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風月(1 / 1)

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

王勃在序中的這一頓誇讓洪州滕王閣也出了名,出了名,便有了慕名而來的人。

滕王閣周圍也多有集市燈會,熱鬨非凡,到了晚上,兔子燈螃蟹燈爭奇鬥豔。殷紅梅也來湊了個熱鬨。

逛集市不便帶刀劍,她沒有惹麻煩的心思,左右不過是尋常刀劍,便將它們都放在了客棧房間裡。

她猶豫了好半天,最終買了一盞白兔燈,發髻上還插了鬨蛾,絲綢卷成麻雀和雪梅的模樣,栩栩如生。

叫賣的糖葫蘆吸引了殷紅梅的注意力。她提著燈走過去。

在取錢挑糖葫蘆的時候,殷紅梅察覺到有人把剛才她為了方便拿荷包放在一旁的白兔燈拿走了。

這麼近的距離,殷紅梅自然察覺到了。

若是文雪碧的東西被拿走也就罷了,那小子先天有缺,習不了武,她的武功可是卷哥一招一式手把手教出來的,基本功也極為紮實,尋常人若是從她身邊拿東西都逃不過她的感覺。

不過一個白兔燈,拿走了便拿走了,裡麵又沒有放什麼其他的東西,殷紅梅便懶得轉頭去瞧究竟什麼情況,隻打算買完糖葫蘆之後再去買一盞燈,這次她要其他款式的。

殷紅梅吃掉了兩顆糖葫蘆,正準備找個攤子買燈,麵前走過來一個提著白兔燈的黑衣少年。

他把燈往前遞了遞。

“你的燈。”

這少年瞧著並不是很高,身形細秀,很有幾分窈窕的感覺,容貌姣好,膚色有些黑,額前散落著幾縷發絲。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

那雙黑而亮,亮而麗的眼睛看著殷紅梅。

“多謝公子,我還以為這燈不見了。”殷紅梅笑著接過白兔燈。

他說:“有人剛才偷走了它,我拿回來了。”

殷紅梅眨了眨眼,說:“那我請公子吃點東西?”

“好。”少年露出微笑。

殷紅梅一開始本以為他是當地哪家的公子,不過後來她就不這麼想了。

黑衣少年在人際交往上表現得非常生疏,他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也沒有問殷紅梅名字的意思,隻是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跟著她,用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她。

殷紅梅便隻當自己多了個隨身掛件,請他吃了幾塊糕點後就提著白兔燈去猜燈謎,手裡掛了兩三個燈後有些拿不下了,殷紅梅便把燈遞到黑衣少年手裡,讓他幫忙拿著。

他也乖乖接著,然後繼續跟在殷紅梅身旁。

逛到快到宵禁時刻,殷紅梅開始委婉地趕人了。

“天色也不早了,不知公子可有落腳歇息的地方?”

黑衣少年直直地看著她,聽了她的話之後點頭,“我們明天見。”

說完之後,他轉身離去。

殷紅梅麵上帶著清淺的笑容,心中一沉,好輕靈的輕功!

第二日,殷紅梅立刻退了房,腰上彆了刀劍,走出客棧。那黑衣少年站在陰影下,閉著眼,似是站著睡覺了一般。

殷紅梅定了定神,走到黑衣少年身旁三步,那黑衣少年似是被驚醒了,他睜開眼,亮而麗的眼眸裡映著紅衣少女的身影。

他說:“我們走吧。”

“去哪?”

他理所當然地說:“你去哪,我跟著。”

殷紅梅挑眉,“還不知公子芳名?”

少年因這種問法先是茫然了一下,隨後回答:“羅漢果。”

“是那個吃起來很甜的神仙果嗎?”

少年的臉漲紅了,他說:“是,是那個羅漢果。”

“我叫殷紅梅。”

“紅梅,很好聽的名字,很像你。”羅漢果說。

殷紅梅聽了他的話,隻挑眉。

少女身著紅衣,鮮豔的顏色叫羅漢果幾乎舍不得移開眼。相貌俏麗,挑眉的動作彆有一番風情。

他想起昨晚上殷紅梅吃的糖葫蘆,糖葫蘆也有一層紅色的外衣,他看著殷紅梅一口一口吃掉了糖葫蘆。

他也想吃。

“你在想什麼?”

“糖葫蘆。”羅漢果答。

“那我們再去買兩個。”

“好。”

殷紅梅對羅漢果態度如此溫和,其一是忌憚他高超的輕功和看不透深淺的武功,其二則是對他這姣好的麵容有幾分喜歡。

世人大多覺得女人就應該喜歡英武的漢子,殷紅梅則不以為意。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拋去性格和人品不談,單論相貌姿容的話,殷紅梅喜歡偏女氣的,羅漢果的臉就很好看,可以用姣好來形容,身形也不高,細秀窈窕,當然,要是再白些就更好了。不過黑的也不錯,看著像隻黑辣椒。

這麼長的生活裡,她難得見到這樣貼近她審美的人,殷紅梅態度自然溫和。

再有就是武功,江湖上以劍手刀客居多,戚少商的青龍劍一字劍法名震江湖,冷血那不要命的打法、淩冽的殺氣劍氣令他穩穩接住四大名捕的稱號,可羅漢果他不佩刀帶劍,他的手上也沒有練暗器練出來的傷和繭。

這樣不知武功路數、生疏於人情世故的人,殷紅梅知道這江湖裡還藏了很多,這樣的人絕不少,殷紅梅也管不了那麼寬。

但羅漢果此刻出現在他麵前,還有一張叫她感興趣的臉,那麼多觀察觀察也無妨。

不用刀也不用劍,那他用什麼武器呢?

