他們狩獵不讓我跟著,我就偷偷抄此近道去。”

李玄亮道:“好家夥,膽子也不比我小嘛。”

吳鄘聞言樂嗬嗬笑著。

正當李玄亮他們說說笑笑,滿心以為南山林場在即時,吳鄘卻忽然間勒住韁繩,在原地打轉。

李玄亮打馬上前問道:“怎麼了?”

所有人都一齊傻眼了,不知何時,此處的道路再也不複吳鄘當年記憶中的模樣,橫亙在道前的是一片金燦燦的麥地。

李玄亮暗罵一聲,正欲直接橫踏過去時,麥田裡忽然一陣動靜。

吳鄘立即以眼神示意李玄亮,並對後行的人擺手,於是所有人皆停住了前進的步伐,原地守備。

隻見李玄亮從背後拿下長弓,取出一根利箭,搭了上去,“嗖”地一聲,潛在麥束底下的獵物肚皮一翻就趴倒在地了。

“好箭法!”吳鄘鼓掌道。

一隨從隨即下馬去撿起那隻野兔,眾人都跟著歡呼起來,為此行獵得第一個野物而喝彩。

沈昀也向李玄亮豎起大拇指。

李玄亮的情緒也隨之高漲起來,他穩穩心神,說道:“諸位甭急,待會到了獵場,有你們一展身手的時候。”

說著揚起馬鞭,對著馬屁股狠勁一抽,就從麥地上一躍而過了。同行眾人也跟著一一從麥地上跨過。

齊刷刷的麥穗很快被踩倒在地,自然形成一條道路來。

正待李玄亮一行人歡騰著準備去獵場大展身手時,麥田那一頭冷不防忽然冒出個人來,邊跑邊喊:“是誰糟蹋了麥子?快停下,快停下……”

而後從麥地後方漸次走出十來個身著囚服的犯人,都攔在了路口。

“哎呦,彆踩了,彆踩了,彆了,天爺啊……”為首的囚犯心疼的哭天喊地。

這樣一打岔,沈昀一行人便被打散成了兩撥,除了隨李玄亮前行的已跨越過去,沈昀等後續剩下的就踟躕在那了。

最前方的李玄亮,聽到後頭這邊的動靜,又策馬回來探看。

發現是一些囚犯後,都沒拿正眼看他們,隻衝沈昀等喊道:“都磨磨唧唧等在這乾什麼,還不動起來!”

那囚犯聞言怒火中燒,走上前去,氣衝衝質問道:“你就是他們的頭兒吧?你怎麼說話的?”

李玄亮一昂眉,“嗯?”

而在李玄亮一聲敦促後,後麵的人也揮鞭動了起來,奈何馬匹也不知是受驚還是怎麼回事,開始來回亂踩亂踏,麥地片刻功夫便一片狼藉起來。

那囚犯邊喊停下,又扭頭斥問李玄亮:“你們要乾什麼?看看這麥子給你們糟蹋成什麼樣了?”

今日莫不是撞邪了?

李玄亮舔了舔後牙槽, “你一個囚犯,有何資格與我說話,一邊去。”

那人不依,張開雙臂攔住駕馬欲走的李玄亮,“我沒資格?難道不是你們無禮在先?麥子搞成這樣你們還有理了?今日不給個說法,就彆想走。否則就從我身上跨過去。”

那人心一橫,閉眼張臂攔住李玄亮的汗血寶馬。

餘下的犯人也大聲附和道:“對,給個說法!給個說法……”

空曠的原野立即隻剩下囚犯們此起彼伏的討伐聲。

吳鄘過來幫腔:“區區幾個罪犯,要什麼說法,我賠你們銀子,你們有地兒花嗎?啊?哈哈哈……”

說完哄笑聲四起。

為首的囚犯惱了:“我們有罪,我們認,”他意有所指,“……不像有些狗雜碎,犯了事也不敢擔。”

李玄亮朝一邊啐了一口,“喲嗬,是給你們臉了,越說越起勁了?”

