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1 / 1)

李義甫不以為意,頗為高興向他迎了兩步道:“豫王爺來了,來,快請入席。”

沈昀等人起身相迎,而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越過李義甫安排的座椅,大喇喇坐在了自己身側。心下嘀咕:有活時不見人影,吃飯時倒是不落單。

李義甫也坐定了下來,沈昀又聽得李義甫不知哪來的慨歎之語:“你能來,你姨她……想必也是高興的。”

什麼姨?

沈昀悄悄用手肘碰碰蘇雲起,貼耳低語:“李太傅是豫王的姨父嗎?”

蘇雲起偏過頭去,小聲道:“怎麼說呢,王爺的生母是李祭酒夫人的遠房表妹。”

沈昀點點頭,沒再說話。

李義甫對滿桌賓客看了看,快開席之際桌上少了個人,轉身去問一旁的老管家,“亮兒呢?”

管家躬身答道:“少爺今兒一早就出去了。”

李義甫微微皺眉,“昨晚不是讓你跟他說,今日家中有客嗎?”

老管家麵上的無奈之色一閃而過, “老奴說了……要不,老奴這就去把少爺找回來?”

李義甫:“不必了。”

話音剛落,侍女們手捧各色珍饈陸續上桌,通花軟牛腸,羊皮花絲,暖寒花釀驢蒸,宮保野兔,豆瓣鮑魚粉蒸雞,片盤二品,醬煎豬……

侍女們蓮步款款間桌麵就擺的滿滿當當了,李義甫舉起眼前的酒杯, “今日邀諸位前來,一來呢,是為沈昀接風。”

沈昀聞言立即站了起來,高舉酒盞。

“你在監內的事跡,我也都聽範大人說了,望你日後能不忘初心,誌存高遠。”

沈昀連忙過去碰杯,“謝謝李大人,晚生定當勉力而為。”

兩人對飲罷,李義甫滿斟一杯後,又舉了起來,“這二來,謹以薄酒一杯,聊表歉意,李某身負太子訓導之任,監內事宜,皆是諸位替李某分擔了。”

李義甫說罷一飲而儘。

蘇雲起等也陸續站起,都道李祭酒言重了。

這時李義甫再斟一杯,道:“這一杯呢,我敬諸各位。願來日我等也能勠力同心,治理好國子監,上不負聖上所托,下不負學子父母們的殷殷期盼。”

沈昀等各位學官聽罷,都一一跟李義甫碰杯。

飲完此杯,沈昀也給自己酒盅添滿,舉了起來,“沈昀才薄智淺,初來乍到,承蒙各位多番關照,才不至有行差踏錯。今日幸得李大人盛情款待,借此機會,沈昀也敬諸位一杯。”

說著將酒杯向滿桌的同僚舉起。

眾人迎來沈昀的一一碰杯,先是李義甫,範縝,而後到了彤城澈跟前,沈昀停滯下來,因為他的酒杯尚在桌上微絲未動。

沈昀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彤城澈睨了他一眼,終是捏起酒盅來,“砰”一聲清脆的撞擊,沈昀懸著的心又隨著飲下的酒水緩緩沉了下去。

沈昀落座,放下酒杯,餘光瞥見彤城澈竟將那酒一飲而儘了。

而後範縝也站了起來,他道:“沈昀一來就為我們國子監解決了銀錢這一大難題。都是李大人慧眼,範某謹以此酒,恭賀我們國子監喜得良才,來,我們敬李大人一杯。”

李義甫笑著舉杯與眾人同飲,熱情招呼道:“來來,都試試鄙府的菜式,看看可還能下箸。”

沈昀也應聲捏起了筷子,接著又是三三兩兩的推杯換盞……

自中舉以來,連番應酬,沈昀這輩子沒喝過這麼多酒,好在酒量總算是在慘絕人寰的磋磨後有所長進,不似以前一杯下肚人就飄飄然了,沈昀嗅了嗅酒杯,這東西辛辣刺鼻,實在是嘗不出什麼好來。

尋機尿遁了。

他信步走在一條鵝卵石小徑上,慢慢感覺酒勁兒上來了,有些乏困,索性就在道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李府花園八角涼亭裡,一雙素手輕輕在琴弦上撥動著。這彈琴者,正是李太傅的小女兒,閨名喚作玥瑤。

一曲未了,李玥瑤忽停了下來,雙手緩緩搭在了琴弦上,目光定在遠處虛空。侍立一旁的丫鬟念香見狀問道:“姑娘,怎麼不彈了?”

李玥瑤手托香腮,許久說道:“我在想,何時能出去……”她轉頭去問念香,“香香,你有沒有發覺,我們已經困在家裡三個多月了?”

兩個豆蔻年華的姑娘,正當活潑好動的年歲,豈願日日拘在深閨?念香也跟著說道:“是啊,上回出門還好冷呢……”

念香說著似是想起什麼,憋著一股笑意看向李玥瑤,“要不我們彆驚動老爺,悄悄的出去?說不準啊,還能碰見上回的那位郎君。”

李玥瑤嬌嗔道:“你胡說什麼呀,我的意思是久居家中悶得慌,我什麼時候提過沈,沈……”

念香道:“沈?沈什麼,沈郎君嗎?沈郎君又是誰呀?我方才可沒說過這位郎君姓沈呢。”

念香說著還故意把最後的“沈”字咬了重音。

李玥瑤聽著,心知是念香在打趣她,作勢就要來撓她癢癢。

主仆二人正嬉鬨著,沒承想說曹操曹操到,不遠處卻是沈郎君本人走了過來,他撫掌稱讚道:“好,好!好曲子。”

李玥瑤登時局促起來,在自家花園竟然碰見了沈昀,她既驚且喜,她不由伸手去理自己的鬢發,念香也上前助力。

李玥瑤向沈昀福了福。

沈昀一揖還禮道:“方才之曲,曲調婉轉悠揚,令人聽之忘倦。可是姑娘彈的?”

