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傍晚,暑熱未消,霞光猶存,天地被暈染成金紅色的調色板,連白日裡破舊的院落和辦事處都在這墜落的殘陽中脫去了古樸的風塵,多了幾分複古的質感,房屋如此,人也如此。
隻看到一個身影在倉庫邊上的榆樹下轉悠,黑發白衣黑褲,瑩潤的側臉在背光處透出幾分玉色。
林悅剛從辦公室出來便看到如此景象,下午的那種心裡飽脹的感覺又出來了。
“張越,我到了!”林悅小聲呼喚著,一邊小跑到張越身邊,“超市離這邊有兩公裡遠,我電動車在車棚裡麵,我載你過去。”
張越聞聲回頭,等待著林悅跑到自己的身邊,跟著他去了院子角落的雨棚下麵,林悅的電動車是一輛白色的小型電動車,被打理得很乾淨,邊上掛了一個亮晶晶的水鑽小狗。
林悅正要翻身坐上駕駛座,張越叫停了他的動作。
“悅哥,我來騎吧。兩個人坐一輛車是有點重的,我來吧,你就坐在後麵吹吹風。”
林悅看著張越笑得眼睛亮晶晶,一副溫柔又體貼的樣子,心裡又飽脹了幾分,恨不得再多照顧這個小妹妹幾分。他自己隻有一個妹妹,但就像大多數的男性一樣,他們都在渴望著一個溫柔又包容的姐姐。雖然張越年紀小,但是她照顧自己的時候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樣。
張越提出來要騎車一是為了討好林悅,二是擔心林悅騎車不穩,不是歧視男性司機,隻是確實男性做駕駛員出交通事故的概率要比女性高,如果是陳文斌,她肯定就安安心心做她的後座了。
“張越你戴這個頭盔吧!畢竟是你騎車。”
“嗯嗯,謝謝悅哥。”
雖然林悅之前隻因為在便利店裡麵打工開過體積較大的電動車送貨,對於小型電動車的手感還是有點陌生,但是林悅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上手,畢竟有實驗證明女人天生就是駕駛員,又細心又謹慎。
“悅哥,坐上來吧。”張越向後招手示意林悅做到後座,“等下就拜托你給我指路啦。”
林悅今天穿了一條闊腿褲,便於修飾他不喜歡運動而細瘦的雙腿,但是這條在美觀上發揮大作用的褲子在跨坐這種姿勢上麵就顯得左支右絀了,為了防止輕薄的織物被卷入後車輪中,他有些狼狽地兩隻手抓著兩邊的褲腳。
所以當張越啟動的一瞬間,他的身體立刻因為慣性失去平衡,整個上半身貼在了女孩的後背,這還是他第一次離女孩子這麼近......
林悅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但是因為自己的兩隻手正各有用處,一下子不好立刻起身,隻能維持著原樣。
如果張越回過頭,便可以看到林悅的臉龐比霞光還要動人,連隱藏在卷發裡麵的耳朵都變得通紅,他低垂著眼瞼,纖長的睫毛猶如蝶翼正隨著內心的忐忑而撲簌。
察覺到後背突如其來的重量,張越並沒有吃驚,而是調笑了一句,“是風有點大嗎,悅哥?那就躲在我的背後避避風吧。”
“嗯。”林悅不知道前麵的女孩有沒有聽到自己的回答,他隻能聞到她身上洗衣粉混合著晚風的味道,他的臉就這麼趴在她的背上,隻隔著一層薄薄的織物,柔軟的皮肉,嶙峋的脊骨便都一覽無餘。
也許是晚風太溫柔,或者是張越調笑的語氣太過自然親密,又或者是他等待這麼一個願意讓他依靠的人太久,在這輛小小的電動車上,就像電視劇裡麵演的一樣,世上所有難關女主角都會帶著男主角闖過去。
兩公裡的路很短,電動車很快便停在了一家兩開間的小超市前麵,男主人正在門口卸貨,女主人坐在櫃台裡麵刷著手機,在燈火的映襯下,真是世間好一對尋常而溫馨的妻夫。
“老板,”林悅對著櫃台裡的女人打招呼,“我們想買條被子。”
“樓梯上去正對麵。”老板沉浸在手機的世界裡,隨手指了一下。
二樓的被子質量都比較堪憂,主打一個價廉物不美,但是對於張越來說已經是很足夠了,畢竟她已經靠外套在網吧的椅子上麵睡了半個月了。就是林悅有點心疼,想說什麼,但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張越看到了林悅的糾結,故意開口說道,“放心悅哥,等我下個月發工資了就立刻還你錢,絕對不會拖欠的。”
“你在說什麼,”林悅有幾分惱怒,似乎在生氣張越把他看出視財如命小氣摳搜的男人了,“我是覺得這個被子質量不太好。”但是他又知道天這麼晚了,自己也不能憑空變出一套好的被子。這讓他感覺自己好像虧欠了張越什麼。
“悅哥,已經很好了,你能為我考慮這麼多。”張越一把拉過還在那批被子裡麵挑挑揀揀的林悅,一臉誠懇地握住林悅的手腕,似乎是為了表達自己話語中的真誠,還加大力氣捏了捏。兩個人最終抱著選好的被子由林悅付了錢,總共是一百五十元,一條被子和一條墊在下麵的草席。
“悅哥,你是不是還沒吃飯,走,我請你去吃晚飯。”
“你不是說你沒有錢了嗎?”
