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時澤哈哈笑了兩聲,擺擺手:“我就不去了,剛忙完,手都有點抖,先休息會兒。”
陳醫生又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電梯靜默上行,電梯內的二人靜默無言。
等到了休息層又是幾句寒暄過後,劉醫生這才笑容滿麵地和陳醫生作彆,電梯門剛關上,他的臉就垮了下來。
“當誰都跟你一樣?最煩你們這些關係戶了,你不嫌累我還嫌累呢,什麼新同事不新同事的,班不一樣照上,嘁。”他推開休息室的大門,探頭往裡麵掃了一圈,果然沒看見他第二討厭的人,放下心來緩緩踱了進去。
他第二討厭的人和他第一討厭的人一樣,都在A17層。
A17層是整個軍醫部最特彆的地方。軍醫部的其他部分都風格冷峻,大麵積的淺白色牆壁和淺色地板,各類儀器也往往都是耐久度極高的金屬質感,連燈光用得都是冷白色。
空間規劃極儘效率之能事,連空氣中都滿是消毒水的味道。即使是用於休息的休息層,風格也大體如此。嚴謹、冷淡、高效,仿佛世間任何的血肉和機械,到這裡都要被同等地理性解剖。
A17層用了這棟樓的整層來做成大廳,落地窗奢侈地鋪滿了整座朝南的牆麵。雕刻的蛇類和權杖簇擁著巨大的光屏,光屏以外,木質的階梯環繞著一環環向後延伸,現在已經陸陸續續坐滿了人。
除卻重大醫學成果的發布外,這裡平常並不啟用,今天是第二種情況。
形形色色的人正排成隊向前方走去,異能等級測量儀一次次亮起,是軍醫部招新的治愈係異能等級測試現場。
光屏前正前方視野幾個最好的位置還在空著,空著的位置旁邊坐著個一身白大褂的女醫生,一隻手托著腮幫子,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筆,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哈欠。
光屏內的聲音傳出來,伊甸正引導下一個人進行異能等級測試,現場的各種嘈雜動靜一一被收進來播放。光屏外的大廳卻是安靜的,陳醫生走到那位女醫生的身旁,微微彎身,輕聲打招呼:“陸部。”
被稱為陸部的女人漫不經心地揮揮手:“叫陸副,怎麼又偷偷給我升職,回頭被部長聽到給你下絆子,我可不管。”
陳醫生於是笑了笑,換了個稱呼:“老師。”
陸老師終於應下了這個稱呼,抬眼略顯詫異地看他:“上麵一直催的那個解剖你已經?”
陳醫生點點頭:“是的,已經解剖完畢了,但是...”他壓低了聲音“解剖的過程中,查出來一些其他的問題,應該是已經掩蓋過了,但是沒徹底清理乾淨,我采集了一些樣本。”
師生兩個對於這底下的含義心照不宣。
陸老師麵色平靜地點點頭:“嗯,知道了。回去給我兩份紙質報告。你今天沒其他的安排了吧?沒有的話就在我旁邊坐著。”
陳醫生依言坐下,看著光屏上的人來來往往,異能等級測試儀一次次亮起,看自己的老師從拖著下巴打哈欠,到趴在桌子上開始大小睡,丸子頭彆在後腦勺上,最中間十分傳統地插著一支筆。
這個世界的醫學很奇妙,除了陳醫生所熟知的常規診斷醫療程序以外,其餘的部分可以說是縫合得天馬行空,宛如一匹暴躁的瘋馬,在唯物主義的根基上狠狠踹上兩腳,然後一頭朝著玄學和機械維修的方向走去。
雖然在之前的世界裡,骨科的同事們看起來也往往更像是稍顯文明的木匠,但木匠的程度和這邊相比保守到令人震驚,至少文明的木匠們尚且遵循著基本的醫學倫理。
而在這邊,談笑風生間敲開一個人的腦殼,在滿腦的機械線路和電子元件中做記憶剪切或者顱骨修複成了常態,物理意義上的斷手斷腳都從需要沉重通知本人或家屬慎重決定是否截肢的重傷,變成了小傷一件,隻需要輕輕安上方便快捷的機械義肢就可以。
不僅如此,機械指爪、機械外骨骼甚至機械翅膀都成了相對常規的選擇。人們信奉□□苦弱機械飛升,醫學則理所當然地一馬當先衝在時代的最前沿,把機械修理一把子攬入醫學懷抱。
如果說重度機械植入尚且還在唯物主義的理解範圍內的話,那麼接下來的部份,則讓物理學和生物學的大廈齊齊變成披薩斜塔。
是的,這一部分就是異能。
陳醫生曾經看著自己的老師把手按在人體的斷肢之上,談笑風生間華麗的特效就在斷肢之上開始出現,然後斷肢處長出了新的肢體。他不理解,他大為震撼,他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坍塌,直到老師完成了示範,把他的手也按在另一個血腥的斷口之上。
他看見同樣的特效出現在自己的手上,聽自己的老師炫耀中不失沉穩地說:“嗯,不錯的新苗子,我的學生。”又轉過頭來看著他:“挺奇怪的,剛來的時候我看他挺不順眼的,現在覺得好多了。”
陳醫生為了維持自己的人設,麵對老師的眼神含蓄微笑,內心掀起驚濤駭浪。這特效,不是,這異能為什麼我也有啊!