這人的生活以前一定是壓抑的、孤獨的。

殷紅梅一打眼便瞧出來了。

對集市上熱鬨的一切,他笨拙、生疏,不知道怎麼猜燈謎,也不曉得那圓滾滾的滾燈要怎麼提著,他還買了簪子想送給殷紅梅。

殷紅梅的簪子是她在家時添置的,卷哥不在乎這些女人家的玩意兒,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得有,而且是好的、漂亮的、有用的。

她最喜愛的簪子正是生辰時卷哥送給她的。他特意找了自己在溫家的好友為這簪子內部裝了一種毒。

溫家的毒搭配上雷家做火器練出的手藝來做這根簪子,用牛刀來殺雞,可以說是大材小用,也可以說是千金難買樂意。

這簪子美得讓殷紅梅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愛惜非常,時時佩戴。

羅漢果買的是集市上的簪子,他好像不懂送女人首飾意味著什麼,也不懂真正的好簪子是從用料開始就要精心挑選,打造過程獨一無二的。

他囊中羞澀。他買了自己覺得好看的簪子。

殷紅梅收了,今日她戴上了,卷哥送的簪子被她收起,換成了一套水藍的鐲子手鏈。

羅漢果沒注意其他飾品,他隻見了紅衣少女頭上的簪子,心中的情意隻覺得像燒開的沸水,咕嘟咕嘟地壓也壓不住。

“我倒不是想要打聽什麼,羅漢果啊,你一直跟著我的話沒關係嗎,會不會耽誤你的事呀?”

羅漢果猶豫了,他回答:“最近沒關係。”

“最近?大概是個幾天?”

羅漢果問:“你想我走嗎?”

“這個嘛,看你表現啦。”

殷紅梅說話是不願叫人拿住把柄的,尤其是在這種男女情事上,不過羅漢果也接受了這個說法。

閒聊的時候,羅漢果說起自己的事情。初見麵時,他說話聲音很輕,後來白日裡他們遊玩,羅漢果也一直倦倦的,似是困意縈繞著他,說話也慢悠悠的。

“所以你有六個師兄,那你們師門估計挺熱鬨的。”

羅漢果搖搖頭,“我們的師父們不住在一起,他們是分開教導我們的,下山後,每年都要比試。贏的人大都是我。”

“我的劍很快,不過還需要更精進才行,不然就會叫後麵的人追上來。”

“而且我想出名。”

有了名聲,難道還怕沒有利嗎?

羅漢果自負有一身好本事、好本領,誓要在這江湖上闖出一番名頭來。

“我出門在外這麼久,隻覺得闖蕩江湖,還要闖出自己的名聲來,可真不容易。”

羅漢果本想說你這樣的嬌嬌姑娘,何必來吃江湖的苦,可話到嘴邊,他便又收回去了。殷姑娘出門在外帶刀佩劍,武功底子瞧著也紮實,想來是對江湖有向往的。

他又何必來做這個惡人,給她潑冷水?

“闖蕩江湖是不容易,可你的武功好,人也漂亮,現在隻是需要耐心和機緣,像碎雲淵的女關公息大娘,京城的巾幗神捕龍舌蘭,小雷門的雷大小姐雷梅,不都是名聲顯赫的江湖兒女嗎?”

殷紅梅忽得笑了起來,她擺了擺手。

“你又何需拿好話來哄我,我又不是不經事的瓷娃娃。我知道,想要在江湖上出人頭地,要拿命去拚,去陰謀詭計裡闖,不是我練成一刀一式就可以應付得了的,對吧?”

羅漢果愣愣地點頭,隨後連忙搖頭。

他望著殷紅梅笑著的眉眼,隻覺得無一不美。

他在山上練劍時從沒想過女人,他隻想贏,隻想成名。

可當他見到殷紅梅的時候,就完全把這回事都忘了!他幾乎忘得一乾二淨!

