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溪從腹部的劇痛中醒來,感覺像被誰捅了一刀。
她喘息著低頭,模糊的視野裡,看到自己的腹部正往外流出鮮紅的血,和半截刀刃一起反射著明亮的白光。
耳裡尖銳的蜂鳴乍起,還伴著呲呲啦啦的電流音,模糊不清的聲音碎片在腦海深處回蕩:“檢索失敗...主係統橋接失敗…副係統上線…”
她聽不清了,也看不見了,隻感覺所有的生機都在隨著腹部那個傷口流失。
軀體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她終於看見了那明亮白光的來源——一輪高懸在天上的月亮。
人瀕死的狀態下時間被無限地拉長,於是她清楚地回想起了自己臨睡前許下的願望:從明天起,做一個不必再上班的人。
確實是不用再上班了,很好。
林寒溪滿腔悲憤無處訴,眾所周知,人在極度憤怒的狀態下可以做到很多,於是她操控著已經不靈便的肌肉,顫顫巍巍地對這個世界比了個中指。
一縷泛著流光的綠草憑空出現,依附在她的指間。
順便聽到了附近兩個壓得很低的聲音。
“走了嗎走了嗎?”
“應該走了,再等五十秒。”
“彆等了,再不救人就真死透了,真死了回去怎麼跟老板交待?”
“好好好彆催了,我掃一下附近,沒問題了,搞快搞快!現在紮上醫療針搞不好還救得過來。”
“這小姑娘怎麼回事,年紀輕輕地素質也這麼低,哥,她罵你。”
“你怎麼知道是罵我,她都被人捅死了,她就不能是罵凶手...哦!治愈係!人家自救呢你又冤枉人!”
“哥你摸著良心,哪兒有豎中指自救的?講講道理!哦真的是治愈係啊...”
“少廢話,老板在催了!”
林寒溪感覺自己被人一前一後地抬起,兩條身影幾個利索地起落,隻幾秒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了陰影的深處。
地上除了一蓬血,彆的什麼也沒留下。月亮依舊落在參差不齊的屋簷間,霓虹燈的玫紅和水藍曖昧交雜在一起,機械義肢的碎片丟得到處都是,沾著血跡的針頭三三兩兩地散落在路邊上。
門縫裡透過來嘈雜的響聲,林寒溪被隨意扔在地上,一側的袖子被捋了上來,手臂上的靜脈處紮著一枚醫療針。
兩條人影一左一右黑壓壓地蹲在她旁邊,像兩隻會說人話的烏鴉。
“怎麼還沒醒啊?不會真死了吧?”
“不知道啊,怎麼說肚子上也挨那麼深一刀呢。”
“你看,我就說,老板那醫療針就多餘給,現在好了,人死了,治療針也沒了。”
“老板讓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話說你覺不覺得老板自從上次被人打了頭之後,醒來人就變得善良多了……哦!胸口有起伏了!呼吸了!”
“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不過老板心善對我們來說不是好事兒嗎?你在這兒看著,我去叫老板!”
腳步聲急促地遠去,剩下的那條聲音冷哼了一聲,帶出來點不屑開始自言自語:“當老板的爛好心,當手下的就受累,沒完沒了的,你說是不是?”
躺在地上的林寒溪雖然意識清醒,但肢體還處在不受控製的階段,當然沒辦法回答他,他便自己哼起了歌,調子屬實有點難聽。
沒過幾分鐘高跟鞋的聲音急促地響起來,房門被大力推開,難聽的調子瞬間止住了。
醫療針的藥效湧了上來,林寒溪終於有力氣強撐著睜開眼睛,一片模糊的世界裡是一抹鮮豔的紅。
她沒能盯著那抹紅太久,幾句中氣十足的罵人過後,她很快被七手八腳轉移到了旁邊的床上。一隻溫暖的手謹慎地掀開了她破碎的腹部衣衫,看了看她的傷口。
再次被人碰到脆弱的腹部,林寒溪紮掙地更厲害了,四隻手都沒能按住她,最後是她自己支撐不住,偏頭吐了兩口血,再次軟回了床上。然後她聞到了長發的香氣,就在耳邊,那隻手蓋上了她的眼睛,聲音像泉水淌進耳朵。
“彆怕,是我救你回來的。你安全了,先睡吧,不會死的。”
林寒溪也很想就這麼睡去,但某種巨大的不安追趕著她,她咬緊了牙關拚命睜眼,睫毛掃在對方的指縫上。
那隻手詫異地拿開了,林寒溪看見對方坐在自己的床邊,明明是張妖豔奪目的臉,在如水般的燈光下顯得分外無辜。
“拿兩個枕頭過來…不,不是給我,給她。怎麼這麼快就醒了,真的不會有後遺症嗎?”
後麵那句話是看著林寒溪說的,林寒溪重傷未愈,猜不明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隻好憑著殘存的理智裝傻,緩緩地搖了搖頭。
對麵的紅裙子女人歎了一口氣,伸手摸摸她的臉:“真可憐,看起來年紀還這麼小呢。”
林寒溪虛弱地咳嗽了兩聲,問:“這是哪兒?”
她猝不及防地穿越過來,到現在除了知道自己被人捅了一刀又被眼前的人撈了回來以外,兩眼一抹黑。
她的聲音是嘶啞的,聽起來大概是很難聽。因為對麵的姐姐立刻倒了一杯水,頓了一下,自己喝了一口示意沒什麼問題,才遞到了她唇邊。
林寒溪順從地低頭喝了這杯水,聽見對麵的女人說了個極繞口的地名,林寒溪愣了兩秒,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來,因為她確實沒聽懂。
不知道這沉默被對麵的人理解成了什麼。她帶著憐憫,伸手撫了撫林寒溪的頭發:“又一個失憶的人嗎...沒關係,你可以先跟著我,至少不要就這樣無知地出去…這個世界很殘忍的。”
林寒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善意,隻好低著頭繼續喝水,還沒喝完便聽見對方的第二句話:
“你要是沒地方去的話,可以先把命賣給我。”
林寒溪:“?”
