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祁雁隻感覺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說不上是驚悚還是惡心,他一把拍開了苗霜的手,迅速脫掉身上皺皺巴巴的裡衣。

苗霜在他身後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嘴角的弧度又淡去。

最後一件蔽體的衣物脫去,身上那些傷痕就悉數暴|露出來,那模樣實在算不上好看,縱橫交錯的疤痕層層疊疊,幾乎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本該結實精勁的軀體也因長達三個月非人折磨而消瘦得有些脫形。

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反應,恐怕都是“這人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

祁雁吃力地把自己挪進浴桶,難免濺了些水花出來,他這狼狽不堪的模樣,即便是苗霜也有些目不忍視,轉身躲到了屏風後麵。

空氣安靜下來,隻剩水聲。

許久,祁雁嘶啞的嗓音才穿插在水聲中響起:“你不該惹祝公公。”

苗霜沒料到他會說這話:“怎麼?”

“祝公公侍奉陛下十幾年,龍氣近身,便是閹黨也要心高氣傲,今日在你麵前忍氣吞聲,轉頭就去陛下那裡告你的狀。”

“那就讓他去,”苗霜滿不在意地一笑,“你這個將軍也為陛下征戰了十幾年,出生入死披肝瀝膽,如今又落得什麼下場?”

祁雁:“……”

苗霜:“有些時候,太受寵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聖恩浩蕩,但水滿則溢。”

水聲停了一停:“你要借此挑唆他們的關係?”

“聰明人。”

“但陛下為何會信你,而不是侍奉他十幾年的公公?”

“你就拭目以待。”

祁雁沒再接話。

他不知道這苗人究竟哪來的底氣,不過……對他而言總沒壞處。

能鬥倒祝公公自是最好,聖蠱一事,這位公公可沒少在陛下耳邊吹風。

鬥不倒也沒什麼損失,陛下一日沒拿到聖蠱,就一日不會殺他,若是怪罪下來,這份聖怒也要由那苗人承擔,陛下素來喜怒無常,如果一氣之下把苗霜殺了,再好不過。

最次……是苗霜和祝公公合起夥來演戲給他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靜觀其變。

正思索,苗霜突然從外麵闖了進來,冰涼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

身體快過意識,祁雁本能地做出抵抗,瞬間反擒了他的手,可惜因為傷過手筋力量不足,很容易就被對方掙脫了。

苗霜瞪他一眼:“給你看傷,彆亂動。”

祁雁:“。”

白皙指尖按在他傷痕累累的手腕上,摸了一會兒,又轉向另一邊,從水裡撈出他另一隻手。

探過脈象,苗霜沉默良久。

雖然昨夜顛鸞倒鳳時他就已經探查過了,但那時畢竟戰況激烈,脈象也活絡許多,現在潮水退了,平靜下來後隻叫一個死氣沉沉。

要是換成彆人,他隻怕要說一句治不了等死吧,勸對方該吃吃該喝喝,早點訂口棺材,準備後事。

但沒辦法,誰讓他魔尊大人心地善良,即便是宣判死刑也要說得委婉些:“你這傷,沒個三年五載治不好。”

祁雁正撩水洗澡的手停了停。

“有三年五載也治不好。”

祁雁繼續洗。

“經脈寸毀,腑臟受損,筋骨離斷,他們廢你武功時下手太狠,已經傷了根基,這輩子是彆想恢複了。”

祁雁還是沒什麼反應。

“當然,前提是沒遇到我,”苗霜話風一轉,“你這傷勢,就是宮裡最好的太醫也要束手無策,但我不一樣。”

祁雁終於抬起眼簾:“你一個滿手毒蠱的大巫,還會治病救人?”

“醫毒同源,我能用蠱殺你,就一樣能用蠱救你,不過我的法子可不比尋常醫術溫和,隻怕你不敢接。”

祁雁冷笑了下:“想折磨我就直說,倒也不必這麼拐彎抹角,陛下給你安排苗醫的身份,不就是方便你給我下毒?你有什麼手段大可使出來,我受得住中原的刑罰,也不會怕你們苗疆的。”

苗霜:“是嗎。”

下一秒,祁雁隻覺耳邊響起嗡一聲尖鳴,視野在瞬間暗了下去,全身各處湧起尖銳深切的疼痛,身體和意識都仿佛被人狠狠碾碎。

一隻金色的小蟲不知何時落在了手上,他想要捏死這引發疼痛的該死的蠱蟲,身體卻因劇痛動彈不了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蟲子鑽進皮膚,消失了蹤跡。

疼痛持續了許久才消退,冷汗順著鬢邊滑了下來,周身泛起徹骨的寒意,幾乎讓他忘了自己還泡在熱水當中。

“我這苗疆蠱術相比你們中原人的刑罰,滋味如何?”苗霜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笑意吟吟地欣賞他慘白的臉色,“不過是一隻小蟲子,就把你疼成這樣,憑你這點耐受力,就算我給你治療,你也隻有死路一條。”

祁雁沒回應他,劇痛抽乾了他渾身力氣,連說話的勁兒都沒有。

“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苗霜輕輕摸了下袖中的骨刃,立刻被鋒利的刀刃劃破指腹,便用受傷的手指撥動水麵,繼而扳過祁雁的臉,迫使他看向自己。

“給你治傷是我心情好,我若是心情不好,就讓我那些小寶貝們吃光你的內臟,留下這副皮囊做成人傀,日日褻玩——你意下如何?”

