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寂寂,冷風戚戚。
文雪碧算算路程,他今日在天色變黑之前應該可以走到前麵的城鎮裡去休息。
這裡離汴京已經很近了,若是前麵這鎮裡有鏢局的話,他就花一筆錢,找鏢局的人帶一下進京。離目的地越近,文雪碧越不想多生事端。
文張調入汴京中任職時,文雪碧沒有跟去,而是留在老宅處。想不到如今文張死了,他卻要赴京。
世事無常,不過如此。
文張一死,文雪碧心知肚明,他決不能繼續在文家待下去,最好之前文張為他謀的官職也不要去赴任。
不管文張為人如何,文張活著,就是他的靠山。
對內,即使文家後院其他派係有鬥爭,也都會看在文張的麵子上投鼠忌器。文張死了,文家對於文雪碧來說比外麵更加危險。
對外,文張是整個文家的頂梁柱。文雪碧當初可以坐穩小吏的位置,彆人都對他客客氣氣的,是因為他做假賬掌管財務統籌嗎?不是的,是因為他是文張的兒子。
文張一死,就連文隨漢如今扈從甚多,揚名立萬的錦繡盛況也不過鏡中月水中花,一旦沒了錢,江湖官場上的人約摸不太會繼續給文隨漢麵子,奚落刁難說不定也是有的。
他跟文家其他人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知道文張已死,收拾收拾包袱直接跑路,還能卷走不少銀錢。
文雪碧出門前便在盤算,他能投靠的除了他哥文雪岸,便是其他馬甲了。
殷紅梅那邊剛跟文張的死有關,他轉頭就去投靠的話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至於溫夢,他自己都沒個定處,又有很多陳年舊怨的牽扯等著被他引爆,跟他待在一起更危險。所以也就隻剩下汴京金風細雨樓的蘇濯枝算是一個選項。
隻是因著文張的身份,如果文雪碧真想去投靠蘇濯枝的話,他必須隱姓埋名不叫人發現自己的出身。不然金風細雨樓的門他怕是都進不了。
但話又說回來,文雪碧沒有提前一步布置過自己的身份信息,若說想要瞞過掌管白樓情報的楊無邪,這還是一個老大難題。
那麼現在留給他的路就是去投靠文雪岸。
文雪岸的行蹤放眼整個江湖也算神秘的。文雪碧雖然可以通過係統地圖找到他,但路途遙遠,如果等文雪碧好不容易到了,文雪岸卻離開了,那等於白費力氣。
這個時候文雪碧就會很想念地鐵飛機和手機,一個電話訂個票的事就解決了。
客觀現實無法彌補,好在文雪碧還是算了解他哥的。
文張死的消息傳出後,文雪岸可能會去報仇,也可能會潛伏一段時間,但他很快一定會去投靠一方勢力,找一處靠山。
正如文雪碧現如今自己打算的那樣。
文雪碧隻是想找個靠山安穩過活,保證生活無慮,文雪岸則比他更需要。
因為文雪岸是那種如果不出名不受重用就痛苦難耐的人,他有野心,極盛的野心。
他想要有非凡的成就。
要想功成名就,在當今這個江湖、這個世道裡,除了自己有過人的本領外,必須要依靠背景和靠山。
有才乾卻不得重用的人放眼這江湖、這朝堂上數不勝數,懷才不遇的人不知道多到哪裡去了。隻有身後有靠山,彆人才會重視,才會忌憚,才會聽你說的話。
能被文雪岸視為能夠依附投奔的靠山的人有誰?
蔡京蔡元長名列前茅。
傅宗書如今位居相位勢力也很大,文張先前便受他看重、提拔,但要說蔡傅一黨的首腦,必然是有多年積累的蔡京無疑。
有蔡京作為更好的選擇的情況下,文雪岸決不會屈就自己去退而求其次投靠傅宗書。
所以文雪碧想要找他哥的話,去汴京則是最佳選擇。
文雪碧盤算著,去汴京一來可以等文雪岸,二來借蘇濯枝的錢接濟一下也能過活。
汴京的賬房都不招外人,都是自己培養出來可信任的,金風細雨樓也有不少鋪子的賬房都是兼職,沒辦法,畢竟可以信任的讀書人不多。
所以實在沒轍的話,讓蘇濯枝以權謀私,給文雪碧找個活做一下也行。
反正離開文家等到了汴京怎麼都能活,至少先彆被文家這些爭家產的人弄死。
死了,可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名聲官途,那些都是虛的。
文張的死和文張的差事更是再度印證了這一點。
說來也好笑,文張一開始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得了聖上的叮囑去的,開口閉口自是官腔,對鐵手和無情也多有不屑。說起他們也是鐵手都跟匪徒混在一起了,他無情又能清高到哪裡去這樣的話。
為助戚少商而去的殷紅梅等人在露麵相助後便被打成了通緝犯,還有畫像搜捕。若不是劉獨峰和無情插手,一路上是半個官兵也不能信。
結果末了末了,無情帶著戚少商的秘密去見諸葛神侯,他們說服了皇帝,官家便下了旨,把他之前的話當廢紙吃掉,轉口便稱戚少商息紅淚雷卷等人是英雄人物,還撥了款給戚少商和息紅淚重建連雲寨和毀諾城,中間那些死的死是絕口不提,不可不謂是荒謬至極。
這樣荒謬絕倫的事情文雪碧見過聽過很多,最近的一回就是骷髏畫一案,當時宣旨的使者是文張,被傅宗書拋掉的棋子是李鱷淚。