那犯人也怒火中燒,惡狠狠道:“我就說,怎麼了,一群慫貨!膿包!”

說著也啐了一口。

這下李玄亮被徹底惹火了,指指自己,“你說我慫包?”

那囚犯昂首一挺胸:“怎麼著?”

李玄亮冷笑一聲,從背後撈出弓,咬牙道:“那我就讓你看看我慫不慫。”

說著提弓搭箭,“嗖”的一下。

那犯人一把握住紮進胸口的箭,直愣愣站著,瞪起雙眼,鮮血沿著嘴角汩汩流下,而後栽倒在地,半個字也沒來得及留下。

沈昀直看的呆愣住了。

“殺人啦!殺人啦!殺人啦……”

這群囚犯見李玄亮動真格,頓時嚇得四處逃竄。

李玄亮又伸手去箭筒抽箭,正欲射出時,箭頭猛地被一隻手攥住了。

“李兄!快住手!”

李玄亮抬目見是沈昀,掙脫著說道:“你彆管,讓我殺了這幫爛人完事!”

沈昀堅持道:“李兄,你冷靜點,這裡是天子腳下,切勿讓事情發展到無可控製的境地。”

李玄亮:“你彆理……鬆手!”

僵持間,沈昀隻手緊攥箭頭,利刃早已見骨。

李玄亮望著殷紅的鮮血順著沈昀手縫滴答直流,終是住了手。

吳鄘見狀也馳馬過來了,勸道:“是啊,我看要不還是算了吧?咱們再換個去處。”

跟著李玄亮廝混數月,沈昀知曉人命在他手裡算不得什麼,也清楚此刻或許不該阻攔……

他低頭看了眼血跡斑斑的右手,取出一方布帕,胡亂給自己纏了一下。

好端端的狩獵算是徹底給攪黃了。

李玄亮也再沒什麼興致去彆處尋樂了。

一群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回府後,李義甫不知自何處聽來李玄亮在麥田殺人的消息,匆忙從東宮趕回來,氣的渾身戰栗,抄起板子就要來打李玄亮。

沈昀等人忙上前拉勸,一夥人推搡間,沈昀才稍稍結痂的傷口又崩裂開了,鮮血浸出帕子順著手縫 “滴答滴答”掉落在地。

李義甫這才注意到沈昀受傷了,忙遣人去請太醫。

此刻李府的閨房裡,李玥瑤還在照著沈昀那副畫在帕子上繡著芍藥花。

念香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了,著急忙慌的?”

念香上氣不接下氣,“沈郎君,他、他受傷了!”

“什麼?”李玥瑤一臉不可置信,沈昀是文臣又非武將,如何會突然受傷?

“是真的,我在前廳聽說的,少爺要殺人,沈郎君替他攔了下來。”

“前廳,他此刻在前廳?”李玥瑤放下手中繡至一半的帕子,站了起來。

念香點頭,“嗯,老爺正找太醫來瞧呢。”

李玥瑤拉住念香,“快!我們過去看看。”

“哎,好。”

說著主仆二人匆匆往前廳趕來。

走至回廊拐角處,念香才緩過神來,“姑娘……老爺少爺還有吳大人都在那,咱們要不還是彆去了吧?”

李玥瑤聽著,隻得不情不願地往回拖著步子。

不多時,李義甫召來的太醫為沈昀重新上藥包紮。

李義甫心中窩火,對沈昀吳鄘等人說道:“今日幸虧你們,替我勸住他,否則還不知這逆子要闖出什麼禍來。”

李義甫頓了頓又說:“我即刻要出門一趟,你們晚間留此用膳。”

說罷轉向李玄亮,“你就跪在此處思過,何時想清楚了,何時方準起身。”

說完手抄背後大踏步走了。

沈昀想著至此不必再杵在李義甫家裡 “觀瞻”他人前訓子了,遂與吳鄘等人各自離去。

路上不知何處飄來香噴噴的飯香味,沈昀方想起空空如也的肚子,掏錢在路邊買了個餅。

方才李義甫急急出門,應當是為李玄亮打點此事去了。他不由望了望天幕,灰蒙蒙的。

李義甫當真可以隻手遮天嗎?