他笑著用指節刮過對方的鼻梁,愛撫般摸了摸他的臉頰,水珠順著祁雁的下頜緩緩流下,滴進水麵,製造出一圈漣漪。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祁雁隻感覺一陣深深的惡寒,比剛剛被蠱蟲噬咬還冷百倍。

瘋子……

他虛弱地趴在桶邊喘|息,許久才恢複了一些力氣,水已經冷了,他慢慢擦乾身體從浴桶裡出來,坐在輪椅上換好衣服。

蠱蟲製造的疼痛給身體帶來難以言說的疲憊,又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祁雁呼出一口氣,轉動輪椅準備離開。

忽然察覺到什麼,他愣了一下。

手……不疼了?

他出獄至今已有些時日,身上的皮外傷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被拔掉的指甲卻始終沒有長好——輪椅沉重,他手上的力氣又大不如前,轉動起來十分吃力,指尖傷口因此撕裂流血,反反複複,經久不愈。

而現在……

手指上的血痂因為泡水而脫落,露出新生的半透明的指甲,雖然還是有些參差不齊,但相比之前已經好了太多。

怎麼回事。

明明昨晚還不是這個樣子。

一夜之間竟恢複了這麼多,是那苗人乾的?

什麼時候動的手?他竟全無所覺。

這苗人說要給他治傷竟不是在騙他,可剛剛放蠱蟲折磨他時的惡意又不像假的,祁雁猜不透他的意圖,心情複雜地離開了房間。

剛出去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餐桌上擺好了飯菜,苗霜衝他招手,示意他過來。

下人將最後一道甜羹擺上桌子:“將軍,夫人,請慢用。”

苗霜拿起勺子在那熱氣騰騰的羹裡撈了撈,笑吟吟道:“新做的?怎麼不弄些剩菜泔水,來刁難你家將軍?”

下人聞言一驚,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開個玩笑而已,這麼緊張做什麼,起來吧。”

“謝夫人。”

白蛇從苗霜袖口裡爬了出來,吐著信子在桌上遊走。

下人站起身來,卻還沒走,緊緊捏著已經空了的餐盤,欲言又止。

苗霜看出他的猶豫:“還有何事?”

對方這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道:“中午時祝公公來了一趟後廚,確實吩咐小人……往菜裡……加些‘佐料’,不過祝公公一走,小人就讓他們把那些菜全倒了,重做了新的,所以這飯晚了些,還望將軍、夫人莫怪。”

苗霜饒有興味地看向他。

這是投誠站隊來了。

午飯前他殺了個下人立威,又公然讓祝公公難堪,立場已經擺明,這些底下的人自該想想今後該投靠哪邊。

這批人是祝公公雇來的,但很顯然,身在將軍府,相比一個鞭長莫及的公公,還是不要得罪將軍更能保住腦袋。

“你倒是機靈,”苗霜道,“叫什麼名字?”

“小人來福。”

名字喜慶,長得也喜慶,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個子不高,有點娃娃臉,乾活倒十分麻利。

苗霜從懷中摸出一兩碎銀拋給他:“賞你的。”

來福驚喜萬分地接住了:“謝夫人,謝將軍!”

白蛇在桌上亂爬,對著一隻燒雞垂涎三尺,就要張嘴開吞,被苗霜一把按住:“祝公公若是再來,他說什麼你都應下,而後來向我彙報,可聽懂了?”

來福用力點頭:“小人明白。”

“這府上有些心術不正的人,你也替將軍盯著些。”

“小人定不負夫人所托。”

白蛇在苗霜指間不滿地掙動起來,苗霜用筷子戳下一個雞腿喂蛇,另一個扔到了祁雁碗裡:“日後府上吃穿用度,采買事宜,也由你負責,記住,夥食不可比今天差。”

白蛇張開血盆大口,一口把雞腿吞了,祁雁看了看蛇,又看了看自己碗裡的雞腿,沉默。

來福眼中閃著淚光,一副被重用了的感動模樣:“是。”

“府上銀錢可還夠用?”苗霜又問。

“夠用,將軍大婚,陛下差人送了兩箱金銀珠寶,都在賬房放著了。”

“讓賬房把那些金銀入庫,抄錄好賬本,拿來我看。”

“小人這就去辦。”來福風風火火地走了。

祁雁拿起筷子加菜:“你真信得過他?”

“信不過。”

“那又何必多此一舉。”

“方才給他的銀子上下了蠱,他若是聽話,什麼事都沒有,若是不聽話……”苗霜笑意吟吟地托著下巴,“蠱毒發作,腸穿肚爛。”

祁雁:“……”

真是歹毒的苗人。

苗霜拿起手邊一盤溜肝尖,扔到了祁雁麵前:“我不吃內臟,看著就惡心,你最好把這些都解決了,一塊也彆剩。”

……歹毒又挑剔的苗人。

祁雁沒那麼多講究,軍營裡有什麼吃什麼,內臟下水也是肉,哪有那麼多糧食夠他們挑三揀四。

他伸筷去夾那盤肝尖,可上麵勾了欠汁,滑溜鮮嫩過頭了,他手傷過後本就不靈便,用筷子這種精細活兒更是難上加難,試了好幾次也沒夾上來,一支筷子還從手中滑落,掉在桌上。

苗霜在那裡幸災樂禍,嘲笑聲不絕於耳,搞得祁雁更加鬱悶,眉目都陰沉了幾分。

笑夠了,苗霜才慢條斯理地解下發帶,又取了雙乾淨筷子,仔細綁了筷尾,遞給祁雁:“拿去。”

祁雁狐疑地打量他半晌,這才接過,綁過的筷子用起來的確輕鬆許多,能順利夾起肝尖了。

苗霜不忘繼續揶揄他:“初學用筷子的孩童才用這種方法輔助,將軍還不如三歲小孩。”

祁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