現在隻不過是將宣旨的使者換成米公公、龍八爺和舒無戲,被蔡京傅宗書當做廢子拋棄的換成黃金麟等人,死去的劉獨峰和文張更是提也不必提,就跟當年的關飛渡和李鱷淚一樣。
這涉及到當今聖上的鬨劇事了後,雷卷帶人回小雷門,殷紅梅便也跟著她兄長回小雷門養傷,短時間內估計是不打算離開江南,未來這段日子她最大的苦惱可能就是羅裡吧嗦還總跟她鬥嘴的雷遠了。
不過據雷卷的意思,他還打算等風頭過了再上一次京,一來跟大捕頭敘舊,二來與息紅淚約定一起把黃金麟等人殺了。他可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人物。
唐晚詞沒有跟雷卷走,她跟著息紅淚去重建毀諾城了,雷卷也好,她也好,他們都理解彼此生活中必要的堅持,隻在心中希望還能有下一次見麵。
秦晚晴也是如此,她與沈邊兒定情,但分離時也是果決的。沈邊兒雖不舍,但也理解。
分分合合,離離彆彆,這本就是江湖的常態。
文雪碧入城鎮,尋了客棧歇下,第二日找小二打聽附近鏢局的情況。
小二爽快答了,聽說有家鏢局有個鏢,正打算上京去,不過人家願不願意帶人一起那就還要文雪碧自己去問了。
文雪碧道謝後去鏢局問詢。
“公子瞧著像讀書人啊。”鏢師說。
“抬舉了,小生不過略識些字,此番是想去京城投奔親戚,不知師傅可否行個方便,去汴京的走鏢帶我一程。”
文雪碧拿了銀錢出來,態度也好,瞧著也不像什麼佩刀帶劍的江湖中人,趕路走遠途是一件危險的事情,荒郊野嶺的,死了都沒人知道,找走鏢的順勢帶一程本就是常見的事情,鏢師自然應許了。
路上,有鏢師同他閒聊。
“磨公子,我跟你說,你跟我們走這一趟,那可是交了好運的,知道這趟鏢是運到哪裡的嗎?”
“京城?”
鏢師大笑,道:“京城有那麼多地方,是說是去京城哪成啊,我告訴你吧,咱們這一趟啊,是李大學士的鏢。”
“李大學士家裡人瞧我們鏢局可靠,便托我們走這趟鏢,給李大學士寄點家鄉特產,磨公子若是日後當了官,那不也得往李大人這種高官上努力啊。”鏢師得意非凡。
像他們這樣的人能跟官沾上邊,那都是天大的喜事了。
“李大人的官那叫什麼來著,聽著老氣派了……”
“知政殿大學士,正三品,李文華大人和李皇芳大人。”文雪碧平靜道。
“對對,正是那兩位李大人!”
鏢師聽他竟然對官場如數家珍,連名字都能叫出來,不由得對他起了幾分尊敬之心,心想他去京城投奔親戚,那想必也是不得了的人物才值得這麼千裡迢迢去投奔,整個鏢隊都對他客氣了不少。
文雪碧一瞧他們的態度,便猜他們想岔了什麼。不過糾結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意義不大,隻要鏢師不問,他就不說。
文雪碧雖然從文家啟程走得早,可他一路上的速度著實不能跟江湖人和朝廷的馬比。
他不通武藝,所以求穩、求安全。
他還在路上走的時候,無情都已經去文家送過棺材又去跟著宣旨的隊伍跑一趟了。
文雪碧在時間上不占優勢,但他從文家離開的時候沒有引起注意,所以能夠輕易帶走銀錢。
若是等無情把文張的棺材送到了再走,文夫人還不一定會讓他這庶出的、無背景根基的小子拿走這麼多錢。
還有兩三日腳程就要到汴京了,鏢師一行人落紮在一處破敗寺廟休息。
他們人多,便揀柴生了火,還分了乾糧給文雪碧,文雪碧謝過他們的好意,取了自己的乾糧與他們,算是交換。
廟外下起了雨,撒豆一樣的雨,斜斜得掠過門口,像簾子,可這雨簾也擋不住飄進來的冷氣和濕意。
文雪碧不喜歡下雨。下了雨,他的骨頭總是隱隱作痛。
鏢師們很照顧他,叫他在最裡麵,離火也很近,可那冷意依舊無孔不入,如蟻附膻。
他咬下最後一口乾糧,咽下去,又抿了口水,安靜聽著鏢師們侃天侃地,胡吹一氣。
一聲半途截止的慘叫打破這份喧鬨。
是從廟外傳來的。似在不遠處。
鏢師們紛紛安靜下來一瞬,轉而又變成沸騰的開水,他們手裡抓緊自己的武器,幾個膽大的出去探探情況。
文雪碧手在袖中,垂著眼,摸著袖子裡藏的刀和暗器。
出去的人沒有回音。
這種寂靜幾乎比死還要難以忍受。鏢師們不敢輕舉妄動。
一個人冒雨走來。
瘦瘦的,長長的,一條瘦影。
他的臉色是白的,蒼白的,袍子是陰灰色的,雨打濕他的袍子,滴滴嗒嗒。走過來時,空氣似也變得冷了。
這難道是一個死人嗎?
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冷,這麼陰寒,陰得叫人幾欲打顫。
他比雨還要冷。冷得發寒。
來者不善。
他走進來,環顧四周,誰被他盯上,便有一股不寒而驚的感覺。
他哼了一聲。
一閃。
眼前驟然亮起光,太亮了,文雪碧不由得眯起眼。
有幾滴水濺到了他臉上。
再睜開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血。
血那麼濃稠,把火都給撲滅了。
瘦高個離他很近,走過來。
他伸手,拇指指腹將文雪碧臉上的水抹去。原來那不是水,是血。
“我還說等這趟差事辦完了去文家接你,看來不用了。”
這人語氣聽起來還挺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