當時紅衣少女提著白兔燈,燈光柔和,映亮了她美麗的麵孔,羅漢果看著她放下花燈轉而去買糖葫蘆。

那燈被人拿走,那人跑了,羅漢果追了過去。他動作很快,輕功很好。

他追到了,拿回來,他提起白兔燈,用這堪稱拙劣的借口去尋紅衣少女搭話。

他也知道自己長得很秀氣,甚至有幾分女氣了,跟師兄們相比又瘦又小,而且手臂有恙,瞧著並不像能被姑娘一眼喜歡上的樣子。

可這姑娘似乎瞧著並不討厭他的樣子。這讓羅漢果的心跳得很快,如墜夢中。

羅漢果的師父是七絕神劍中的“劍”,七絕神劍七人在被昔日老四大名捕擊敗後,並不甘心,他們決心練成一種絕世的劍法,同時他們也各自收了一個徒弟,如羅漢果所說,學成下山後每年都在黃岩山上比一次。

這種比試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壓力。每個人在練劍的過程中都有漫長的、不為人知的心酸和苦楚。

羅漢果也是如此。

因為他贏了,他常贏,所以他在贏了一次之後就絕不能輸。

他誰也不服。他有自己的誌氣,他要自成一派。

所以他要出名,他來到洪州,為了殺名號響當當的“大笑狂人”,他要成名,最快的法子就是殺名人,踩著彆人的腦袋上位。

金風細雨樓的蘇濯枝便是如此,一刀削了雷滾的項上人頭,自此在汴京一舉成名。可他也不過是有一個好身世罷了,應州蘇氏,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蘇夢枕可是他的堂兄,他又怎麼可能不出名?

羅漢果自認不比任何人差。

他練的是夢中劍,劍如夢,睡覺了也能練劍,入夢中也可發劍。

可現在他待在殷紅梅身邊,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如果是夢中,為何自己舍不得閉眼,如果是現實,為何恍若還在夢中?

他像是昏了頭一樣跟在殷紅梅身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又好像不知道。

他發夢。

可夢終歸要醒的。

“聽說了沒,醉中劍司徒坦及病中劍歐陽白二人一起挑戰一人,結果被那一人一劍殺了個乾淨!”

“誰?誰這麼厲害?”

“溫火滾,聽說是這個名字!”

“是不是之前殺了千劍聯盟總盟主王紅公的那人?”

“沒錯!就是他!”

聽到他師兄的名字,羅漢果驚覺自己得醒了。

他需要馬上動身,去殺了目標,然後成名,他要成名,要大大的名氣,要揚眉吐氣!

“殷姑娘……”

他望向殷紅梅。

紅衣少女眉眼彎彎,手中搖著一朵鮮花,聽到羅漢果喚她,便回看過來。

被那雙眼眸注視著,羅漢果一瞬間竟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我…我該走了。”

“你還有你的事要做。”殷紅梅說。

羅漢果是個聰明人,他一向很敏銳,但他現在隻恨自己不能更敏銳一點,好看出來殷紅梅究竟有沒有生氣。

“是呀,我早就知道啦,那就去做吧。”

伴隨著輕快的話語,少女抬手將那朵花彆在羅漢果的頭發上。

簪花並不罕見,稍遠些時,真宗給寇準賜過花,再近些,便有韓琦等四相簪花的故事流傳至今。

羅漢果並不怎麼簪花,一來,他常年習武,並不怎麼接觸這些閒事,而且花有香味,容易妨礙他的行動;二來,簪花是風雅之事,他是個江湖武人,沒人會想到要簪花。

“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紅衣少女笑意盈盈地說。

羅漢果撫上她的手。他拉近距離。那雙黑又亮,亮又麗的眸裡閃著野心。

殷紅梅卻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嗔怒,瞪了他一眼,說:“你要走了,卻想輕薄我?”

羅漢果低頭複又抬頭,頭上的鮮花搖搖晃晃,臉漲紅了,隻是他膚色本就黑,看著不太明顯,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你走吧。”殷紅梅一甩袖子,彆過身去,不看他。

羅漢果低聲道:“剛是我犯渾,你彆惱我。”

殷紅梅哼了一聲,想了想這張漂亮的臉,還是開口道:“再有一次,我便不理你了。”

羅漢果連連點頭說好,得到殷紅梅的回應後,露出笑容。

他笑起來很漂亮,姣好的麵容還帶有幾分稚氣,有些可愛的意味。

羅漢果走了,他將紅衣少女放在心裡,放在夢裡,隻等自己出人頭地,成就不世功名之後再來重返這綺麗的夢。

不過殷紅梅倒沒有他這般感性的想法,她覺得可惜。

可惜隻聽他講了對劍的感悟,沒能親眼見他出手。

把人打發走後,殷紅梅遺憾地想。

除了臉,殷紅梅再有感興趣的就是羅漢果的武功了。

至於他表現出來的近乎迷戀的感情……殷紅梅還沒瘋呢,還不至於因為一張漂亮的臉就被迷得找不著北然後把自己賠出去。

雖然手上沒有繭,但羅漢果自稱是練劍的。

他練劍,夢中劍。

夢中劍聽上去還挺有意思的。即使在睡夢中也能練劍,這不就跟學生在夢裡也能做試卷上課聽講一樣嗎?如果一直練下去,豈不跟永動機一般無二。

不過欣賞了幾天漂亮的臉也算不錯。殷紅梅覺得自己也沒吃虧。

羅漢果走了,她便轉而將羅漢果拋至九霄雲外,自己繼續遊曆去了。

在遊曆的過程中,她在磨礪自己的武功,她心心念念著諸葛神侯提到的千一。

千招歸一。

她是不是也能練成自己的千一?

殷紅梅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