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溪默了一下,輕手輕腳地退出了這座房間。
另一扇門背後看起來就活潑多了,粗糙拚接的畫板上畫著塗鴉,床鋪看起來十分柔軟,牆壁的一角還奢侈地做了玻璃的采光,溫暖的天光得以照進來,照在書桌上。
是的,還有書桌,上麵放著幾本被精心修補過的書籍,林寒溪大致翻了翻,大都是一些科普的實用知識類,比如《異能操控訓練實用一百招》、《機甲的維修與保養》、《浮空島準入條例修訂》,還有一本詩集。
彆的大概都隻翻過一遍,詩集卻已經卷邊了。林寒溪極快地翻過這本書,看見被暴力撕爛後又重新拚接好的的紙張——維爾哈學院招生啟事。
上麵言辭簡短,邀請收到這封啟事的人於一周前參與某個測試,測試合格者便可以獲取學院的錄取資格。
林寒溪沉默著繼續往後翻,看到某一頁被折頁標紅,是一句簡短的小詩:
“讓我來設想,這些星星中,有一顆是為指引我回到家鄉。”
林寒溪合上那本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輕輕坐下,靠在椅子的後背上,抬頭用目光去追那束天光。
聰明而努力的小女孩,在這樣貧窮而惡劣的地方長大,卻被愛保護得很好,努力學習覺醒異能,想要通過測試,失去了愛著自己的人,最後不知道是沒有通過還是彆的什麼原因,帶著一張偽造的錄取通知,被捅死在街頭。
係統讀取到了她的想法:“這裡的生存環境確實極為貧窮惡劣,她甚至沒有一隻標配的光腦,隻能用最原始的書本來吸取知識。”
林寒溪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她正在感傷之際,感覺自己的大腿被桌子下的什麼東西硌著,四四方方,有一定的厚度,似乎是個本子。
她立刻屈身鑽進低矮的桌下,看見一個破舊的厚皮本子,封麵和四角都破損了,被層層膠布牢牢捆紮在桌麵之下。
林寒溪衡量了一下捆紮的牢固程度,果斷掏出了那把短刀,鋒利無匹的刀刃旋轉,很快便取下了那個本子。
果然是本日記,第一頁的字跡帶著孩童的稚嫩。
“雖然不知道以後能不能用得上,但是還是記錄一下,免得我覺得自己精神錯亂了,變成神經病可不好。”
“太奇怪了,一睜開眼睛,就有個女人叫我女兒,說她是我媽媽。哪個天殺的人販子給我賣到這兒了,死刑!死刑!統統死刑!。”
“她說她是我媽媽,不是,營養液這種難吃到反人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時候發明出來的呢?遙遠的2018年嗎?難吃得要死,我懷念……算了,還是不要寫出來了。”
“她居然當著我的麵殺人!!!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殺人這種事情也沒有人管!!!我真的還在地球嗎?還是被賣到水深火熱的外國了???我要回家!!!我要逃出去!”
“外麵沒有家,這裡沒有中國,也沒有外國,甚至沒有地球。我差點被路人當成精神失常的瘋子,他們給我打了針,之後我就昏迷了,再醒來的時候,我在她的背上,她的手上全是血。”
“她告訴我彆怕。”
“我慶幸我還是個聰明的人,我當然聰明,那些書我看一遍就過目不忘。我這個年紀乾什麼不是最好?我撿垃圾都能撿成七八九點初升的太陽!努力再撿十年!和她一起去住有明亮玻璃窗、旁邊有醫生的房子!加油!”
“我的腦子真好使,什麼東西我看一遍就能記住,今天誇誇我自己嘿嘿~她說讓我在學東西的時候儘量不要用筆,說有些東西記錄下來會惹麻煩,好吧,我聽她的。超好記性不用爛筆頭,嘿嘿~“
“撿垃圾的太陽於今天徹底隕落,失手了,隻看出來那東西居然有汙染性,沒看出來有這麼強的汙染性,幸好我丟的快,還燒了好一陣子,應該沒什麼事情,隻是還有點虛。”
“她看到我手上的火焰了,她很高興,但讓我不要對外麵說,不說就不說,我看出來了這個世界真的有點不對勁,退一萬步講,這種重型汙染物能被到處亂扔,誰下的決定!考慮過後果嗎?”