李玥瑤麵上一紅,點頭道:“沈郎君謬讚了,我隨手彈的。”

說著低下頭去,扯弄著腰間的縛帶,“玥瑤沒想到,能在此碰見……”

沈昀此時酒後的暈乎勁兒也早已過去,神思回轉過來,見李玥瑤如此說,才想到:也是,這般冒冒然出現在人家花園裡,不知情者看著倒像是個登徒子。

遂解釋道:“哦,今日承蒙李太傅相邀,過府一聚。沈某因不勝酒力,出來透口氣,路上聽得琴聲悅耳,便聞聲而來。是沈某唐突了。”

說著又對李玥瑤揖了揖。

李玥瑤默默聽著,今日父親設宴有請他,他應是和父親有所往來的……

尋思間見沈昀要走,忙開口道: “這樣說來,沈郎君也懂琴?”

沈昀如實答道:“並不懂,不過沈某私以為,琴比箏好。”

沈昀隨口的一句話,卻是正中李玥瑤下懷,她不由得看向沈昀,“沈郎君當真這樣想的?”

“當真。”

見沈昀目光真摯,李玥瑤忍不住又說了句,“玥瑤也是,琴為己抒,箏為人彈。”

沈昀頷首表示認同,又道:“對了,後來我又去了那座彆苑,聽你們府裡管事的說那兒不住人的。”

李玥瑤聽了以巾帕掩住笑意。

即至沈昀正欲再張口,園門口處又來了一人。

“還以為沈大人迷了路,”彤城澈慢悠悠邁步過來,眉目間帶著揶揄,眼神若有似無地從李玥瑤周遭一掃而過, “看來,是獨自來此欣賞‘美景’了”。

李玥瑤瞬時間臉頰漲的通紅,火燒火燎起來。

沈昀見狀心裡哀歎,這人指定是又喝多了,隻得解釋一遍,“王爺慣會說笑,下官偶聞一段琴音,尋聲而來,恰遇到李姑娘在此。”

李玥瑤對彤城澈福身致禮,“大哥哥,你也是來赴宴的?”

彤城澈聞言也不應聲,伸手揪起眼前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嬌豔欲滴。

“春色撩人醉眼眸,蝶舞蜂飛樂悠悠。如此春光若都付於觥籌交錯,豈不可惜?自然是這滿園春色更引人注目。”

沈昀見李玥瑤怔楞住了,就知道她是未曾遭料豫王荼毒過的,而早已曆經風霜如他,向李玥瑤解釋道:“是的,今日李祭酒所邀,皆是我們國子監的學官。”

這時一個家丁過來找沈昀和豫王,言說李太傅催他二人入席。

待二人作辭離去,念香舉起兩根手指在李玥瑤跟前晃了晃。

李玥瑤摸摸尚在發燙的臉龐,隻聽念香道:“姑娘,短短數月,你和沈郎君就碰到兩次啦!”

李玥瑤嗔道:“念香!你還說呢,都是你,非說這邊亭子敞亮,彈得還是……”《湘妃怨》

遠天一片烏雲,徘徊上空。

跟典籍室對門的典簿室【注1】,大門日日緊鎖。沈昀入監兩月有餘,從未見過這道門有打開的時候,沈昀這些日子一直忙著刻印典籍,今日恰得空,意欲打開看看。將鑰匙投了進去卻無果,而後他把監內存放在自己處的鑰匙都挨個試了個遍,竟無一把鑰匙能對的上。

正疑惑間,抬眉看到方才送書商出門的蘇雲起正向自己走來,神色匆匆,還對自己使勁擠眼招手。

沈昀向他緊走了兩步,“怎麼了?”

蘇雲起二話不說,一把將沈昀拉至屋內,見鬼似的問道:“你開典簿室的門做什麼?”

沈昀望著蘇雲起鮮有的一臉嚴肅,又想到自己管著監內大部分的門鑰匙,典簿室也算不得什麼私密之所,可這門的鑰匙卻並不在自己手裡,不由提起心神,“怎麼?這門開不得?”

蘇雲起道:“你還真猜對了,幸好你方才碰見的是我。”

沈昀道:“我隻是想去找找,是否有前祭酒留下的隻言片語。”

蘇雲起驚道:“怎麼越是忌諱的東西你越說?”

沈昀心中一凜,壓低了聲音:“到底怎麼了?是有什麼秘聞?”

蘇雲起道: “我好心勸你啊,你可萬一彆在這提及任何有關前祭酒的事兒,那在國子監那可真不興說。”

“為何?莫非,是他治監無方?不堪被提及?”

“這我也不甚清楚,反正你就彆管這事了,準沒錯。”蘇雲起不欲再說。

沈昀又豈肯放過如此良機,又問:“那李祭酒之前的那位祭酒,他叫什麼?這可以說嗎?”

蘇雲起道:“李太傅都打理國子監快二十年了,前祭酒那會兒我還沒出生呢。我如何知道是哪位。不過記得我來之後,還碰到一個雜役提過一嘴這事,被李祭酒知道後罰跪了半日,再後來沒多久,那人好像就不在監內了。漸漸就再也沒人提這茬了。”

沈昀:“那這個雜役後來呢?”

蘇雲起不無惋惜:“嘖嘖,好像是死了。”

沈昀沒再追問下去,默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隱約感覺李祭酒對於這位前祭酒不甚友好,甚至頗有些想極力掃除一切與之有關印記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