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辣椒(1 / 1)

杭州有什麼?

有西湖,有靈隱寺,未來還有西湖醋魚和西泠印社旁的吳山居。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杭州景色秀麗,西湖賞孤山,殷紅梅坐船,在湖中慢慢遊蕩,時不時再飲口甜甜的果酒,可以說是享受了。

不過要說杭州中她關注誰,那一定是六分半堂雷損的女兒雷純。

雷純沒有武功,她經脈細弱,天生習不了武,但她飽覽群書,對每種武學流派都如數家珍。

跟殷紅梅的活潑開朗不一樣,殷紅梅遇上那種古板的人,難免覺得她不懂禮數,行徑輕佻,雷純則行為舉止進退有度,謙和委婉,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任誰見了,都挑不出錯,免不了幾聲讚譽。

在她年幼的時候,雷損為她和金風細雨樓的蘇夢枕定下了婚約,大家心知肚明,雷純是不可能成為金風細雨樓的樓主夫人的。

不過蘇濯枝看蘇夢枕似乎還抱有幾分念想,偶爾提起雷純時語氣相當溫和。

雷純不通武功,外界傳言大都說她是美人,說她擅琴,說她如雪如梅,是世家公子對心上人的夢。

殷紅梅也有一副好相貌,正因為同是女子,而且她比雷純出頭露麵的時候更多,她才察覺到這其中的微妙之處。如非六分半堂推波助瀾,雷純貌美的名聲決不可能如此之盛。

雷損看重雷純,將她的美貌作餌的同時拿她當做繼承人來培養。雷純年紀輕輕,便得重任,處理六分半堂事務之外還負責聯絡溝通江南江北一帶的英雄豪傑,希望能夠為六分半堂擴大勢力和影響增一份力。

殷紅梅對於雷純的關注一點也不加掩飾,她在杭州好吃好喝了幾日,也沒落下與雷純有關的情報。從雷純約見當地勢力拜訪官員等等不一而足,可見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很是忙碌。

她雖關注,但並未親身去見雷純。

那是一個聰明敏銳的姑娘。殷紅梅從不敢小瞧她,也從不會小瞧任何人。

她身上帶著幾分裹挾著果香的酒氣,從船上下來回到岸上,走過巷口。鏤空花果簪上綴著穿珠流蘇,紅的衣裙亮得似裹了糖殼的山楂,隨著她的動作,佩劍和刀相撞,發出金石碰撞的清脆聲響。

殷紅梅察覺到有東西飛來。

她躲開,看見撞上牆後跌落在地的那東西,大吃一驚。

那竟然是一顆人頭!

切麵很光滑,是利器,劍或者刀,隻一下便斬下他的頭顱。

殷紅梅立刻向人頭飛來的方向看去。

她先看到的是“劍”。

黑辣椒一樣的少年,赤著腳,腳上像劍一樣反著光,冷冽的劍芒。

隨後,她對上那雙眼。

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還帶著一點稚氣、些許可憐。

腳上的劍芒消失了,他從房頂跳下,落在地麵上,不遠處是他的長靴,左落一隻右落一隻。

“殷姑娘。”他朝殷紅梅點了點頭。

他看上去像個沒事人一樣。輕鬆,且帶著幾分不經意。

一縷長發落在額前,發尖微微彎曲,像個小鉤子,一身黑衣,窈窕細秀,像隻赤腳踩在地上的黑辣椒。

“原來這就是你的劍。”殷紅梅說。

她之前就有在思考,羅漢果的手上沒有繭,他的手臂早年有恙,有礙發力,身上又沒有帶暗器利器,那他是拿什麼當做自己的劍的?

現在答案揭曉了。

他不需要拿什麼來代替劍,他自己就是劍。

羅漢果一怔,隨後抿嘴,很快地笑了一下。

“是,這是我的劍。”

紅衣少女站在原地,望著他,笑道:“以防萬一,我問一下,你現在不是什麼必須要瞞著其他人,不然就要殺人滅口的行動吧。”

“自然不是。”羅漢果說。

這是他殺人的單子,他如今在做殺手。如果是其他人路過不巧見了,他自然要殺,但現在這裡是殷紅梅,而且殷紅梅看起來並不在意死的人是誰。

甚至比起死人,她更在乎他的“劍”。

他見了殷紅梅,心裡就高興。胃裡的痛苦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羅漢果雖然瞧著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輕輕鬆鬆,但實際上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胃像有一隻狸花貓在裡麵肆虐,狂抓撕咬,使他痛苦不堪。

他每次殺了人都會這樣,感到身體上的折磨,要麼心臟疼得抽搐,有人在用力擰扭,像在擰毛巾一樣,叫他痛不欲生,要麼手臂脫臼呼吸閉塞。

所以每一次殺人,都形同他在折磨自己。

但他不得不這樣折磨自己,因為他是一個殺手。他不得不殺人,他不得不當個殺手,他也隻能當個殺手。

他和同門的師父七絕劍神名聲響亮,實際上也不過是當年智高養在麾下的殺手,替他鏟除障礙。

所以羅漢果也隻擅長殺人,殺人是他的長處。

他忍著胃痛,穿好了長靴,走到殷紅梅麵前,亮而麗的眸子裡映著紅衣少女的身影。

“殷姑娘是來杭州遊玩嗎?”

