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不斷地墜落。
夜晚的南賀河原來這麼黑,這麼沉,像一汪黏稠的,深不見底的沼澤。她緊緊攀附住你的身體,禁錮你的四肢,緩慢而不容拒絕地將你拖入更深更暗的地方。
熔岩在肺裡燃燒,水流敲擊耳膜發出巨大的鼓噪,感官被求生的本能支配著,發出死亡預警。止水能感受到,但他依然放鬆四肢,任由身體被河水一寸寸吞噬。
這便是他選擇的結局。
這便是宇智波止水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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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止水,一名來自木葉村宇智波一族的天才忍者,他曾憑借著過人的天賦和能力在忍界闖出獨屬於自己的名號——瞬身止水。
他在第二次忍界大戰後的滿目瘡痍中出生,在第三次忍界大戰製造的一幕幕悲劇中、一次次失去中徹底成長。
不過六七歲便走上戰場,父母、兄弟、戰友、朋友,戰爭幾乎奪走了止水曾擁有過的一切。直到他十歲那年,忍界終於迎來短暫的和平。
和平給這個村子帶來了太多不一樣的東西。
人們臉上逐漸有了笑意。忍者的家人不再眼含憂慮,提心吊膽地等待著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房頂往來的忍者們不再行色匆匆,帶著或嚴肅或悲慟的表情。
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們古靈精怪、天真活潑。連素來表情嚴肅,一副小大人模樣的族弟,家裡都有了一個會把臉鼓成河豚的可愛弟弟。
笑容逐漸回到每一個人的臉上。
止水珍惜著現在的一切。
因為珍惜,在發現家族異動時,止水做出的選擇才會如此堅定。
宇智波一族與木葉村的齟齬由來已久,久到在建村之時便已初現端倪,數年前九尾妖獸禍亂木葉村,更使得木葉高層將矛頭紛紛指向為數不多有操控尾獸能力的宇智波家族。
猜忌、排擠,家族與村子矛盾日益激化。宇智波族人對自己處境的不滿日積月累,終於,族長宇智波富嶽決心帶領族人發動政變。
政變兩個字,吐出來容易,咽下去難。
忍界休戰不過寥寥數年,各國都在修生養息,觀察勢態。止水深知,一旦此時木葉村發生內亂,敵國極大可能會趁虛而入,戰火將再次降臨整個忍界。
這不是他所希望的,人們痛苦、悲傷、心如死灰的絕望表情,他再也不想見到了。
於是止水最終選擇了木葉向高層報告了家族的謀劃,為了維護來之不易的和平。他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用自己萬花筒寫輪眼所擁有的瞳術“彆天神”徹底扭轉族長富嶽的意誌,從而阻止宇智波家的政變。
或許天才就像流星一樣,注定要燃燒自己,照亮所處的時代。*
宇智波止水沒有想到,這份計劃首先帶來的不是和平,而是自己的滅頂之災。
在實行計劃的前一刻,覬覦寫輪眼與彆天神的木葉村長老誌村團藏單獨約見了他,並偷襲奪走了他的右眼,止水在團藏和根部追殺下隻能勉力逃離。
但他不能一直逃下去。
他是宇智波家的“宇智波”,是木葉村的“瞬身止水”。
宇智波止水能逃去哪裡?
逃離村子成為叛忍?那就會徹底墜了宇智波的榮耀,他不僅不再能阻止宇智波一族的叛亂,還會坐實木葉高層眼中宇智波一族不忠的形象,激化雙方矛盾。
尋求家族或者三代的庇護?那麼失去的右眼又要如何向家族交代?木葉長老團藏對寫輪眼的覬覦和謀奪必將暴露,任何懷有血繼限界的家族都不可能容忍這樣的事情。這將會徹底點燃宇智波一族的怒火,將宇智波家與木葉本就一觸即發的衝突徹底引爆。
比死亡更令人痛苦的,是人活著,卻無處容身。
已經到了必須抉擇的時候。
當宇智波止水的死亡能比他的存活發揮出更大的價值。
為了維護村子的和平,為了阻止因為這雙眼睛而可能引起的爭端,止水最終選擇留下遺書,在將餘下的一隻左眼托付給族弟宇智波鼬後,偽造自毀雙目的假象投河自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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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水以為自己會走馬燈般回憶起一生,複盤自己的過失與輕信,但事實上,他的內心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平靜。
不再思慮那些令人生厭的陰謀、貪婪、政治爭鬥,他已經做出了宇智波止水所認為的最好選擇。
他隻是單純憂心那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自己的死給他爭取的時間足夠長嗎?能將短暫的和平延長一點,再長一點嗎?
