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裝置依次鎖死的聲音在半空響成一片,原本齊刷刷對準林寒溪的無人機群在空中遲滯幾秒,各自蕩出利落的弧線飛回遠方。機械的鴉群被某個無形的命令所驅使,不再瞄準它們原本的目標。
林寒溪站在原地,含著一點微笑目送它們遠去,副係統終於反應過來,在腦子裡發出劈裡啪啦的電流聲。
“不是,你冷靜點。”林寒溪試圖安撫副係統的情緒,與此同時,她跟隨工作人員的引導著進入了第三扇大門之後。
第三扇大門之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儘頭的房間裡隻有寥寥兩三個人,看著她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林寒溪一一點頭打過招呼,有人愣了愣,以微笑回應,有的人卻乾脆偏過頭去,不與她對視。
林寒溪不以為意,在腦子裡繼續抓副係統乾活。
“我問一下,剛剛那個好像被我直接搞壞了,不會還要賠吧?”
腦子裡劈裡啪啦的電流響得更厲害了,感覺像有十隻生著尖銳長指甲的手同時在腦子裡抓黑板,林寒溪忍了幾秒,實在忍不下去了:
“你差不多得了啊,據我判斷你應該不至於這麼脆弱吧?不能是伊甸直接讀到了關鍵詞吧?根據現有科技水平來看,伊甸不可能在沒有植入設備的輔助下直接讀取思維,它要是能的話早就批量檢測把我從人堆裡薅出去突突了,還能等到現在?”
電流聲驟然停止,腦子裡一一片死寂,又過了幾秒,副係統的聲音才徐徐響起:“我隻是沒有想到,您這麼快就...”
林寒溪:“?”
“伊甸確實做了廣泛的關鍵詞提示進行數據抓取,但您猜測得很對,它無法在無植入設備的情況下直接讀取人類的思維。所以請您放心,目前您和我都很安全。”
林寒溪:“老實說,我以為這是你早就能判斷出來的事。”她的話裡帶著深深迷惑:“你不是能看我的記憶和思維嗎?你怎麼不看呢?我都琢磨這事兒好幾天了。”
副係統竭力為自己正名,出聲辯解,那把華麗的聲線硬是能聽出聲嘶力竭的感覺:“我沒有...我不能!隻有在您有和我溝通意願的時候,或者某些您覺得某些記憶被人知曉也無傷大雅的時候,我才有權限看得到!我不是那種罔顧人權、肆意侵犯您個人隱私的係統!”
林寒溪:“...好好好,不能就不能,彆急。我以為你什麼都能看見呢,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我那麼煩你。”
副係統刷出一串像素癲狂小人來:“我不會放棄為我自己發聲的。”
林寒溪:“...行行行,支持。”她又好奇地問:“那你都看見過什麼啊?”
副係統似乎認真地在腦海裡檢索了一番,猶豫地出聲:“您小的時候帶狗一起去遊野泳,遊得太慢被狗罵了,於是氣急敗壞開始罵狗,還沒罵過。”
林寒溪兩眼一黑殺心頓起:“不是...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所以你根本是什麼都能看得到吧喂!你還說你沒侵犯我個人隱私?”
副係統火速轉移話題:“您之前詢問設備損壞賠償一事,我已經檢索了公開材料和維爾哈學院校內論壇,並沒有檢索到相關信息。”
林寒溪在心底嗯了一聲,聽見副係統發問:“我想詢問您,為什麼您選擇在剛剛告知我您已經做出的判斷呢?”
林寒溪態度隨意地回答它:“不為什麼,如果一定要有個原因的話,那就是我精神狀態不太好。”
她直直地看向房間那扇即將被推開的大門,閉了下眼睛又睜開:“我是說真的,我從今天早上醒來,情緒就一直就不太好。”
就在今天上午,她親眼看到了很多人正在或已經凍死在街頭,而市政府對此做出的反應是製定了一項“定期清理計劃”,避免他們的屍體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她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幾乎沒有任何休息的間歇。A17汙染物給她看了滿地的屍骸和血泊,在燕高雲的庇佑下,X級汙染物並沒能直接殺死她,但那群俯首的黑色巨人更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
異能、卡牌和機遇保護了她的身體,但她的精神卻不得不正麵迎接這些場麵帶來的衝擊。
簡而言之:掉SAN。
大概是由於副係統的乾擾,她昨晚沒有被淹沒在一個滿是絕望和哭喊的噩夢裡,但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就再次麵對這世界的一切。
副係統悄然浮現:“燕高雲的領域曾經有過裂縫,檢測到您的精神已經遭受X級汙染物的汙染,汙染程度:輕度。提示:該汙染無法通過物理手段祛除或治愈。您可以嘗試使用您的治愈係異能,但治愈的概率並不大。”
林寒溪麵上分毫不露異色,在心底輕聲地回答它:“我知道,沒關係,我來想辦法。”
房間的大門被打開了,她從迎麵而來的人瞳孔裡,看到了自己滿是血絲的雙眼,林寒溪她看向推開大門的一女一男,露出了個自以為很正常的、禮貌的笑容。
女人穿著一身白大褂,拿筆粗糙地挽了個丸子頭,胸前彆著樸素的銘牌,說話乾脆利落:“我是陸因風,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但沒關係。等會兒可能會有一群人過來跟我搶你,我建議你跟我走,因為他們會讓你乾到死還搶你功,而我不會,我還是拿學生當人看的。”
旁邊的青年男性站在女人背後,把雙手揣在兜裡,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長相和眼神都偏冷。
陳修齊原本正在以謹慎的目光打量林寒溪,他以為老師氣勢洶洶衝下來搶人,必有一番高論,沒想到一開口就是這種揭軍醫部老底的話。
他一邊保持著那個嚴肅的表情,一邊輕輕地拿胳膊肘捅捅老師,小聲勸告:“不是...老師,伊甸聽著呢,一群人都聽著呢,這是可以講的嗎?”
