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1 / 1)

司馬懿及時堵住了父親的嘴,沒讓他再多透出些什麼消息來,可董嫣還是模模糊糊地聽到了司馬防口中的“天子”。

也就是說,天子真的比他們走得慢些,且天子很快就會走到河內,走到溫縣!

董嫣看出司馬懿並不想讓他們知道此事,興許司馬防也不想,隻是有些醉了,才無意間漏了出來。

可是司馬家父子為什麼不想讓她知道此事?隻有兩種可能,要麼就是懷疑她打探大人物的消息,是圖謀不軌;要麼,就是他們司馬家對天子圖謀不軌。

若是第一種,隻要雙方攤開來說清楚便好。可若是第二種,天子危險,甚至問出這句話的她,也有危險。

在沒有弄清楚到底是哪一種之前,她不能離開這裡。

她按耐住了終於聽到天子消息的激動心情,開始思考接下來的事情。

既然司馬防和溫縣縣令要迎天子,她就要在溫縣待著,直到天子來。

而且,最好是能呆在司馬家。

倘若司馬家真的對天子有所圖謀,她也能想方設法讓父兄知道,護他們自己的周全。

郭嘉也喝了不少。

他倒不是和司馬防一樣,因為高興才喝了那麼多,隻是盛情難卻,而且他本就喜好飲酒,司馬府的酒好,他如何能不飲?

司馬防有些醉了,司馬朗便做主為郭嘉和董嫣各安排了一間房。

張春華仍不願意回家,便待在司馬府中,司馬懿對兄長說,便讓她先和弟弟們在家讀書,反正人在司馬家,張叔父也能放心。

兩個家仆扶著郭嘉回到房內,正待離開時,董嫣叫住他們,“可有醒酒湯,做一碗給郭公子喝。”

二人應聲而去。

董嫣希望郭嘉趕緊清醒,好與他商量天子的事。

郭嘉方才喝了許多,腹中全是酒水,家仆便沒有把他扶到床上,便讓他在椅子上靠坐著。

他咳嗽兩聲,撐著桌案就要起身,“司馬公......”

董嫣忙上前攙扶。

他似乎才看清麵前的人究竟是誰,垂眸輕笑,“是董姑娘。”

“嘉有一言,說與董姑娘聽——”

董嫣與他隔了一張桌子,他便微微傾了傾身子靠近她,近得董嫣能清晰地看見他因醉意輕顫的長睫,能聞見他衣襟上散發的陣陣酒香。

司馬府的酒,果然是好酒。

“這天下啊......真是亂得厲害!你說,身逢亂世,我輩讀書人是不是更應該心係蒼生,投效明主!若有一日,我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助明主重整河山,這蒼生萬民可還會記得郭某之名?”

他說著,偏頭看向董嫣,目光雖有醉意,卻透著一股銳利與篤定。他嘴角微揚,帶著一抹桀驁的笑意,“到那時,山河再定,興廢有憑,便是此生無憾了。”

董嫣覺得,郭嘉少說有七分醉意了,否則他跟自己說這個乾什麼?

不過此時的郭嘉,在她眼裡倒比平時可愛一些。

她等著司馬家家仆送的醒酒湯,口中便順著他的話應道:“無憾,無憾,先生定能重整河山,名留千古。”

董嫣其實即刻便想同他說司馬防醉後吐的那句話,可郭嘉醉著,她便是想說,也知道此時他並不能給一個最準確的判斷。

幸好,司馬府的菜做得快,醒酒湯做得也很快。

待到董嫣給郭嘉把醒酒湯喂了下去,又估摸著腹中沒有那麼難受的時候,董嫣扶著他到床上躺下,也已經到酉時了。

董嫣回去睡了,反正都已經等到這麼晚了,也不妨再多等一晚,等到郭嘉徹底清醒,等到司馬防也徹底清醒。

第二日,董嫣依舊是習慣性地起得很早。

她走出房門來到司馬府的大院落中,幾個仆人在清掃落葉,幾個仆人在給花草澆水,晨間微涼的風吹得人很舒服,董嫣忍不住欣賞起府中的景致來。

寬敞的庭院被修葺得井然有序,青石鋪就的小路兩旁,是修剪整齊的花木,風一過,花瓣便輕輕飄落。

再走過一條蜿蜒的長廊,便能看到一方清池,長廊四周的石欄雕刻精美,隱約可見歲月打磨的痕跡。

院中佇立幾座假山,細致雕琢而不顯堆砌,山腳下涓涓流水彙入池中,發出輕柔的水聲,為這靜謐增添一絲靈動。

她忍不住輕輕感歎一聲——這本是她原來的生活啊。

“姐姐,你起得真早!”張春華提著劍走到院中,“我晨間要練武才起得這麼早,姐姐怎麼比我還早?”

