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林瑜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柔和地笑了笑:“章魚沒有骨骼,全身上下堅硬的東西隻有嘴巴,類似鳥類的喙。所以就算身寬五到十厘米,也能從硬幣大小的縫隙裡鑽出去。”
“展廳裡有排水管,趁飼養員不注意鑽進去就可以了。”
“不是都有監控嗎?” 林瑜皺著眉頭問。
“嗯。所以我先去了值班室。”章魚頓了一下,唇角依舊帶著弧度,“從監控死角溜過去,再關掉監控就行。”
“...怎麼做到的?”
“我是章魚,” 他慢條斯理地眨眨眼,語氣輕緩得像在開玩笑,“章魚會破解迷宮、解開瓶蓋、操縱開關……當然,也能想辦法讓攝像頭‘失靈’。”
林瑜接著問:“你怎麼知道排水管通向哪裡?”
“我看過水族館的構建圖。”
房間裡的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這家夥聰明得過頭了吧!
要是他起了什麼歹念...她的雙手下意識地絞緊了些,呼吸也放輕了些。
不行...得想個辦法...
林瑜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伸手去夠茶幾上的馬克杯,將手掌淺淺地貼在杯壁上。杯裡的安神茶早就涼透了,她並不打算喝下去。
他的目光在杯子和她的臉上來回跳躍了幾個回合,忽然輕笑了一聲,語調低柔:“你害怕了?”
林瑜沒有抬頭,隻是輕輕地勾了勾指尖。
...得趕緊想個辦法把他弄走!
她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沒有注意到坐在沙發對麵的他什麼時候站了起來。他起身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聲響,肩背在光下投下深色陰影,她隻覺得自己眼前一暗,心猛地一縮,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抬頭的瞬間瞳孔裡倒映著一張逐漸放大的麵孔——
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指像蒼蛇般覆上她的手腕,涼得像是深海裡撈上來的石頭,指腹貼著她的腕骨,輕輕按了按。沒有多少力道,卻精準地落在了脈搏上,好像在確認她是不是活的。
燈光把他的臉襯托得格外溫和,眼底藏著一點笑,語氣裡帶著溫吞的耐心:“你一直盯著這個杯子,是渴了嗎?”
他離得近得有點不合常理了。
林瑜:“?”
她的內心沒有什麼波瀾,隻是目光隨著他根根下垂的睫毛慢吞吞地向下,認真又仔細地打量起他的臉,像是在研究一件造型複雜的高定人偶。從眼尾的上翹的弧度到鼻梁的線條,再到他含著笑意的唇。她想起了某些廣告牌上那些精致、有點修飾過頭的男模特,表情深情又遙遠,仿佛被人豢養得很好、正等待投喂的貓。
……確實很好看。
她心裡承認了這一點,就像承認天是藍的,海是鹹的,花是香的。有這樣一張好看的臉,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被周圍人無條件包容吧?一個隨意的眼神和輕描淡寫的笑便讓人難以忘懷,如果他是一個真正的雄性人類,大概會過著那種眾星捧月、像呼吸一樣簡單的人生。
章魚見她不躲,聲音慢下來,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如果你害怕我,不如換種方式相處?我們可以...”他頓了頓,嗓音柔和地浸潤著空氣,不知不覺地滲透開來,“親密一點。”
林瑜沉默了兩秒。
她不動聲色地從他的手掌中抽出手腕,將臉向後挪動,整個人仰靠在了柔軟的沙發裡。
“不要有那種心思。” 她語氣淡淡的,眼神裡的防備更甚,“不過我看你倒是挺有天賦的。是有什麼副業嗎?”
章魚愣了一下,眼睛卻亮了起來。
“好無情。”他也不惱,隻是帶著笑意直起身來,順手從她手裡抽走了馬克杯。“拒絕得這麼快,是不是顯得你有點心虛啊?”
林瑜不語,隻是極力克製著自己把這家夥直接扔出窗外的衝動。
他低著頭,看著杯中的茶水,喃喃道:“這個冷掉了。” 指腹輕輕摩挲著馬克杯外壁,像是在確認溫度。“喝熱的吧。”
他轉身走向廚房,看起來似乎已經對這個家裡的一切了如指掌,儼然一副主人翁的模樣。
落地台燈的暖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腰線,襯托得肩背更加寬闊。他的背影看起來既慵懶,又透著一絲刻意壓抑的從容。林瑜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心裡犯起了嘀咕…這又是什麼情況?
一分鐘後,他把泡好的茶放在茶幾上,輕輕推到她的麵前。
窗外的暴雨還在肆虐,屋內卻就著暖黃的燈光,氤氳得有些過分。桌上那個帶著小狗印記的馬克杯傻傻地冒著熱氣,水霧朦朦朧朧地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氣氛卻黏糊得有些古怪。
他不說話,隻是把雙手抱在胸前,隨意地靠在沙發裡,懶散地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點了點腳尖。他太安靜,也太自然了,倒是襯托得她像個坐立難安的客人。她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他們應該並排著一起窩在那個柔軟的雙人沙發裡,桌上放著的不是安神茶,而是加了冰塊的荔枝氣泡酒,在深夜裡對著老電影一起談天說地。
她率先開口了。
“...謝謝。” 她語調不輕不重地問:“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他側過頭:“你是指什麼?”