已經沒必要再試探了,她不是第二張醫牌。
擁有醫牌的人,不會在常規汙染物的汙染下精神狀態差成這樣。
那她會是什麼人呢?陳修齊暗自思索著。
伊甸自動拉了一個新的光屏出來,是第三扇大門後的房間監控。陸因風的聲音隨著播音器在A17層裡回蕩,還沒來得及親自動身搶人的幾位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反倒是在主位上的人和藹一笑,憶往昔的語氣:“陸副難得遇到這樣的苗子,心急了,還是和當年一樣啊。”周圍的人附合了幾句,這話頭就算抹了過去。
“我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處理,今天就先到這裡了。你們繼續,你們繼續。”他心滿意足地站起來,又重新看了看主屏上正在緊急換新的異能等級測量儀,笑嗬嗬地被眾人簇擁著,起身離開了。
陸因風看著林寒溪滿是紅血絲的眼睛,頓了一下,中肯地評價:“你看起來不太好。”
林寒溪又笑了笑:“其實還行。”
陸因風點點頭:“也是,省了麻煩了。那你考慮一下,現在跟我走還是等等再做決定?彆人現在應該都在看不見的地方等著,我一走他們就該過來了。”
副係統在腦子裡提出建議:“我建議您選擇她,因為...”它彈出了一係列陸因風的資料,一長列的輝煌成果簡直要把人看花眼,最醒目的是資料最上麵的一行標紅加粗大字。
“選她!她把學生當人看!”
林寒溪保持著麵對善良的導師應該有的尊敬態度,再次對著陸因風笑了一下,這次的笑看起來真誠很多:“不必了,就您了。”
陸因風也跟著笑了一下,她笑起來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了很多:“很爽快嘛,我喜歡爽快的人。”她轉身看向旁邊的學生:“給伊甸那邊打個報告,就說新人歸我們組了,把她檔案調過來。跟後勤部那邊也通知一下,對了,把教學資料發她一份。”
陳修齊點頭表示自己明白,陸因風雷厲風行地安排了相關事宜,最後重新看向林寒溪:“以伊甸的效率,一應通知今晚就會發到你的光腦上。明天就過來有問題嗎?”
林寒溪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陸因風又看了看她,表情像是想問什麼,最後卻沒有問出口,轉頭和陳修齊對了一個眼神,說:“那就這樣定了,這位也是我的學生,比你年長幾歲,你叫他一聲師兄就好,接下來讓你師兄帶你去簽署一些文件,有什麼事情你及時跟我溝通。”
林寒溪看向陳修齊,對方適時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
林寒溪看著陸因風的眼睛點點頭,流暢地改了稱呼:“好的老師。”
陸因風帶著讚許的目光對她點點頭,便離開了房間。
陳修齊站在林寒溪身邊,和她一起目送陸因風進入電梯門,帶著她走向另一條通道的電梯門處,輕聲地解釋:“老師手裡還壓著一大堆實驗要做,不然她應該會親自帶你去的,我來的時候就是,她實在忙到抽不出時間,又不放心彆人來,最後把自己的權限卡掛在機械人脖子上讓它帶我,一路上我看到無數人對她的權限卡鞠躬喊陸副。”
林寒溪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忍不住笑了一下,點點頭表示理解。
大導師因為太忙而讓機械人帶學生走程序,她這好太多了,最起碼是師兄帶的。
陳修齊看起來也躊躇了一下,才開口說:“老師擔心你今晚沒地方住,我們組的權限可以走特批,但是特批會有點麻煩。你如果需要的話,今晚可以先去老師那裡湊合一晚,她宿舍有客房。而且她讓我跟你說,她今晚要通宵做實驗不會回去,讓你不要不好意思。”
林寒溪終於明白之前陸因風那欲言又止的背後是什麼了,她被這貼心的程度給驚訝到了,她頓了一下,感覺暖流從心裡衝刷而過。
副係統在心底悄悄探頭:“你看,我就說她拿學生當人看吧!”
沒有忽視新師妹眼底的感動,陳修齊笑了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光腦:“我把老師會用到的教學資料打了個壓縮包,你私人通訊碼給我一下,我發你。”
兩人交換了私人通訊碼,光腦上顯示:“陳皮泡茶消暑”已添加您為好友。
陳修齊一邊引路,一邊說:“好了我已經發給你了,你回去記得看。”
林寒溪戳了戳那個對話框,對話框裡依舊一片空白,她茫然地抬頭:“沒有啊陳師兄,你是不是發錯人...了。”
這個世界可能沒有彆的好處,但是得益於伊甸的存在網速極快,自從來到這裡她就沒有感受到過網絡的延遲,感覺像是無時無刻都坐在信號塔上一樣信息通常。
最後一個了字被她咽了下去,一個巨大無比的壓縮包砸進對話框裡,還頗形象地濺起一點塵埃。
林寒溪沉痛地在心裡呼叫副係統,說:“我覺得你的判斷,可能出了那麼億點點的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