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奔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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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曄來時考慮過出門闖蕩要不要換個名字,想了想又覺得不妥。

雖然這年頭兵荒馬亂,但是出遠門什麼的依舊要隨身攜帶過所,也就是這個時代的戶口本。

一般來說隻要不和官府打交道就用不上過所,那上麵登記的體貌特征過於簡略,即便是官吏也沒法一眼分辨真假,所以很多人犯事兒後為了躲避官府追捕都會改名換姓。

但是過所在官府有存檔,體貌年歲有可以模糊的範圍,人際關係卻沒有。查驗關文的官員不在意也就算了,一旦較真去查肯定能查出貓膩。

他沒乾過違法犯罪的事情,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更不是彆有用心混入軍中的敵方細作,清清白白的良家子沒有刻意造假的必要,完全可以大大方方亮證件。

張遼拿著過所翻來覆去看好幾遍,再看看眼眸清亮的少年郎,確定人和證件對得上後更加想不明白,“小郎要從軍?家中長輩可知曉?”

不是他膽小怕事,而是這身份他真的不敢收。

“長輩知曉。”荀曄聽出了這人的言下之意,緊跟著解釋道,“昨日有賊兵欲劫掠村寨,幸有張將軍執法如山為民做主。家中長輩盛讚將軍不畏風險嫉惡如仇實乃我輩楷模,曄心向往之,故特來投效。”

他不是偷偷離家出走,是心慕張將軍風采特意找過來。

家中長輩知道他要從軍,不光知道,還很支持他的選擇。

是他聰明伶俐能讓家中長輩放心?不,都是張將軍的功勞!

張遼受寵若驚,“竟是如此?”

原來昨天送那幾個賊兵過來的是荀氏部曲,昨天隻顧得唾罵涼州兵就知道欺負百姓和塞外胡人一個德性,等砍完人想起來問話人已經走了。

他張文遠何德何能,荀氏長輩真的如此誇他?誇他的是司空大人還是荀氏其他長輩?除了說他嫉惡如仇還誇了什麼?

咳咳,他的意思是,潁川荀氏竟然有人知道他張文遠是誰,真是太令他驚訝了。

二十歲的張遼還沒學會如何隱藏情緒,從無精打采到精神煥發隻差幾句誇誇,要不是身邊有小兵看著他都想直接和這小郎君勾肩搭背。

京城不好混,難得碰到一家有眼光的可得好好珍惜。

不過高興歸高興,該問的問題還是得問。

他相信潁川荀氏不會害家中小輩,也自信是個出類拔萃的可靠將領,但是這世道光有自信沒用,他要是真有本事也不會被打發到京城之外候命。

密縣離洛陽三百裡,快馬加鞭過去也要兩天,就算董相國身邊親信都死光了終於想起來犄角旮旯裡還有個的張文遠能用,等他到洛陽城能趕得上什麼?黃花菜都涼了好吧!

怪他生不逢時趕上了董卓當政,運氣不好誰來都沒辦法。

他承認拳頭大是硬道理,但是有個好出身真的能省很多事,連董相國都是靠汝南袁氏的提拔才有今天,他哪兒來的本事讓世家子跟他乾?

講真,他覺得不該是小郎君來找他,應該是他帶著手底下這一千多新兵蛋子去求荀氏幫他們謀個出路。

要是早知道附近山裡有世家避難,沒準兒在小郎君過來之前他就先送上門了。

跟著他隻能在角落裡坐冷板凳,要不小郎君再考慮考慮?

“不必如此,曄今日前來已是三思而後行。”荀曄笑著回道,“張將軍天縱之才,假以時日定能出人頭地。”

張遼身為大將軍何進的直屬部下,又曾是執金吾丁原的故吏,在何進和丁原相繼被殺後待遇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文若叔一直關注著京城的情況,出門之前就已經把張遼的處境給他分析的清清楚楚。

他不去京城謀官也關係,家裡可以幫他在彆處運作,比如將備受冷落的張遼和麾下新兵運作回京城。

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比起傻乎乎的一起等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來的調用,讓張遼欠他個人情更利於將來在軍中發展。

文若叔運籌帷幄智謀無雙,聽他的準沒錯。

不過話不能這時候說,也不能說的那麼直白,不然顯得他在挾恩圖報,一不小心就交好不成反結仇了。

張遼看他態度堅定,嘴角控製不住的往上揚,“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且到我帳中一敘。”

雖然感覺投奔他不是什麼好選擇,但是荀氏的小郎君放棄唾手可得的光明前途來找他還說他是天縱之才依舊讓他心花怒放。

不愧是世家子,說話就是好聽。

他不是那些去哪兒都能被奉為座上賓的名士,小郎君沒必要大老遠找過來消遣他,所以誇他肯定是真心這麼覺得。

沒錯沒錯,他張文遠現在是虎落平陽,等他時運來了肯定能名揚天下威震四方。

他就是小郎君口中那假以時日定能一鳴驚人的曠世奇才哈哈哈哈哈哈。

荀曄很擅長和人打交道,張遼和郭嘉年齡相仿也沒比他大幾歲,年輕人之間的友誼不需要鋪墊,短短一會兒倆人就從生疏的“張將軍”“小郎君”變成了“文遠兄”“明光賢弟”。

可惜帳中實在簡陋,不然他們倆能當場來一出青梅煮酒論英雄。

張遼剛到密縣安營紮寨,上頭隻讓他在這兒安頓沒提糧草怎麼供應,手底下一千多張嘴要吃飯,他這幾天一直在發愁怎麼找京城要糧。

不管以前是誰的手下,現在他都歸董相國管,就算駐紮在密縣也必須由京城負責。

他又不是討伐那什麼的義軍,沒道理讓他散儘家財供應軍隊。就算他現在要改換門庭討伐那什麼,他也沒家財可散。

荀曄聽的直搖頭,他知道張遼處境不好,但是沒想到能差成這樣。

董卓也是,怎麼連麾下將士的衣食都無法保證?還是說隻有涼州來的親信是他的兵,其他兵馬愛咋咋?

