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渡來藺言的體溫,閔盛彆開眼,嗓音有些乾澀:“我沒事。”
“這兩天事情太多了,有點累而已。”
終究,閔盛還是拒絕將自己剖開,哪怕他的五臟六腑都滲出了苦水,在喉管裡逆流,也要一滴不剩的咽下去。
糟糕的內裡不該暴露在藺言麵前,他也不需要依靠裝可憐博得什麼好處。
如果藺言知道他卑劣的心思,說不定會對他避而遠之。
藺言定定的看著閔盛,幾秒後,緩緩鬆開手,“是我太越界了嗎?抱歉。”
“不…”
“前輩,累了就早點休息吧,”藺言退開一步,微微鞠了一躬:“我先回去了。”
少年的離開就像他進來時一樣迅速,關門時的風掀動了衣擺,一瞬間,房間裡就隻剩下閔盛一個人。
與此同時,終端震了一下,閔盛回過神,打開終端看了眼。
【最喜歡的後輩:明天見啊。】
閔盛倏的鬆了口氣。
藺言就像天上墜落的流星,炙熱而耀眼,閔盛想握緊,又怕被灼傷,稍一鬆手,他就飛向了下一個許願者。
【AAA烤冷麵批發商:明天見,好好休息。】
藺言沒有再回複。
他靠在床邊輕輕歎了一口氣,漂亮的臉都皺了起來。
【夏娃:你怎麼了?】
【藺言:我是不是冒犯到前輩了?】
雖然閔盛的負麵情緒似乎並不是針對他的,但藺言依然感到擔憂,或許是他催化了這樣的情緒,才讓閔盛如此逃避與他對視。
【夏娃:沒有你,他遲早也要麵對,無論什麼情緒,釋放都比壓抑好。】
夏娃有心安慰他,藺言聽懂了,他在床上滾了一圈,最後看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
他隱隱意識到自己在中央星的生活方式放在桑德拉有些不合適,但藺言不想改變。
實習期結束後,他會回到中央星,隻有中央星才是他的家。
【藺言:夏娃,我喜歡你。】
人工智能沒有給出回應,好在,藺言也不是會患得患失的人,發著呆沒多久就睡著了。
平穩的呼吸聲成了靜謐的室內唯一的生氣。
【夏娃:嗯。】
藺言睡了,閔盛還沒睡。
想起難纏的崔堂他就覺得頭疼,打了個哈欠,男人調出了崔堂入獄時的報告文件,一行行掃了過去。
崔堂的身份比較特殊,很多資料都處於加密狀態,閔盛沒有權限,隻能連夜給嚴安打去通訊。
嚴安每個月隻在桑德拉待五天,剩下的時間都在各大星係度假,享受一切桑德拉沒有的東西。
等待了近半分鐘後,通訊才接通。
閔盛沒和他寒暄,直接把自己的需求告知了對方。
“崔堂?你問他乾嘛?”嚴安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像是被什麼東西蒙住了臉。
“崔堂和實習生起了點衝突,實習生目前是我在負責。”閔盛說話的語氣十分冷淡,一股公事公辦的味道。
嚴安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又問:“實習生還沒死嗎?”
“沒有。”
知道嚴安不上心監獄裡的事,閔盛解釋道:“實習生一槍重傷了崔堂,目前崔堂正在治療中。”
嚴安又沉默了,一部分原因是震驚,另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劫持他的人還沒想好台詞。
嚴安穿著一身睡衣坐在椅子上,地上橫亙著一具具穿著西裝的屍體,血幾乎將地麵塗成了紅色。
一把槍抵著他的太陽穴,拿槍的男人思索了一會兒,輕聲說:“給他權限。”
嚴安配合的說:“我一會兒把權限打開,你搞定之後記得給我彙報一下實習生的安危。”
此話一出,男人立刻警告的給了嚴安一拳,正中小腹,嚴安痛的身體弓成了蝦形,痛呼聲傳出去之前,終端已經被掛斷。
“小心思不少啊,”襲擊者抓著嚴安的頭發冷笑道:“你覺得我會允許你再接一次終端嗎?”
嚴安也笑了,他捂著肚子問:“大哥,你抓我總不至於是為了殺我吧?”
“來,說吧,你是要錢,還是要我釋放哪個囚犯,還是想報複哪個獄警?”
嚴安管理桑德拉這些年,遇到的亡命之徒隻多不少,已經給他們分了三個大類。
襲擊者意外的挑眉,“這麼有經驗啊?”
“那是,”嚴安嬉皮笑臉的說:“做我們這一行的,被出獄之後的犯人報複是家常便飯。”
襲擊者臉上戴著口罩和鴨舌帽,嚴安又是個隻管享樂不管事的黑心監獄長,看了半天都沒認出這是誰。
作為大名鼎鼎的罪犯朝聖地,桑德拉進進出出過太多傳奇人物,不夠有特色的根本不值得他記住。
“嗷!”
又是一拳狠狠的擂在嚴安的臉上,男人從椅子上摔了下去,蹭了一手的血。
他一邊抽氣一邊看向襲擊者,那人冷眼盯著他,手背鼓起了青筋,似乎還想再來一下。
但他沒再動手,彎腰將嚴安從地上拉起來,襲擊者笑著說:“現在您要分出第四類了。”
“我想進桑德拉。”
啊?
啊???
嚴安張開嘴說不出話,想了想自己手動把嘴合上了,聽說過越獄的,沒聽說過自己跳進來的。
你圖什麼啊?