作為一名成熟的醫生,陳醫生很快便認清了現實,因為自己是一名頂尖的治愈係異能者,所以才能留在這裡過著相對平靜的生活,而不是窮困潦倒死在某個角落裡。
相對平靜的生活也不是那麼平靜,畢竟他昨天晚上剛加了個班,加班在層層的監控之下,解剖一具據說大有來頭的屍體。
秉承著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他端正地坐在那裡竭力強撐。然而老師在旁邊睡得實在太香了,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睛閉上了,他猛得一睜開,發現一上午已經過去了。
光屏上的最後一次異能等級測試已經結束,他的老師從桌子抬起頭伸了個懶腰,看起來剛剛睡醒。
“又浪費我一上午時間。”她說。
“...其實我不太理解為什麼您要在這裡坐這麼久。”陳醫生委婉地發出疑問。“隻是篩選而已,等到新同事們加入的時候會有正式的儀式來歡迎他們,而且您坐在這裡他們也看不到。”
陸老師語氣懶散地開口:“你當我願意來啊,上麵的命令,說是根據伊甸的計算,本次學院的招生將會有一些重要情況,這次我們軍醫部倒黴,時間和他們湊到一塊兒去了,上麵重視沒辦法,你看A17都開了,不過我聽說隔壁A17和地下層也都開了。”
陳醫生組織著措辭回答:“原來是這樣...”
“哦倒也不全是,自從上一次異能管理部幾個小隊叛變之後,他們覺得問題有一部分出在我們軍醫部這裡,要進一步加強對我們軍醫部的管理,我就說上麵那群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有疑心病,不管了,先吃飯吧...對了下午幾點開始?”
“預計是下午一點半。”
......
與此同時,隔壁的A17層就熱鬨得多了。
燕高雲端坐在最好的幾個位置之一裡,正麵無表情地仰頭看向麵前的光屏。
她今天並沒有用她標誌性半身機械外骨骼出現,隻是平常而樸素的一身黑衣,半長不短的黑發修飾出一張英氣俊秀的臉來。她這樣等級的異能者,已經不需要什麼冷厲的製服或者鋒利的徽章來證明自己的地位。
所以她隻是坐在那裡,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光屏上,一個個在她看來都算是孩子的年輕人如流水般去觸碰異能等級測試儀,然後挨個兒被打上不同的等級徽標。
孩子們的表情多半是平靜而波瀾不驚的,帶著點矜持和果然如此的微笑,倘若有一兩個格外激動的,多半是家境貧窮的孩子,臉上或手上多半還帶著凍傷。
B、B+、A、C+、C、B+......
“今年的新生質量目前看起來還不是太高啊...”有人感慨出聲“連A都少見,更彆提A+了。”
“你以為A+是汙染域裡的汙染物啊,要多少有多少?”有人應和他,哈哈笑了兩聲開了個玩笑。
“哪裡都能跟燕隊那一年的時候相比呢?燕隊那一年入學就是S+,說聲風頭無兩也不為過啊。更彆提還有燕隊當年的...”話說到一半被微妙地停住,說話的人打了個哈哈,現場陷入一片死寂。
還有另一個叛逃的S+,在伊甸中被抹掉了所有的過往和榮耀,所有的資料都被伊甸壓進了深海,生死至今仍然是個謎。
她在任務執行期間叛逃,作為搭檔的燕高雲接受了史無前例的嚴厲審查,從前途無量到飽受猜忌,至今已有十年。如果不是異能管理部實在很需要她的戰力來對抗日漸頻發的高位汙染物,她大概率早就死在某場秘密的處刑之下。
燕高雲被孤立在異能管理部的權力中樞以外,時至今日,在非她不可的極少數任務執行之後,仍然要接受嚴酷的例行審查。
燕高雲並沒有理會話裡這話裡的機鋒,認真地看完最後一個年輕人的異能等級測試,光屏上鮮紅的數字幾經波動,終於定格在B+之上。她平靜地垂下眼睛站起身來,身後的機械人把禦寒的大氅適時地披在她的肩上。
“下午見,各位。”她說。
燕高雲在人群注視的目光中平靜地走向A17的大門,大門被人拉開,她把一室令人煩躁的嗡嗡聲都關在了後麵。
“您已經找了一上午了,請問下午是否還需要繼續尋找?”
“你也說了,我都找了一上午了,就沒找到一個叫千星的,你能不能黑進伊甸的權限裡,幫我看看那兩個頂著千星名字的人在哪兒?”
林寒溪在人群中發生爭執的地方輾轉騰挪了一上午,雖然沒找到千星,但是看見了一些異能者鬥毆的過程,感覺頗有收獲:“看了一上午,發現他們的異能還是挺有意思的,隻是多少都感覺有點弱了。”
副係統對這一評價不予置評,隻回應那句“黑進伊甸”的問句。
“我可以試圖為您黑進伊甸尋找千星,但仍然需要解鎖部分核心權限。”
“怎麼才能解決部分核心權限呢?”
“需要您找到千星,殺死她死亡背後真正的凶手,複仇能夠進一步修複卡牌,解鎖相應核心權限。”
“非常好,完美的套娃,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訴我你做不到,卻還是安慰我可以,你好貼心。”林寒溪在心底象征性啪啪鼓了兩下掌,開始吐槽。
“從理論上來講是可以做到的,比如...”
“比如?”
“比如您現在站在原地大開殺戒,正好殺死千星死亡背後的凶手,這樣您就可以不用找到千星,也能殺死凶手了。”
“笑話講的很好,下次不要講了。”林寒溪深知副係統愛講冷笑話的本性,一邊在人群中向前,一路上與無數人擦肩而過,一邊淡定回複。
下一秒警報聲在心底響起:“檢測到相關目標,請您...”
林寒溪握緊掌心,霍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