“重型汙染物越來越多了,我真的很擔憂我和她的身體狀況。”
“今天被人搶上門來了,她保護著我,我沒受很重的傷。我愚蠢地撥打了記下來的這個世界的報警電話,他們都死了,在無差彆的燃油和毒氣彈被扔下來之前。”
“我們搬家了,我先一步出現了汙染後遺症,身體也開始慢慢變得虛弱起來,她斷了一條腿,因為我的愚蠢。她沒有怪我,隻是抱著我安慰,如果不是我的記憶無比清晰,我就真的要相信我就是她的女兒了,好吧,她就是我的媽媽了。”
“我這麼聰明的女兒,可以擁有兩個媽媽。”
“在一個平凡的下午,發現了媽媽的醫療報告。我對這個世界的規則認識並不全麵,但也知道這種東西不是我們這種“低等人”應該有的,誰給她做了體檢?她的情況看起來比我好很多,我的虛弱還在持續加重,希望有一天我死的時候,她不要太過傷心。”
“身體稍微好點了,媽媽很高興,但隔壁住的那個黑醫生(不是我罵他,是因媽媽說的)說我這隻是短暫地反複而已,還會持續虛弱下去。感覺他之所以淪落到在這種地方行醫,那張嘴多多少少沾點說法。”
“開始平靜地安排後事,沒什麼好哭的啊,彆哭了。我來自另一個世界,死了應該就回去了,或許我該學著像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所做的那樣,用我死亡後的一副軀體,賣出還不錯的價錢,至少能讓媽媽離開這裡,我還有異能呢,應該很值錢的。”
“很奇怪,突然間好像真的好起來了,哦對,是從三天前起,營養液的味道就不太對了。黑醫生都說了,能為我消除汙染後遺症的醫療針劑可是天價,她怎麼可能買得起?”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此處的筆跡力透紙背,甚至劃破了紙張。
“她讓我假裝自己沒有看到,她跟我說一點都不痛苦,她跟我保證這一切很快就可以結束,我不相信。”
“又是連續昏迷了幾天,醒來看到媽媽給我的紙條,她和我說很快就回來。”
“我在昏迷中偶爾清醒的時候,看見黑醫生套著拘束環來給我喂營養液,我不擔心他會對我動手腳,那個拘束環是我和媽媽一同改造出來的,我知道它的作用。”
“媽媽終於回來了,她帶回來一張維爾哈的招生啟事,告訴我讓我去試試,說我肯定可以通過測試,以後就不用再呆在這裡了,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吃好吃的東西。”
“我順利地通過了測試,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測試我的姐姐看著我,在送我出門的時候,低聲地告訴我”不要去”。”
“我還沒想明白要不要放棄,錄取通知就被人搶走了,我反抗不了,連我自己都差點死掉。維爾哈的錄取通知不設電子備份,沒有生物信息,也就是說,它默許人對預錄取學生的掠奪。這真是個荒謬的世界。”
“我活了下來,我想回家了,我想一直和她呆在一起,被重型汙染物汙染也沒關係,死也沒關係,我想起來了一種說法,在掛念的人身邊放上一隻紙船,她的靈魂就能在茫茫的宇宙中,回到我的身邊。”
再往後的日期空白了很久,林寒溪繼續翻了下去,看到令人心頭一顫的一行字。
“我隻能在她的遺照前放一隻紙船了。“
“很幸運的是,維爾塔學院的新生入學規則裡,還有我可以利用的一條,我知道是誰殺了我的媽媽,恰好他有一個不那麼聰明的孩子,維爾塔學院的錄取,他一定想要。”
“我有一些新的渠道,兩封錄取通知,一個名額,讓我看看你們兩個誰能殺死誰吧。“
“魚上鉤了,對方很熱切,給出了一堆承諾,但我看的出來,他一個也沒打算兌現。“
“但是沒關係,如果我幸運地在交易之後逃脫,那我將親眼目睹著你們的死去,如果我不幸地死在交易之後,那我也能模糊地預知到,那裡不是什麼好地方,而你們兩個都要死。“
“我的紙船會載著媽媽的靈魂回到我的身邊,回到我的世界。媽媽,你要來。“
日記到這裡就結束了,林寒溪合上那本日記長出了一口氣。聽見係統不帶感情地客觀評價:“天真幼稚、漏洞百出的複仇計劃。死一個幕後者的兒子和搶劫者能起到什麼作用呢?那項醫療實驗還會繼續,背後的東西依然存在。”
林寒溪舉起自己的一隻手捂住眼睛平複情緒,緩慢地開口:“看這具身體的年齡,她才幾歲?十三歲?十四歲?“她苦笑著開口”一個孩子,是連暴力血腥的場麵都不該看到的年紀,她能在這種操蛋的世界裡,在這種地步下學著複仇,已經比很多人都要強了。”
“你如果把十三四歲的我扔在這種情形下,我也就隻會哇哇哭。”
係統沒再回複,過了十幾秒後開口:“宿主,是該撤離的時間了,對方已經向這邊趕來了。”
林寒溪點點頭:“你的技術功能怎麼樣?好吧,我隻是想問你能不能把這裡的屋子進行整體掃描整理備份,就像記憶宮殿那樣。這裡的東西不適合帶走,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有個備份。”
係統向外張開了無形的網絡,十幾秒後滴的一聲:“已掃描建構備份完成。”
“從您的……感情分析,我推斷您應該不想看到對方毀壞這間屋子,如果您授權給我,我將為您啟動這間屋子的自毀程序,並將它偽裝成一次常見的失火。”
“……授權。”
係統冷酷的倒計時響起,林寒溪摸了摸肚子上的傷口,躬身從另一個出口鑽了出去。背後燃燒起衝天的火焰,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林寒溪謹慎地繞開代表著追蹤人員的光點,賽博三蹦子啟動地悄然無聲,那座巨大的垃圾堆很快被甩在背後。
“接下來你有什麼強製性的任務要給我嗎?”林寒溪在心裡和副係統交流。
“我是副係統,不向您發放強製性任務,隻提供協助和輔助決策的功能。”
“我明白您的擔憂,但基於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和醫學倫理現狀,我不建議您采取諸如找人打開腦子把我薅出去的方式強行和我分離,我也不在那兒。”
“不,我並非寄居在您的腦子裡,也沒有任何程序指向操控您…我們之間的連接是某種更緊密的方式…”
“主係統嗎?我和主係統是兩條並行的軌道,主係統會讓您做什麼我並不清楚,但根據我所探究到的、殘存的關鍵詞來看,我建議您不要對它抱有過高的期待。”
“很難描述,在主係統的定義裡,這是您更難以接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