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確實有喜。
林華跟著崔雲兒下了山，她才知道是村長的小女兒要成親了。不過女主亡夫家住的偏僻，走了許久才聽到喜炮聲。
時不時的轟響還有吹拉彈奏的聲音，人聲像潮水湧入耳邊。林華第一次來到人這麼多的場合，躲在崔雲兒後麵不敢露頭。
說起來她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長相，若是能看得見就好了。很快她就沒心思想這些，隻聽到有人快步走來。
“小花！你怎麼來了？這是？”村長的大兒媳婦看著這個容色絕麗的女人，即使崔雲兒打扮的已經夠樸素，在牛家村依舊像盞明燈一樣。
林華的耳朵像糊了一層被風吹動的塑料袋，她眨眨眼，就回答了句，“我和雲兒姐來賀禮。”
崔雲兒適時接過話茬，給女人遞過去她抓的兩隻兔子，還是活的。在崔雲兒手裡一動不敢動，在女人手裡就蹬著腿腳。
“呀，竟是活的還是兩隻！”她很快被喜悅蒙住，帶著林華和臉生的高挑女子坐到席位上。
牛家村攏共來了就六桌親友，坐的稀稀拉拉。林華坐在上麵的時候還有人喊她小花，她看不見也就隻能笑笑。
除了剛才的女人注意到不尋常的崔雲兒外，其他人都下意識忽略過她。
這些林華一概不知，直到坐了一會香氣傳來，出現的村長才大掌一拍讓上菜來。沒有烤雞腿，倒是有豬肘子，好大一個，林華看不見，吃的都是崔雲兒夾給她。
林華吃的多了，才略奇怪的湊近問崔雲兒，“怎麼我碗裡的這麼多？”
崔雲兒坐在新打的木凳上跟個仙女兒一樣，聞言給少女擦了擦臉。
她聲音懶散，也不裝溫柔了，道：“各憑本事嘛。”
各憑本事，夾的多吃得多。林華停止咀嚼，沒聽見有人不滿就跟倉鼠一樣埋頭吃自己的。
約莫吃到八分飽，林華聽到新郎官到來的動靜，她放下筷子，也想湊熱鬨。
同桌的人也驚歎起來，都在說村長小女兒找了一個好人家，那男人長的又俊又有錢。瞧那高頭大馬，瞧那一筐筐沉甸甸的箱子。
但林華還聽到，有人嘀咕，“那小子咋變化那麼大？”
林華盲眼轉動，問道：“叔你認識新郎？”
那人看到是一個紮了雙髻的小姑娘問話，也有點奇怪。按理說他不可能沒注意到她啊？
不過就她一個人搭話，男人就小聲道：“那新郎官之前還是個窮鬼呢，癩蛤蟆喜歡人家村長女兒。結果突然就有錢了。”
“而且能不成男人二十八也能變一變，長開臉？”
他說完撓撓下巴，突然定睛看住林華，道：“我怎麼瞧著，誒，小花你哥……”
林華聽人家說新娘子快出來分了神，可觸到“哥”這個關鍵詞腦袋飛快轉過來。
“叔，怎麼了？”
那叔卻沒再理她，而是起身去看，新娘子去了。周圍的人都接二連三起身，林華又看不見，就歎歎氣。
一直在旁邊看她忙活的崔雲兒出聲，“怎麼，想看熱鬨？”
林華點頭，又奇怪她嫂嫂怎麼語氣這麼霸氣。
“是聽熱鬨雲兒姐。”
崔雲兒笑，將人摟起來攬著她到了前麵。
村長也在前麵笑的大聲，他越看越覺得驚喜，實在想不到那傻憨子竟然能成現在這個傑出模樣。看那高頭大馬還有六箱大禮，怕是娶個縣裡的小姐也綽綽有餘。
不過人家就看上他這閨女了，他能有啥辦法。
“哈哈哈！像你這樣鐘情一人的小夥子不多了！”
他手拍在新郎官肩膀上，完全忘了自己對他之前求娶時的麵孔。麵白嘴紅的新郎官呲了呲大白牙，向夢寐以求的嶽父示好。
效果甚微，反把嶽父嚇大跳，心想這孩子現在長怪俊，就是看著有點瘮人。