長到他順利長大,長到他足以正視這黑暗的一切並擁有泰然麵對的能力。
在某一刻,耳畔湍急的河水不再嘈雜,水流逐漸變得溫柔,南賀河似乎終於接納了這個主動投入自己懷抱的孩子,引領他走向極樂的彼岸。
水波輕晃,拂走剜眼所帶來的疼痛,帶來久違的寧靜,止水舒展四肢,意識在這片寧靜中逐漸歸於平和。
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有什麼分量不輕的東西順著水流而來,猛然撞在止水腰上,打破了身體的平衡。
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出於維持身體平衡的本能,止水劃動四肢,身體先於意識掙紮起來。
肺部、眼部的刺痛又瞬間回到身體裡,喚醒了渾渾噩噩的意識。止水伸手向腰後一摸,抓住了驚醒他沉眠的罪魁禍首。
那是一隻手腕,還帶著溫熱,脈搏在止水握住他的手掌下輕輕搏動著。
是個人,活著的人,但手的主人明顯已經失去意識,正在任由身體隨波逐流。
止水的第一反應便是要救人。
然而真正將人抓實,試圖用手腕力量將他拽向水麵時,止水才發現自己低估了對方的體重,他因為長時間缺氧而有些脫力的身體差點被這一拽的反作用力一起帶入水底。
這人顯然體格不輕,應該是男性。
止水隻好改換策略,遊到男人身下,試著用更好受力的肩背將他頂出水麵。
拐過一道彎兒,原本湍急的河流逐漸平緩下來。
夕陽照著粼粼波光,在遊魚的鱗片上折射出光怪陸離的色彩,一串又一串氣泡從水中鼓出又破開,揉皺了水麵的波光。
平靜的河水突然劇烈搖晃起來,一隻手猛然伸出水麵,拍打出一片水花,緊接著一個纏成木乃伊狀的男人被人用肩頂著破出水麵。
近乎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止水開始思考兩人現在的處境。
失去雙眼還是給他帶來了諸多不便,止水無法觀察周圍的環境以確定自己所處的位置在哪兒,是否安全,理論上應該是南賀河或者與南賀河聯通的某條河流。
他不敢張揚地背著男人從水麵走上岸,隻能在確保肩上的人能順利呼吸到空氣的情況下,摸索著向垂直於水流的方向遊去。
不多時,止水感到自己的雙腳踏到了鬆軟的河底淤泥,這使得他對上岸方向有了更多的自信。
順著河灘爬上岸,止水迅速將救起來的男人放在地上,準備解開他的領口通暢呼吸。
在水裡時太緊急還沒有察覺,此時摸到的觸感讓止水呼吸一窒。
身前的男人身上從頭到腳被密密麻麻纏滿繃帶,口鼻處的繃帶破開,摸起來還帶著毛邊,似乎是被他自己掙紮著撕扯開的,也因此保證了他的呼吸。
否則彆說被整個人以這種狀態扔進水裡,就是一層濕掉的繃帶就足以將他捂死。
顯然,這也是一個惹上了麻煩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用這種殘忍的方式試圖讓他在掙紮中緩慢死去。
但既然讓自己碰上了,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果斷從工具包中取出一把苦無,止水小心地把包裹住男人的繃帶儘數切斷。
解開繃帶的男人隻穿著一條褲子,上身赤裸,止水拆下繃帶時指尖不慎觸碰到一道貫穿胸腹的巨大疤痕。
這顯然曾是一道有故事的傷痕,足夠痛苦,也足夠致命,不管是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止水並不想未經同意便妄自探究他人的過去,略過胸腹上的疤痕,止水簡單地簡單確定對方仍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沒有明顯傷口,不需要更多的急救措施後,便將剪除的繃帶收起。
見到或者知道他們落水的人可能不少,他們不能在水邊停留太久,誰知道是否有敵人會順著水流尾隨而來?
簡單掩飾處理了二人上岸的痕跡,止水取下額頭上代表忍者身份的護額收進工具包中,將男人扛到肩上準備先行離開。
最好能找到一個不認識自己的村落,既能救助被自己撈上岸的小可憐,也能喬裝打探一下情報為日後做打算。
沒有視覺,止水依靠周邊流動的風分辨著有效信息。
空氣乾燥、風聲中傳遞著低矮植被的悉索聲和岩石滾動的聲音,偶爾夾雜著風穿過岩縫發出的沉悶悠長的嗡鳴,不像有著繁茂森林的木葉,倒像是稀稀拉拉生長著耐旱植被的岩山。
南賀河及其連通的河流周邊有這種地形嗎?
一絲疑慮從止水腦中閃過,但現在沒有足夠的時間給他拚湊線索。
雖然擁有風屬性的親和性和多年的忍者訓練,可以幫助止水通過視覺之外的其他感官感知周圍,最大程度上識彆周圍的動植物和環境障礙,但那隻能讓他保持基本的行動能力,失去視覺依然極大削減了他感知範圍,這也許會使他無法及時發現可疑人物的靠近。
止水十分不習慣如此被動的情形,他需要隱蔽,需要熟悉沒有視力的生活,最急迫的,是他需要時間修整受傷的身體。
而這種一覽無遺的地形顯然不利於兩個需要隱匿自己行蹤的逃亡者,他們必須儘快離開,找到一個足夠隱蔽、足夠安全的地方。
帶著寒意的山風向著水麵吹拂,帶來黑夜將至的訊息。
在找機會混入人群之前,夜晚趕路,白天隱蔽是最不錯的選擇。止水決定順著河流下遊方向尋找人類的聚居區,但必須遠離視野開闊的河岸。
辨認過風向和水流方向,止水將查克拉彙聚在腳底,避免負重使自己留下腳印,背著人快速離開河岸。
在他離開不久後,一支穿著黑色皮衣、戴著兜帽、身上背負著長刀的小隊順著河岸搜尋而來,高瓦數的探照燈一寸寸掃過河麵,但顯然一無所獲。
確認並沒有遺漏河麵上的任何一絲細節,小隊中的一名成員開口向為首之人彙報道,“塔利亞大人,還是沒有找到那個男孩的蹤跡。”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接下來的話“這個位置已經接近南達爾巴特邊緣,順著河流下遊方向不到50英裡就是最近的阿富汗村落,當地的反政府武裝近期動作不小,我們還要繼續向前搜尋嗎?”
被稱為塔利亞的女人圍著一塊頭巾,頭巾下隱隱露出帶著英氣的眉眼。她並未急著回答下屬的問題,反而在河岸邊不遠處微微蹲下身,用手輕撫岸邊的岩土。
這裡非常乾淨,沒有留下任何生物活動過的痕跡,隻餘夜露帶來的些許濕潤。
她站起身:“不用了,回去之後我會親自向父親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