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
董嫣有些懵。
她並不是沒被人叫過阿嫣,恰恰相反,同她親近之人,個個都這麼叫她。
隻是不知為何,從郭嘉口中聽到這個稱呼,讓她心中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董嫣沒去理會心中那一點不知為何的怪異,她想著,方才晨起時還叫董姑娘,這麼一會兒便成了阿嫣?
以她的性子,是一定要把這事說明白了才能繼續討論司馬家究竟是忠還是奸的,她忍不住問:“先生怎麼突然這麼叫我?”
郭嘉愣了一下,隨即低低笑了起來,眼眸在清晨的光線下流轉著幾分瀲灩的光彩,“你不覺得,春華姑娘說的在理麼?我們這樣稱呼,叫旁人覺得你我太不熟悉了。”
董嫣眨了眨眼,好像......也有道理?
“阿嫣也喚我名字吧,莫要再叫先生了。”末了,郭嘉又補充了一句,“至少,在這司馬府中。”
郭嘉眼底仍帶著淺淺的笑意,被他這樣一說,董嫣也覺幾個月來的日夜相處,若是還“公子”“先生”的叫著,確有些生分了。
“好,我便叫你郭嘉。”她眼尾微彎,笑著回應郭嘉,“那你說,司馬家究竟是什麼心思?”
郭嘉看了董嫣一眼,“事關天子,還有你父兄的安危,雖有猜測,但我不敢妄下論斷。”
“那應當如何?”
郭嘉叫董嫣上前來,董嫣側身將耳朵靠近,鬢間垂落的一縷青絲輕輕掃過郭嘉的衣袖,帶著若有若無的馨香。
郭嘉微微低頭,薄唇幾乎貼近她耳畔,聲音壓得極低,在董嫣耳邊說了幾句話,最後道:“我來與司馬公和幾位公子周旋,你隻需,時時同張春華在一起就好。”
她點了點頭。
同張春華在一起,是因為她是溫縣縣令之女。
其實昨日,二人便已猜到張春華的身份。司馬防在門前說的那句“去找你父親”,又在宴席上說要去找縣令,張春華的身份自然就不告而宣了。
郭嘉知道不必同她說這個,隻需告訴她二人如何分工,告訴她他去試探司馬防與三位公子,她去跟著張春華,她便明白了。
她自然相信郭嘉,就如同郭嘉讓她去曹營時,全然相信她一樣。況且郭嘉既然要見天子,那麼在此之前,天子便不能出事。
隻是......
“昨日司馬公為何待你如此熱情?你們難道認識?”
郭嘉:“也算不得認識吧,他離開潁川時,我還沒有春華姑娘大。”
郭嘉便同董嫣講了當年司馬防做過潁川太守的事情,“司馬公與我父親是好友,他見我便如見故人,因此,多喝了兩杯。”
此事董嫣倒是未曾聽說過,如今郭嘉提及,她點了點頭,又道:“你進司馬家前便知道司馬公做過潁川太守,又與你父親有交情,我問你如何進府你竟然說不知?你故意的吧?”
郭嘉摸了摸鼻子,“若一早便說了,看不到春華姑娘與二公子的那一場好戲,豈不無趣?”
......
按照郭嘉所說,昨日司馬防去縣衙未成,今日是定然要再去的。郭嘉前去尋司馬防,而董嫣則來到了司馬府公子們讀書的地方。
書房的門開著,不過先生正在指點小公子們書中深意,董嫣便在門口等著。她偷眼看進去,張春華正坐在四歲的司馬敏邊上,聽課聽得抓耳撓腮。
董嫣險些笑了出來。
張春華先前幾乎沒讀過書,因此突然來和司馬府的小公子們一同上課,自然是跟不上的,書上的字興許都認不得幾個。
心不在焉的張春華開始左顧右盼,看著看著,便看到了站在門口往裡麵看的董嫣。
“董姐姐!”
她立馬放下了書,跳著跑出書房。
張春華這一嗓子把五位小公子都嚇了一跳,就連教書的先生也險些把手裡的書掉了下來。
“姐姐,我聽了一會兒,可先生講的我一點兒也聽不懂!”
董嫣想,既然張春華跟著小公子們聽不懂,那便隻能自己學,或是專門找個人教她。她若是想待在司馬府不願意回家,自己在這裡教她,既能讓張春華讀的進去書,自己又能待在司馬府、知曉司馬府一家的動向,豈不是一舉兩得?