林華也很高興，因為新郎官竟然要撒錢。她起初以為畢竟隻是村裡，再有錢撒銅板就行，結果她摸到手裡，竟然好像是一角金銀之物。
“哇！雲兒姐，我沒有撿錯吧？我怎麼感覺像銀子。”她站的最前麵，沒被哄搶的人群擠到。不過鼻梁倒被這東西砸了一下。
林華的激動被得意洋洋的新郎官注視到，她能聽出那個男人是問的她。
“自然是銀子。你莫不是是個瞎子？”
林華攢住了手裡的硬疙瘩，按住想上前的崔雲兒道：“我眼睛確實看不見，你說它是金子也是可以的。”
“不過即是銀子，新郎官可否告知下它價值幾何，能換多少東西？”
她說話快言快語，但語氣和緩並不衝人。
村長對那些銀子心疼的不行，他憂心林華懷有彆的心思，就想製止她小女子的攀纏。
可他的準女婿已經道：“約莫有半兩吧，夠你吃多天的了。”
說罷還狂妄笑，“嗬，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一群窮鬼！”
林華笑而不語，和沉默不語的村長道：“村長伯伯，既然如此，我拿我手裡的銀子跟你換這些糧食好了。”
“也不用多，您可以少打點給我。”
眾目睽睽之下，村長沒法子，隻好接過銀子讓旁邊的大兒媳婦給林華裝糧食。他已經認出來這瞎眼閨女是誰，還偷偷告訴大兒媳婦，務必要看著多，拿著少。
林華才不管那麼大，畢竟她家都是女人，出去買東西多不方便。
崔雲兒頭回看她如此伶牙俐齒，就是可惜……她碾著腳底下銀色的硬石子兒，一踢，就飛到了新郎官膝關節上。
撲通一聲，高傲的新郎跪在地上。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出了醜，村長不好當沒看見，趕緊讓他小女兒上前。
一直沉默寡言的新娘子這才上到台前，聽到爹爹催促，“快啊！我婿下跪要背你上轎呢。”
林華聽著，分不清楚這村長是嫁女還是兒娶。
不過新娘子到底沒有上背，而是由新郎的仆從背了上去，因為人新郎官不願背。林華不明白窮時富後隻鐘情一人的男人怎麼不願意背自己喜歡的人，她跟在崔雲兒身後，隨著她的步子走動。
走了沒一會，她耳邊的喧囂就褪去。漸漸傳來了女子的啜泣和村長的安慰。
“哭什麼？你是嫁到好人家了。你說這世道有個厲害的男人讓你衣食無憂不就千裡挑一了。”
林華聽著他說的各種理由，“家裡無父無母，沒有長輩親朋好友壓迫。暫時沒有納妾，可少陰私，若是想納完全可以尋個溫順單純的。”
“重要的是，有錢就能在有事兒的時候請那些人……”
隨後的話林華聽不到，但村長應該遞給她女兒了一個東西。林華怕被發現偷聽，重新躲在崔雲兒後麵。
她腳不小心踩到枯枝上發出聲響，尚未有所覺。就聽新郎官問道：“你是何人。”
這下跟著的仆從還有新娘和嶽父都停了下來，林華下意識覺得問得是崔雲兒。
她忙替女人道：“你少見多怪，這是我嫂嫂。怎麼，你有意見？”
仆從背上的新娘子依舊靜悄悄的，攢著手裡的黃紙塊兒。村長抹著胡子，總覺得自己有點印象。他們兩個老鄉不說話，新郎官這個到處漂更不知情了。
林華見他沒再追問，就想扯著崔雲兒離開，她感覺遲則生變。孰料生變的不是外人裡任何一個人，而是她嫂嫂。
隻見崔雲兒將少女按在原地，在場帶上仆從肉眼看總共九人，她一隻長手擺動，僅有一個還能動彈。
能動彈的人也就是新郎官看出不對，衝崔雲兒大喝，“你乃什麼妖魔鬼怪！”