李義甫出門一趟,的確是輕鬆擺平了此事。但他仍無悅色。

見李玄亮在院子裡跪的東倒西歪,毫無正形,他在遠處就罵了起來, “逆子!你打算跪到何時?啊?還不肯認錯?”

李玄亮聽見父親回來了,立刻倏地端正好跪姿。

李義甫見他的糊弄樣,更是氣的發抖,“你要怎麼鬨?一日不惹事,心裡就不痛快?”

李玄亮有心分辯幾句,看到李義甫餘怒未消,張張嘴不敢出聲。

知子莫若父,見他這般情形,李義甫冷笑一聲,問道:“怎麼?你還有話說?難不成還是我冤了你?前幾日你與二皇子娘舅的事,當我不知曉?你是嫌自己的錯處還不夠多?擺出來讓人挑麼?”

“今日之事,要不是沈昀攔著,你準備如何?將人全滅口?二皇子處多少雙眼睛盯著?你此時還能安穩跪在這?”

李義甫一通罵完,終於在屋簷下的長椅子上坐了,喘著氣。

“我早就告誡過你,如今朝局不穩,做事要收斂,以免惹禍上身。今日的事,我尚能去京兆府給你打點過去。但是萬一哪日……”

李義甫說著深深歎了口氣。

侍立在旁的家丁慣會察言觀色,見狀立即給李玄亮使眼色。

偏李玄亮楞跪在那,沒有瞧見,直至聽到輕咳聲才明白其意,跪行至李義甫跟前,攀著他的膝蓋,“爹,爹,兒知錯了,日後一定注意分寸,省的娘在天上也為我操心,爹。”

李義甫嗤一聲,怒極反笑,“這時候知道搬出你娘了?”

逝去的唯剩美好,讓人懷念。

李義甫怒氣漸消,“……不過,能記得你娘,還算你有點良心。”

李義甫正妻是名門望族,和李義甫婚後一直也算是相敬如賓,和和美美,隻是後來生下李玥瑤沒幾歲,就忽然病逝了。

提及李義甫已過世多年的妻子,是他心底少有的柔軟。這些年他的心思都在朝局上,也深覺自己對這個兒子疏於管教,不由得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真的知道錯了?”

李玄亮連連點頭,“兒子真的知道了,再也不敢了爹。”

“哼!我就知道,爹爹是不會真責罰哥哥的。”躲在不遠處花叢後的李玥瑤嗔道。

念香笑問:“姑娘,你這會兒吃的什麼醋?”

她低聲道:“你忘啦,上回我們去彆苑,老爺也沒過問呢。”

“噓!”李玥瑤趕緊示意她噤聲。

李義甫起身,看了眼仍舊跪著的李玄亮,怒罵道:“混賬,還不起來,難不成要我扶你?”

“不用不用,”李玄亮腆著個笑臉,“我自己來,爹。”他說著麻溜爬起來,拍拍膝蓋,屁顛屁顛跟了過去。

這邊念香哄道:“姑娘,到飯點了,我們也去前廳吧。今晚還有你最愛的糖醋魚呢。”

沈昀這廂剛至家門口,將手裡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裡,拿鑰匙開門,方覺右手在此金秋時節居然涼掉了,摸著冰冷冷的,她取來涼水清洗掉血跡,又將懷裡榴紅色的藥瓶放置於書桌上。

這瓶藥是方才李玥瑤歸去後遣念香送予沈昀的。

沈昀將藥瓶擺在了青綠色瓷瓶旁。

李府之中到底還是有心善之人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