真要這樣的話,那同樣並州出身的呂布估計也是表麵光鮮,實際處境不會比張遼好多少。

……好事兒啊!

二人相談甚歡,說到興處還出去較量了幾招。

張遼自幼經曆戰亂,十五六歲便在雁門郡和胡人乾仗,一身本事不是鬨著玩的。

他以為世家出身的小郎君隻會板板正正的君子六藝,交上手卻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若非現在無甚實權,他高低得給口才好身手好眼光更好的賢弟整個官兒當當。

伍長什長配不上他兄弟,要當就當將軍。

可惜他隻是個協助主官處理軍務的從事,連稱一聲將軍都名不正言不順,彆的就更不用說了。

日頭偏西,荀曄起身告辭,他今天出門隻帶了過所沒帶行李,天黑之前得回到山裡。

張遼大手一揮,“我送賢弟回去。”

他不是要湊上去依附荀氏,而是這兒好歹是個軍營有幾匹能用的馬,騎馬比兩條腿走回去更方便。

再說了,荀家的小郎君在他軍中,荀氏會眼睜睜看著家中小輩蹉跎時日虛度光陰?

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水都能塞牙縫,但是時運來了也是擋都擋不住,世上還有比他運氣更好的人嗎?沒有!

天邊晚霞萬丈,官道上駿馬飛馳,眨眼間便從河邊軍營到山腳下。

荀曄告彆背影都帶著興奮的張遼,拍拍腦袋感覺出門時的自己有點傻。軍營有馬家裡也有馬,今天出門又不是進山打獵,下山就是官道,他怎麼沒想起來要騎馬?

山間茅草屋,荀彧已經定下再次啟程的時間。

如他所料,鄉人大多不願離潁川太遠,一同去冀州的不足來時的三分之一。

意外的是,隨他們家大兄來而來的村民無一例外都選擇再次跟隨。

荀曄回去立刻把閒著的爹和叔父們聚到一起,先把下午在帳中的情況複述一遍,然後一本正經的分析道,“張遼軍中缺糧,並不介意有人能施以援手。或者說,他非常需要有人施以援手。”

不是他們上趕著,相反,現在是張遼更加迫切。

這波屬於是雙向奔赴,阿爹和叔父們可以放心了。

“信件已經給你叔祖送去,若無意外三日之內便能看到調令。”荀彧拍拍已經和他差不多高的侄兒,輕歎一聲,“怕嗎?”

“不怕。”荀曄錯開目光,他最受不了這種氛圍,再說下去肯定又舍不得,“叔父,阿父說要出門曆練就算長大了,昨夜深思良久才為我定下‘明光’二字為字,以後不能再喊乳名了。”

荀彧啞然失笑,“好,明光。”

氛圍破壞掉再想醞釀回來也難,荀悅知道傻小子轉移話題是怕大庭廣眾之下掉金豆豆,但是掉金豆豆該說的也得說,“原本不想在過年時折騰,但各路義軍陸續抵達陳留酸棗縣,等阿牞進京我們便啟程離開雞洛山。”

酸棗縣在密縣東北不遠,縣城小小的並不起眼,如今卻聚集了十餘萬兵馬。

旌旗綿延數裡,百姓膽戰心驚望之生畏,實在不能再拖延。

荀曄揉揉臉,問道,“所有人都走嗎?”

荀悅歎氣,“並不。冀州太遠,許多同鄉眷戀故土不願遠遷。”

說也說了勸也勸了,但是鄉人還是心懷僥幸覺得天下那麼大亂軍不會打到他們家。

早年黃巾亂起的時候他們也是這麼覺得,結果呢,潁川全郡死傷慘重,左中郎將皇甫嵩和右中郎將朱儁合軍才堪堪將亂軍平定下來。

要知道有張角三兄弟坐鎮的黃巾大本營冀州也隻派去了北中郎將盧植一路人馬,潁川一郡非但調動了兩位中郎將,甚至兩軍合剿還屢次落入下風,可見戰事有多慘烈。

如今各路義軍都開始行動,誰敢保證那些兵馬全都不擾民?

荀曄皺起眉頭,“這時候回潁川路上指不定能遇到多少支軍隊,不行不行,我去勸勸。”

從來都是跑毒沒見過主動往毒圈鑽的,這時候回潁川和送死沒啥區彆,故土誠可貴生命價更高,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上。還有雞洛山附近的村寨,能勸走一個是一個。

荀悅朝旁邊的弟弟們眨眨眼睛,“鄉人那裡有阿牞在不用擔心,現在要勸的隻剩下奉孝一個了。”

荀彧揚起唇角眉眼彎彎,“奉孝那裡也無妨,回頭將他與誌才一同接至冀州。”

郭嘉尚不知已經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這會兒正在觀摩小傻蛋乾活。

仲豫兄沉靜寡言,這是把話都讓給兒子說了嗎?

厲害啊!

月落日升,山裡遷居避禍的準備工作進行的緊張有序。

三百裡外的洛陽城中,董卓董相國瞪著輿圖上的小小酸棗殺意迸現。

香爐中青煙嫋嫋散開,書案上的竹簡亂成一團,還有不少散落在地上,很明顯董相國剛發過火。

就在這時,門房匆忙跑來通報,說是荀司空求見。

廊簷下,高大健壯的無雙武將朝裡瞥了一眼,然後麵無表情的打了個哈欠。

又是劈裡啪啦的一天,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