崔雲兒鳥都不鳥他，手裡幾個小石子往他身上扔，有衣服遮擋，扔肉上疼也能忍。可偏偏也朝他臉上丟，正傲氣的新郎官還以為唯獨自己沒有被定身是因為他強大，當即漏了狐狸尾巴。
這是真的狐狸尾巴，一條有點禿的尾巴在那裡轉啊轉，連睜著眼睛的村長一股大駭存於心中。
什麼突然暴富突然俊朗都有了原型。原來竟然有鬼上了這傻憨子的身！
而他僅僅在看到對方那處大宅後就鬼迷心竅的想將女兒嫁出去！
村長又看到那五個仆從轉瞬變成幾個破娃娃，當即兩眼一翻，在要暈過去之前先扛住了小女。新娘子倒在他她爹身上，將老頭的臉埋地裡更深一點。
林華看不見，不明白新郎官又發什麼招，就聽新娘子頭回開口。
“我不嫁了。”
新娘這時候已經抹下來紅頭巾，看到那傻憨子的狐狸尾巴低了頭。
“你不嫁！我自問窮時福後，都隻求娶過你一個人！對你夠情深義重了吧，你就因為我是個狐狸不嫁！”
女子聲音默了許久才傳來，“你來的時候我又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
“也沒人問過我。”
林華在崔雲兒後麵點了點頭，甚至還想鼓掌。
看她扛著老頭欲離開，氣極的禿尾巴狐狸顯出妖爪要抓人。
利爪如風要抓來，新娘服的女子隻感覺她爹沉重的身子替她轉到前頭，她淚眼朦朧，沒想到她爹如此夠意思。可惜她也欲死，因此爭先恐後想迎上利爪。
這把崔雲兒看的惱，也不管了。反正兩個都這麼願意死，想也成不了厲鬼。
察覺到不對的林華努力想睜大自己雙目，卻聽破空聲帶著疾風吹來，帶動了她發絲紛飛。淩亂間新郎官發出了不甘尖叫，他不惱滅了他的來人還有村長、女子，就惱多話的崔雲兒。
“你也不過是個妖孽！我詛咒你永遠不能得償所願！”
他法力低微，也不過是有野狐妖協助才得意幾天。可有怨氣的生物死前也惡，心知這一劍之擊足以讓他連鬼都當不成，就想害個人。
話多的盲眼少女在那妖孽後麵露出一雙眼睛，半狐在滅神最後一刻，向她衝擊而去。
林華隻感覺陰風襲來，渾身冰涼，魂都被抓出去一樣。在離魂時，她似乎看到一人向她伸出一隻手來。
謝泉安看到她的時候，就是她被狐妖攔在懷裡，三魂七魄缺少，算算時間，再有兩刻鐘，就是李小花大哥的頭七。若林華醒著，也會發現，書裡正是這天林小花死去的。
將半狐滅殺的男人一劍指著崔雲兒，“妖孽！你為何不幫她！”
崔雲兒，也就是他口中的妖孽勾起唇角，貼心的將懷裡的女子抱起，幽幽道：“本就命該絕，我又要為什麼攔？”
他也不再遮掩，而是恢複了自己原本的聲音，赫然是冰涼涼的男人音色。
與此同時，魂魄離散的林華似乎飄回了林小花兄妹的小家。她迷迷糊糊跪在靈堂前，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推她。
“醒來醒來～”
林華困的厲害，看不見他的臉。
“你是誰？”
男人道：“我是林小花哥哥。”
林華這時候精神一點，突然想起還在村裡呆著的崔雲兒道：“哥你老婆呢！”
她懊悔自己怎麼就自己回來了，少女看著自己的手指，神色逐漸僵硬。
不過比她能看見更讓人驚駭的是，她那個哥哥沉沉說出的一句話。
“傻姑娘，我沒有娶妻啊～”
林華的心神天旋地轉，眼一閉，又暈了過去。恍惚間，她看到了一個長發美人的下巴頦，她瞧著，總感覺這就是崔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