殷紅梅嗯了一聲,“剛好走到杭州了,就逛逛。”

“真好。”他說。

“羅漢果,你最近有空嗎,我想跟你打一場,你的招數感覺很有意思。”

羅漢果卡殼了,他沒想到寒暄過後殷紅梅一開口就是想見識他的武功。

要說不死人的架,羅漢果隻跟他的同門打過,隻要不死人,出什麼招數都可以,就為了贏,因為隻有贏了,師父才能滿意。

他在短暫地猶豫過後,還是答應了。

“可以……那我們換個地方吧。”

換了一處僻靜之地,羅漢果抬手示意,讓殷紅梅先出招。

殷紅梅也不客氣,拔劍就上。

羅漢果瞧著,私以為殷紅梅的劍跟她自己不太一樣。

殷紅梅是美的,她比梅花要豔,明媚的,張揚的,她的眼睛是明亮的,比山上小鹿的眼還要清澈透亮。她在朝他笑的時候,羅漢果隻覺得暖暖的。

而她的劍則不同。

鋒利冷冽,極度地有攻擊性,那種隻攻不守一往無前的架勢讓羅漢果一開始差點沒招架得住。

羅漢果用腳劍,比尋常人險,但也比尋常人消耗要大,一般都是直接從背後偷襲然後一式割了頭的。

但跟殷紅梅打的話更接近他和同門師兄們的比試。

他本來沒打算動真格的。但現在被逼得不得不把自己的實力都拿出來。

他的劍快而險,因為發力角度是從下往上,借腰和腿的旋轉而發力,力道也比尋常的刀劍要大。不過這於殷紅梅來說並非阻礙,她的劍與其碰撞時也不顯弱勢。

沒有實體的劍卻依舊有劍氣和劍勢並不罕見。昔日六分半堂雷震雷的女兒雷媚便使得一手好劍氣。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父親死後仍然能在六分半堂占據一席之地。

但羅漢果的腳劍仍獨特且彆具一格。人劍合一,他就是劍,劍就是他。在劍這一道上,他絕對是一流的專才。

如非如此,他的代號也絕不可能隻有一個字,劍。武林也絕不可能認可他闖出來的這個名頭。

殷紅梅越打越興奮,她出劍越發快、險、急。羅漢果的招數並不罕見。有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樸實無華,隻不過因為是以腳為劍,所以一般人在第一時間難以反應過來。

但戰鬥中往往一瞬定乾坤,一次反應不過來,可能一輩子也就這麼結束了。

他們這一次隻能算切磋,羅漢果還沒有想要殺了殷紅梅的打算,他是瘋了才打算這麼做。所以這樣也就給了殷紅梅一次次試錯的機會,能夠反應過來究竟如何才能抵擋住攻勢。

殷紅梅學得很快,她先前的劍一部分是學自冷血,一部分是化刀為劍,中間雖然在改,但難免有空隙和阻塞之處。

如今有用劍高手陪練,還不涉及生死,殷紅梅很快一一訂正、改進,化用學自羅漢果的招數填補空白。

羅漢果越打越心驚,他捫心自問,自己就算有人喂招,也沒法成長快速到這種地步。他已經從殷紅梅的劍法中看出幾分自己熟悉的招數痕跡了。

他有些嫉妒,有些警惕,還有些得意。

他嫉妒殷紅梅的武學天賦,警惕她的成長飛快,這樣紮實的基礎和融會貫通的能力,絕對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人家就能培養出來的。

可他還得意,得意於殷紅梅的劍術中沾染了他的痕跡。這大概是一種劣根性,就像先前他看見自己買的那根帶有穿珠流蘇的鏤空花果簪插在少女頭發中時一樣滿足。

這份驚人的美麗迷惑了他的心智,令他著迷。

羅漢果打累了,便主動停了下來,他用腳劍對體力消耗比較大。

他望向殷紅梅,對方的眼睛亮亮的,臉頰紅撲撲的,掛著明媚的笑容,收劍入鞘的一瞬間紅色的衣袖翻飛,發簪上的流蘇叮叮當當。

“真是多謝你啦,羅漢果,後麵幾天你有事嗎,我們再多打幾次吧,好嗎?”

“啊…好。”

明知道這是十分危險的事情,少女是在明晃晃地學藝,學他的招數,但羅漢果還是答應了。

這大概就是千金買心上人一笑?他暈暈乎乎地想。

黑辣椒表現得像個墜入愛河的少年,不過殷紅梅沒有放鬆警惕。她記得羅漢果殺人時的乾脆利落,但又對羅漢果人劍合一的技法心癢癢得緊,所以一直拉著他切磋聊天。

對於關鍵技巧和心得,羅漢果總算還沒昏到底,並不曾透露給殷紅梅,一般隻言語不詳地略過。殷紅梅也不氣餒,決意自己慢慢琢磨。

“你知道連雲寨嗎?”

閒聊時,羅漢果問。

“聽說過,滄州的土匪。”殷紅梅哼了一聲。

“聽起來你不喜歡連雲寨,那這大概對你來說是一個好消息。”羅漢果說著,語氣也輕快了幾分。

殷紅梅好奇地問:“什麼消息?”

“傅相有意滅了這幫反賊,先前已經派了手下去招安,隻可惜沒能先一步除掉他們的寨主戚少商,叫他給逃了。現在已經稟報聖上,派了官府的人去捉拿追捕這位重犯。”

“想來朝廷一定派了很厲害的人過去追捕。”

“不錯。捕神劉獨峰已在路上,另外傅相還遣了兩名大將前去助力,一位是敉亂總指揮黃金麟黃大人,還有一位是敉亂督察使文張文大人。”

羅漢果見殷紅梅對此感興趣,連忙將自己得知的情況一一說出。

聽罷,殷紅梅想,彆的姑且不說,這次行動升了官的文雪碧他爹也去啊,看來估計是想要爭功奪名,覺得有油水可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