“這,不太合適,每個犯人入獄前要先去執法隊存個檔,不是你說來就能來的。”
眼見著犯人再一次舉起槍,嚴安話鋒一轉:“但是話又說回來,那是為了記錄刑期,方便以後到時間了好出獄,你隻進不出的話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這是人道主義,不是桑德拉不守規矩。”
給自己找了個補,嚴安笑嘻嘻的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進去啊?”
襲擊者轉了轉槍,沒回答,隻說:“你覺得我能被分進S區嗎?”
嚴安轉了轉眼珠:“這個嘛,S區都是身份特殊,罪行極重的人…你,方便透露一下過往罪史嗎?”
襲擊者將口罩向上拉了拉,“以前的不夠格,但是我可以現在創造一個。”
“謀殺桑德拉監獄長,您看這個罪行夠不夠重?”
“哇哦…”嚴安搖搖頭,又點點頭,雙手搭在膝蓋上,緩緩握了起來,“罪行量刑要多方麵考慮,但是話又說回來,你以後一輩子都要待在桑德拉,論資曆完全碾壓所有犯人,住個S區綽綽有餘。”
“這是人道主義,不是桑德拉不守規矩。”
“還有什麼要求嗎?”嚴安用手背抹了下額角泌出的細汗,“我們桑德拉一向是非常民主,尊重犯人意願的。”
襲擊者沉吟了一會兒,問道:“能不能給我安排一名獄警一對一管理?”
這個要求嚴安真的犯了難。
“沒有這種先例,給你安排,其他S區犯人自然也要安排,總共就三十多個獄警,一下子少了六個,人手不夠。”
襲擊者也理解的點點頭,接著毫不留情的說:“那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我***!
嚴安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罪犯?
“哢噠”上膛。
襲擊者蹲下身,槍口和嚴安的額頭貼在一起,“考慮好了嗎,監獄長大人?”
嚴安的眼珠向上翻了翻,黑黝黝的槍管比什麼都好使。
“一般來說,要一視同仁,但是話又說回來,你畢竟是第一個主動入獄的犯人,思想覺悟比其他S區犯人高得多,你值得一個獄警互相鼓勵,他們不配。”
“這是人道主義,不是桑德拉不守規矩。”
答應就答應了,大不了等他入獄就過河拆橋。
嚴安還沒想完,襲擊者晃了晃自己的終端,笑道:“我已經將我們對話的錄音和錄像發給我的同夥了,如果你之後違反承諾……”
男人壓了壓帽簷,話音不懷好意:“桑德拉究竟是人道主義還是不守規矩,就由執法隊來評判了。”
“哈哈…”嚴安乾笑了聲,誇道:“還是你細心。”
淩晨兩點
閔盛終於結束了工作,掃了眼屋內的程設,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
明明往日裡也是獨自居住,今天怎麼無端覺得有些空曠。
打開終端,閔盛再次給嚴安撥去了通訊。
淩晨兩點居然秒接,閔盛眉心一跳,心下生疑。
“監獄長,您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沒有,我這不是擔心實習生嗎?還有,我在法蓮星抓到了一名逃犯,明天就押送回來,你多帶幾名獄警來接。”
嚴安的聲音沒有任何問題,閔盛卻覺得更古怪了。
嚴安還能抓到犯人,他不是去度假的嗎?
壓下疑心,閔盛冷淡的應了下來,話音剛落,嚴安就迫不及待似的掛斷了通訊。
他嗑藥了嗎?
閔盛擰起眉,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沒多問。
走到窗邊,細長的枝條搭在窗沿,閔盛推開窗戶,樹下空落落的,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藺言已經不需要他開門了。
第二天上午
藺言照舊和所有前輩打了招呼,昨晚短暫的不愉快好似被拋之腦後,閔盛選了幾名獄警和他一起去接人,藺言也自告奮勇的加入了進來。
“前輩,監獄長好厲害,一個人都能抓到罪犯!”藺言滿眼崇拜的說。
閔盛下意識想要反駁,被另一名獄警搶了先:“不可能,除了賺錢和享樂,監獄長什麼都不關心,估計是哪個犯人重傷躺在巷子裡被他撿到了。”
【藺言:聽起來像偶像劇。】
【夏娃:一個隻喜歡賺錢和享樂的人不會願意拍偶像劇。】
你說的對。
藺言拍了拍肩上的沙礫,躲到閔盛背後,小聲問:“前輩,你知道監獄長抓了誰嗎?”
閔盛搖搖頭,“一會兒就知道了。”
一會兒還是不知道。
藺言看著全副武裝,把自己裹得隻露出一雙眼睛的犯人,茫然的繞著他走了一圈,最後問:“你紫外線過敏嗎?”
犯人不說話,搖了搖頭。
嚴安解釋了一句:“他比較孤僻,不願意露臉。”
拍了拍手,嚴安催促道:“你們把他送去S區,注意安全,我還有事先走了。”
有事,指繼續度假。
兩名獄警互相對視了一眼,從身後鉗住了犯人的雙臂,犯人十分配合,讓邁左腳絕不動右手。
“居然是S區…”有獄警悄聲說:“又來一個,S區要不太平了。”
“整個桑德拉都要不太平了,”另一人翻了個白眼,“會咬的狗不叫,你看他一句話都不說,絕對憋著壞呢。”
藺言靜靜的聽著,視線狐疑的飄向犯人被頭發遮住的耳朵。
風沙之中,他瞥見了一道小小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