“你沒有身份證,也沒有住的地方。”林瑜用儘量平靜的語氣說,“這樣下去很麻煩吧?你得想個辦法——”
“確實是個問題。” 他看著她,嘴角的弧度若有似無,“你要把我趕出去嗎?”
林瑜被他不疾不徐的語氣弄得心裡發毛,她動了動嘴唇,還是決定試探一下:“你可以去報警,說自己是失憶了,或者……去找個孤兒院?”
他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的,還歎了口氣:“你覺得警察會相信一個沒有身份信息、來曆不明的人嗎?還是你希望他們去查我到底是怎麼來的?”
林瑜的後背僵了僵。確實,他的出現本身就是一件離奇的事,牽扯太多人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他繼續道:“還有,孤兒院也不會收留成年男性。沒有身份證,我連合法工作都找不到——”他頓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著她,“但你可以。”
她扯了扯嘴角: “不會想讓我養你吧...”
“彆這麼說得這麼難聽嘛。”他像小貓一樣眯起眼睛,“我可以幫你。”
“幫我?” 林瑜好奇地抬頭,“你能幫我什麼?”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身子沉了下去,保持半跪在地的姿勢,埋下頭的前一秒卻露出了像刺蝟一樣濕漉漉的眼神,那目光在她的臉上微微停頓了一瞬,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又垂了下去。
“比如……”
空氣安靜了下來。
她還沒有琢磨出那種晦澀的眼神代表了什麼,緊接著卻聽到了一種奇異的、濕潤的聲響,像是某種東西從皮膚下湧動、攀附,帶著潮水般洶湧卻無法抗拒的侵蝕感。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向下移去。
——那不是錯覺。
他的脊背微微起伏,襯衣下方的布料不自然地隆起了一瞬,緊接著,四條修長的觸腕緩緩探出,像海底幽深處遊出的生物,安靜地舒展開來。
在溫暖的燈光下,那些觸腕光滑而柔軟,肌膚呈現出近乎透明的粉紫色,而最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是那一圈圈幽藍色的環狀花紋,隨著肌肉的收縮緩緩浮現,如同潮汐般擴散、變幻,明滅不定。
“……保護你?” 他輕聲道,氣息卻有些不穩。
等等...這家夥是藍環章魚?
林瑜的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
他沒有抬頭,隻是在身側握緊了拳頭,生怕觸手暴露在空氣裡太久,不屬於人類的異樣會被她看得更清楚。他咬著下唇,微微屏住了呼吸,像是認命般再一次被動地接受某種審視。被注視的羞恥和本能的隱忍交織在一起,讓他有點想逃,又有點期待。
他安靜地等待著,覺得自己像一顆被人剝開的果子好端端地擺在了她的麵前。隻不過這一次,是他自己把自己剝開了。
“我的觸手可以釋放河豚毒素,讓人瞬間失去行動能力。” 他低低地喘息了一聲,“不過…維持人形需要很多能量,這種半人半魚的形態會消耗得更多。我需要...和符合生物磁場的人類接觸來補充。”
她很快回過神來,開口確認:“所以那天夜裡,你抱著我的手臂,是在‘充電’嗎?”
“嗯。” 他埋著頭應了一聲。
“我能夠維持人形的時間不多,大多數時候都需要呆在水中休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不過,如果你擔心的話…我的章魚形態基本上沒有什麼攻擊性。如果你想要在那個時候把我扔掉,我也沒有辦法。”
她盯著那緩慢收縮的藍環花紋沉默了一會。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帶著那種人畜無害的笑抬起頭,像是如釋重負般,不緊不慢地說話了:“你一個人住,樓道裡連監控都沒有。回家的時候經常戴著耳機,對門的老頭好幾次在電梯裡試圖和你搭話,你卻一次都沒有發現。”
林瑜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繼續道:“窗戶沒有安裝防盜鎖,樓下的小巷子常常有人在半夜經過。”他的聲音輕柔極了,像是呢喃,“而且,我剛才站在廚房的時候,能看見對麵樓的窗簾後麵有人在盯著你。”
“……你胡說八道。” 她的聲音有點冷。
“我騙你做什麼?” 他也不惱,“下次仔細看看。”
他看著她,眼神坦蕩,甚至帶著一絲近乎天真的期待:“我會是一個很稱職的保鏢。”
一個稱職,又帥氣的保鏢嗎?
她靜靜地看著他,目光順著他的臉廓一路向下,落到他的手上。修長的手指,蒼白的指節,連掌心的弧度都恰到好處。多好的一張臉,多好的一副皮囊。可惜了。
可惜他不是人。
她垂下眼睫,指腹漫不經心地撫過瓷杯邊緣,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消磨時間。
不過,也不算那麼可惜。
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一下,淡淡地問道:“你想要什麼?”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一個可以住的地方,或者...能掩飾身份的方式。”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漫不經心地把剛才的猶豫吹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