“請悅哥吃飯必須得有錢啊,我身上還有五十呢。”
最終兩個人找了家公司附近的小麵館解決了晚飯,隻是最後還是林悅付的錢,而且林悅知道張越手機功能很老,沒辦法電子支付,又給她去向麵店老板換了三百元的現金,讓張越後麵留著買晚飯吃,因為公司下班早,所以隻提供早午餐。
張越拚命推脫,但是林悅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張越隻好恭敬不如從命。
本以為兩人就此分道揚鑣,沒想到林悅說要陪張越回住的宿舍裡麵,幫忙收拾一下。因為麵館離公司很近,所以兩個人也沒有再騎電動車,而是直接散步前往,順便當做消食。
白日的燥意已經早早消散,隻留下月色的清涼。公司所在地坐落在一片城中村的外緣,路上來來往往不顯得冷清。兩個人就這麼肩並肩走著。
“悅哥,你人真好,我真的太幸運遇到你了。”張越摸著口袋裡麵的三百五的現金不由得感慨。
“也是有眼緣罷了,你叫張越,我叫林悅,也是一種緣分。”
“悅哥的悅也是‘超越’的‘越’字嗎?”
“不是,我的‘悅’是‘悅耳’的‘悅’。”
“悅哥,人如其名,聲音確實好聽。”
“小屁孩,嘴還挺甜的。”
“誰是小屁孩啊,我今年都十八歲了,也是響當當的女人了。”被子被林悅拿著,張越手上隻有一卷草席,因此她直接卷起袖子給林悅展示自己大臂上的肌肉。
“你還蠻愛運動的誒,你平常都做什麼運動啊?”
“我平常就跑跑步做做力量訓練。”
“聽上去是有點無聊的運動誒,我平常會看足球比賽,你喜歡足球嗎?”
“男足嗎?”
“當然不是啦,就是女足啦,我喜歡她們的戰術對抗,就像在下真人版的國際象棋一樣,更加靈活,也會有更多出人意料的結果。”
林悅聞言回憶起男足短到大腿根的褲子和故意緊身的上衣,心裡覺得這些男的真的搞壞了足球這項運動,敗壞了足球運動的風氣,也毀壞了他們男性群體的名聲。
“哇,喜歡女足的男生很少誒,而且你看上去不是跟風喜歡的那種類型誒,你很懂誒。”
“怎麼,你也要跟陳文斌一樣考考我?”林悅略帶嬌嗔地質問道。
“沒,我就是覺得你和彆的男生不一樣,特彆獨特。”說完這句,張越側過頭去看林悅的眼睛,似乎要可以觀察他的反應。
這種直白的攻擊性讓林悅天然地低下了頭回避。剛剛吃完飯林悅又補了妝,所以他的嘴唇還是那種淡淡的飽滿的粉色,潔白的貝齒咬著下嘴唇,似乎在醞釀什麼。
“好啦,你個小屁孩你懂什麼男人?到了到了,趕緊把你的房間門打開,我給你把床鋪好。”
張越聞言乖乖打開房門,隻見林悅利索地鋪好了席子,整理好了床位,又走到衛生間裡麵拿桶接水擦床頭櫃和風扇。
“悅哥你真賢惠。”
“小屁孩就嘴甜,虧我還以為你是老實人。”
林悅離開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八點半,他堅持不需要張越送,表示自己是新時代獨立男性,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躺在新買的被子上麵,張越感到全身心無比的放鬆。她終於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可以完全躺平的休息的地方了,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張越趕緊從口袋裡麵掏出了手機,在小小的屏幕裡麵選中了一個號碼,撥打。
電話才響了一聲,張越就直接把它掛掉。沒過多久,這台老年手機又響了起來,張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接了起來,興奮地說道,“青青,我工作今天確定了,我跟你說我今天累死了,又要收拾寢室又要收拾行李。明天開始還要參加一個星期的培訓,感覺超級累啊!”
電話那頭是一個清澈明亮的少男的聲音,背景音似乎還有許多嘈雜的人聲。“太好了,越越,我還擔心你一直沒給我回電話是不是不順利,我想你再找不到工作,我就求求老板讓你來我們這邊上班。”
“你在瞎說什麼呢,你們老板不是隻招年輕靚男嗎?我一個女的怎麼去啊?不過這段時間謝謝你啦,青青,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麼撐下去了。”
“說,說什麼呢,我們不是,不是最好的朋友嘛?”被稱作青青的少男聲音漸弱,似乎有幾分不好意思,不過很快話鋒一轉,“姐妹之間還說什麼謝謝?罰你發工資後請我吃飯!”
“好好好,青青是我的異性姐妹,等我發工資請你吃大餐。”張越笑嗬嗬地回應了幾句。
夜漸深。
群租房的小隔間。林悅正坐在床上整理今天下午提早下班沒有寫完的工作,一邊回憶著今天白天和張越的相處,拿起手機登入論壇,寫道:樓主牡丹,今天工作遇到了一個crush,是一個比我小了八歲的女孩子,特彆溫柔,有時候會用濕漉漉的眼睛看你,有時候又會很有攻擊性地跟你開玩笑......
喧鬨的網吧。一個戴著貓耳的少男,一頭染成淺金色的波浪大卷發垂落在裸露的後背,穿了一件黑色的小吊帶,脖子上麵寄了一個戴著鈴鐺的黑色蕾絲choker,下身穿了一條黑色的皮質短褲,細白的長腿上套著過膝的黑白條紋長襪,正在惆悵地轉著手機。“青青,19號送一盒泡麵過來。”“好,來了。”少男回答道。
寧靜的宿舍。張越枕在自己的外套上麵,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