“姐姐來教你可好?姐姐雖然不如先生博學,但教你讀書、識字應是沒問題,若你覺得還是學不會,再回家叫爹爹給你請先生。”
張春華欣然應允。
正如董嫣自己所說,她雖然也說不上多麼博學,但從小父親便讓他們三個孩子讀書。她那時也不知是有用還是無用,反正阿姐和阿兄都讀書,她要同他們在一起,便也跟著讀書。
董嫣回顧起小時候剛開始讀書時學的東西,便從最基礎的開始教張春華。
她們就在景致最好看的院落中擺了一張桌子,張春華若是讀書讀的累了,便可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她還很喜歡拉著董嫣一起練個一招半式的。
“阿嫣姐姐,亂世中女子生存艱難,若有武功傍身,危難之際能救自己,也能救親人!”張春華這樣對董嫣說。
其實,董嫣何嘗不知呢。
從前在涼州時渾然不覺,可這一路行來,無論是還在天子車隊中時遇到的楊圭,還是與天子走散後遇到的賭場大漢,甚至在董淩對她說“莫要亂跑,注意保護自己”時,董嫣心中也曾想過,自己要是沒有那麼弱小就好了。
這世道,真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靠讀書解決的。
因此,她雖然知道張春華不過七歲,她的功夫也隻是剛剛起步,雖然知道自己早就過了練武的年齡,但還是認認真真跟著張春華學了幾招。
聊勝於無吧。
入夜,司馬防、司馬朗和郭嘉回來了。
司馬防帶著長子去縣衙找了縣令張汪,郭嘉有意無意間向司馬防透露出自己有見天子之心,司馬防當即便將他所知的天子車隊即將經過河內告訴了郭嘉。
畢竟郭嘉是潁川郭氏族人,司馬防又曾做過潁川太守,司馬防父子信他,定是多於信董嫣的。
況且,司馬防確是忠於漢室,並沒有圖謀天子之心。
他此去縣衙,與張汪商議的正是天子約莫何時會經過溫縣,他們又該如何迎天子,是將天子接到縣衙,還是接到司馬府上。
等商議完此事後,天也快要黑了,張汪便將司馬防父子和郭嘉留在了縣衙用飯,談完了天子的事,還順便問了問小女張春華的情況。
張春華雖不願回家,但好在她現在人在司馬家,也很安全,張汪便不那麼擔憂了。
但張汪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依舊是十分上心的。
她自小就不愛讀書,一心要練就一身好本事,可女兒家若是武功太高,便會有個擇婿的問題。
張汪自然是希望女兒能嫁得好,若是能嫁進世家大族是最好,可世家大族的讀書人之輩,有哪個會希望自己的夫人是個舞刀弄槍的悍婦?
張汪和司馬防關係好,雖然張春華年紀還小,未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但張汪也時常會和司馬防聊起女兒的終身大事。
司馬防倒是看得很開,他膝下無女,隻有一溜兒的兒子,張春華又自小和他家相識,因此司馬防是把張春華當成自家孩子看待的。
司馬防對張汪說:“春華習武有何妨?將來做個英姿颯爽的女郎,也很好嘛!誒,伯生賢弟,不是我說大話啊,你家春華要是不嫌棄我司馬家,我那幾個小兒子,同春華年齡相仿的,任她選喜歡的嫁!”
張汪得了司馬防這句話,那自然是高興得很,能和司馬家這樣的大族結親,正是他所求,“哎呀,小女蒙建公兄錯愛,這是春華的福氣呀!”
郭嘉瞧這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同他們一同舉杯飲儘了一盞,心中卻覺得,張春華與司馬家的幾位小公子都不大可能。
真要說嫁進司馬家,張春華想嫁的應當也是那個大了她十歲的二公子司馬懿。
三人回到司馬府後,因郭嘉已經和司馬防說好要共同在此迎接天子,司馬防便乾脆邀請郭嘉和董嫣在此多住幾日,反正那麼大一個司馬府也不多這兩雙筷子,況且司馬防又十分欣賞郭嘉。
董嫣本就是想要留在此處,郭嘉同她說了,她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而郭嘉將今日所見所聞都告訴了董嫣,叫她放心司馬防和張汪都是忠於漢室的,沒有不臣之心,隻是想留天子一行住上幾日,再為他們準備些路上的錢糧。
那麼司馬懿當日的隱瞞,想必也是為了保護天子,保護司馬家。
“所以今日,你們還聊了春華的婚事?”
董嫣得了準確的消息後,心中總算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於是沒了擔心,便同郭嘉聊起了其他事。
“春華才多大呀?哪至於現在就談婚論嫁的?況且司馬公這話,說得就好像春華非得在他家的公子裡選一個似的,她就不能嫁到彆家去?”
郭嘉瞧著董嫣杏眼中含著幾分不忿的模樣,覺得有趣,話中便帶了幾分揶揄,“他們聊的是春華姑娘的婚事,又不是你的,你怎麼這般氣性?”
“還好不是我的,若他們這樣聊我的婚事,便是叫他丟了麵子,我也隻能當場拒了司馬公。”
董嫣揚了揚頭,抬手撥著鬢間垂下的發絲,反正這樣的事,她又不是沒做過。
郭嘉看著董嫣,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
這兩日在司馬府,也算得上是他們從河東一路走來,過得最舒服的日子了。
司馬家錦衣玉食地招待著他們,將二人一路的風塵都掃了個乾淨,如今的董嫣,風采神韻雖然離涼州的她還差著許多,但換上了世家娘子穿的衣裙,那叫人看了便心軟幾分的嬌俏模樣,便是隻有三分,也足以讓人移不開眼了。
他微微笑著,目光卻移向彆處,“你與春華姑娘今日如何?既然司馬家和縣令都沒問題,後麵便也不用這樣日日跟著她了。”
“春華很好,便是不為了天子的事,我也願意和她呆在一起。”
董嫣說這話時,帶著對這個七歲的姑娘真心的喜愛,“我今日不是勸她去讀書麼?可幾位小公子早就有了基礎,春華卻沒有,先生講的課她聽不懂,我就說,我來教她,雖不知能在這裡教她幾日,但就算隻是能激起她對讀書的興趣,也是很好的。”
“這樣也好,等你父兄來的這些日子,你在府中也不會無聊。”
郭嘉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等天子一行到了溫縣,你便要同他們去洛陽了吧。”
她要隨父兄回洛陽了,那他們,也就要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