不是,你們這兒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剛剛差點直接捅死我的人是,你也是。
對麵的女人還是那張滿是憐憫的臉,溫柔的聲音幾秒鐘前聽起來還撫慰人心,現在卻聽起來讓人心底發毛:
“你是治愈係啊,雖然很弱,哦,居然又長了,看上去也沒那麼弱。但我這裡能打的人多,也不差你一個。怎麼樣?考慮考慮?”
林寒溪指間的綠草隨著她內心的臟話一起瘋長,她的心裡隻有拒絕一個選項。
什麼奴隸製賣身契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更何況這個賣命的人還是自己。
林寒溪儘量不動聲色地往後縮了一下。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實際上藏在身後的手已經握緊了:“如果我拒絕呢?”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和人殊死一戰,大不了接著死就當自己沒被救過的準備,但對麵的女人隻是誇張地歎了口氣:“好吧,不願意就算了,那你先在這裡休息吧,回頭我讓手下把賬單報給你,記得給錢哦~”
她嫋嫋婷婷地出去了,留下一個風情萬種的背影。
一頭霧水的林寒溪轉頭看向一個低頭看地一個轉頭看天的烏鴉兩兄弟,警惕地發問:“在這兒睡一晚上是不是要付......”
“對。”
簡短有力的回答,林寒溪雖然沒問到具體的價錢,但她從這斬釘截鐵的語氣中嗅出了傾家蕩產的味道。
出門在外苟為上策,她謹記女人臨走之前那句“我這裡能打的人很多”這句話,謹慎地保持沉默,握緊手心那團生長的晶瑩綠草,顫顫巍巍地下床:“那我就先...”
兩兄弟繼續維持著那個對她視若無睹的造型嗯嗯兩聲,林寒溪火速躥出房間,與折返回來的女人狹路相逢。
對麵的女人把手裡包裝簡易的針劑塞進林寒溪手裡:“這個是開業十年大酬賓,你雖然不照顧我的生意,但是上門有份兒,拿著吧。”
林寒溪還沒來得及拒絕,針劑已經到了手裡,對方熟練地轉身:“走吧,這裡路太繞,我帶你出去,注意安全啊。”
她們在迷宮一般的道路上七繞八繞,眼見走到某個隱秘的岔路口,這姐姐脫口而出一句:“哦對了,我還沒跟你說我的名字呢,我叫蔣…”
她沒能說完那句話。
一絲瑰麗的紅線穿過她修長白皙的脖頸,又從脖子後麵的脊椎穿出。血花猝不及防地濺在林寒溪的臉上。然後那紅線靈活地繞了個圈,向著她的眉心而來。
從醒來就一直隱隱不祥的預感終於在此吞沒了她,林寒溪聽見自己心臟重重落進胸膛的聲音。
她反手把那柄從自己腹部拔出來的短刀橫在身前,眼見紅線繞了個詭異的弧度衝過來,她咬緊牙關,狠狠地揮下凶狠的一刀!
那原本應該直直衝進她眉間的紅線被一刀斬斷,過道外幾個巨大的垃圾桶間隙裡,跌出來一縷漆黑的人影。
林寒溪沒敢回頭看倒在地上的蔣姑娘,眼睛被難以置信和憤怒燒得血紅,她從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麼利落的身手,幾個起落間就逼近了那道人影。
那人有一雙充滿著驚恐的眼睛,正顫動著雙手發力,空氣中隱隱有風流波動,第二條紅線的虛影已經快要凝實。
林寒溪居高臨下地盯著那雙眼睛,感覺有無數道聲音在腦海裡叫囂。
對死亡的恐懼和憤怒催促著她,她手顫了顫,下一秒那把短刀捅進了他的心臟。
她感覺手中的短刀似乎有著掙紮的趨勢,於是就勢把它拔了出來,又捅下了第二刀。
無形的絲線儘數崩斷,短刀哀鳴著飲著前主人的鮮血,林寒溪看著那張充滿著絕望的臉,嘶啞地笑出聲來反問:“你有什麼好絕望的呢?該絕望的難道不是我嗎?”
她鬆開了握住短刀的手,揪起對方的脖子,隨手撿起旁邊的一個針筒,抽了一筒空氣進去,拿它頂住對方的大動脈。
“靜脈注射?動脈應該也可以吧,我不懂,你湊合湊合吧。”
“來吧,現在告訴我,你是誰,還有我是誰,要快,我趕時間。”
幾十秒後,林寒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地上的身影徹底委頓在地上抽搐,月光照著她沾了一道血跡的臉。
林寒溪沒多看一秒,頭也不回地奔了回去把蔣姑娘抱進懷裡,顫抖著手地拆懷裡的醫療針。
“對,靜脈注射,手肘…”
她找靜脈紮醫療針的手被攔住了,是之前那雙兄弟中的一個,看著她的眼睛搖了搖頭:“用不上了。”
林寒溪根本不聽他在放什麼屁,撥開對方的手就要紮下去,正好對上懷中人睜開的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美麗、生機勃勃,和林寒溪正正地對視上。
“是真不用上,我們老板有點子異能在身上,她沒死。”那雙兄弟中的另一個開口。
夜色沉冷,微風拂過,連塵埃都消散在風中。
林寒溪舔著後槽牙偏了偏頭,看起來有點迷茫。然後她徹底倒了下去。
在她昏過去的一瞬間,腦海裡叮叮叮叮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