董嫣笑笑,“睡不著,便起來了。”

“那姐姐看我練劍吧。”

張春華說著,便拔劍出鞘,一劍刺出,衣袖微揚,劍身顫動發出清脆的嗡鳴聲。

董嫣不會武功,也不懂劍,可是她見過董淩練武。比起董淩,張春華自然是稚嫩得多了,她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幾分稚氣未脫的生澀,卻又隱隱透出韌勁。

張春華一套劍法練完後收了劍,郭嘉也醒了。

院中晨光微灑,薄薄的晨霧未散,他打開門,抬眼便看到董嫣與張春華一大一小兩個女子站立在院中。

“董姑娘,春華姑娘,早。”

張春華剛練完一套,額角還有薄汗,她看著郭嘉,有些不解:“郭公子和董姐姐是朋友麼?”

郭嘉點了點頭。

“那你們怎麼如此客氣?我與司馬懿也是朋友,我便從來不叫他‘司馬公子’,他也不叫我‘張姑娘’,我隻會這樣叫大公子和三公子,因為他們平時不同我玩。”

“......”

董嫣和郭嘉看著對方,一時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張春華的話。

她畢竟才七歲,司馬懿這樣叫她,應也是把她當成孩子看。

董嫣伏下身子,和張春華平視,“春華與二公子認識多久了呀?”

張春華想也沒想,“許多年了,我自記事起,便認識司馬懿了。”

“對呀,春華和二公子認識了那麼久,可我和郭公子才認識了幾個月,我們是不是應該慢慢地,等時間久一些,再向你與二公子那樣互相稱呼呀?”

張春華想了想,覺得董嫣說的十分在理。

司馬府的人陸陸續續都起來了,司馬防給五位小公子請了老師,無論有什麼大事急事,小公子們每日晨間的讀書聽課,都是絕不可少的。

書房內漸漸傳來了孩童的讀書聲。

董嫣想與郭嘉商議天子的事情,可張春華在此又不方便,她便想叫張春華去彆處玩。

“春華要不要同小公子們一起讀書?”

張春華重重的搖了搖頭,“春華不喜讀書。我爹爹總要給我請老師,要讓我讀書,可我覺得,在這亂世,有一身本事能保護自己才是真的,又不是非得讀書。”

說著,她舞了舞手中的那把劍。

董嫣抿了抿嘴。

張春華年紀小,或許不懂得隻有世代讀書做官的世家大族才是受人尊重的,想來張春華應不是出自士族之家。但她的父親能夠讓女兒讀書,讀書不成便讓她習武,也不是一般人了。

也許是她的父親沒有找到一個好的方法,讓張春華願意聽話讀書?

董嫣想了想,“春華方才說,司馬家的公子們,二公子和你關係最好,是你的朋友對嗎?”

談及司馬懿,張春華眼睛亮了起來,她揚起頭,“對呀,我和司馬懿是朋友。”

“可你看,司馬公每日都要讓五位小公子讀書聽課,想必二公子小的時候,也是日日如此,從不懈怠的。春華若是不讀書,將來二公子口中所言、筆下所寫,你聽不懂也看不懂,那豈不是輸給了他?春華怎能輸給司馬懿?”

張春華聽了這話,小臉微微一僵,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她似乎對“輸給司馬懿”這幾個字極為敏感,握著拳頭,氣鼓鼓地瞪著大眼睛,像是想反駁,卻一時語塞。

片刻後,她眼中燃起一絲不服輸的光芒,抬起下巴說道:“我才不會輸給司馬懿呢!他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會的,我也能學會!”

董嫣見狀,忍不住莞爾一笑,柔聲道:“春華果然是個有誌氣的姑娘。既然不想輸給司馬懿,那從現在起,就讓他每天學什麼,你也學什麼。將來,他寫得一手好文章,你也能寫,他說得頭頭是道,你也能應答如流。到那時,誰勝誰負,可就說不定了。”

張春華聞言,目光漸漸亮了起來,小臉上的不忿變成了一種隱隱的鬥誌。她站直了身子,用力點頭,“好!我才不會輸給他呢!我現在就要去讀書!”

張春華辭彆了董嫣和郭嘉,自朝著司馬府的書房走去了。

看著她倔強遠去的背影,董嫣也是有些無奈。本來自己在家都是被阿姐和父兄哄的那一個,可走這一遭,竟然連哄孩子都學會了。

待張春華遠去,此時院中的家仆們也將院子打掃的差不多了,無人打擾時,董嫣終於能同郭嘉說起天子之事了。

“先生,”她叫了郭嘉一聲,等郭嘉的目光轉向她,才繼續開口,“昨日你與司馬公飲酒酒醉時,我問司馬公,今日可有大人物來此。他說有大人物,可還未到此處,他昨日本來正準備去縣衙與縣令商量迎天子之事。”

郭嘉眯了眯眼睛,他顯然不大記得宴席上司馬防說的這話了,隻聽董嫣繼續道:“司馬公說到此處,便被二公子拿飯菜堵了嘴,應是不願讓我知曉。”

“你可想過他們為何不想透露此事?”

董嫣點頭,她昨日在宴席上就已想過這個問題,此時郭嘉再問,她便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要不就是司馬家忠於大漢,擔憂有人對天子圖謀不軌,秘而不宣是想保護天子。要麼,就是司馬家又不臣之心,他們自己對天子圖謀不軌。”

郭嘉思索片刻,開口道:“阿嫣覺得是哪一種?”

“我覺得......”

等等,他叫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