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見鳴負重登山包,謹慎地走在茂密的樹林之間。
大概是過於興奮,天空還沒出現魚肚白他就醒了,然後發現,在秘境外麵的天色步入了混沌——
這意味著,秘境時間和現實世界時間並不一致。
雖然還是有些焦急,但左見鳴又強迫自己睡了回去,再次清醒過來時,精神狀態已經恢複到最佳時期。他清點完需要帶上的物資,就這麼帶著毛毛草氣勢滿滿地走出家門。
鐵鍋被他用繩子綁在背包上一並背著。
至於毛毛,則是窩在他肩上。
因為本身就不重,又受限於“蚱蜢蹦躂”式的行動方式,不如讓左見鳴充當坐騎來得方便,還能節省毛毛草的體力。
左見鳴有自知之明,在異獸遍布的世界裡,人類戰力抵不上異獸手指一根。
“毛毛,有情況要及時提醒我哦。”
“草~”
毛毛草剛回答,就瞥見天上掉下來一隻通體玄青的鳥類異獸。
它枯瘦的身體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跌跌撞撞地砸在較粗的樹枝上。
左見鳴和毛毛草都戒備起來,但天空上方並未再出現其他的異獸。經過一夜,暴躁的異獸都安靜下來,現在一切都顯得那麼的風平浪靜。
那隻青鳥無力地倚靠在枝乾上,連每一絲喘息都讓它身體虛弱地顫抖不止。左見鳴注視片刻,手部伸進放著修複噴霧劑的外套口袋。
“毛毛,我們——”幫它下來。
他才剛開口,毛毛草就利落從他肩頭跳下,幾根藤條從背後伸向青鳥,還不忘朝他投來“我早知道”的小眼神,看得左見鳴是又氣又好笑。
藤蔓托著青鳥的身體,慢慢地將它放在地上。它開始還並不情願,很快溫順下來,視線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人。
【彆動。】
主人的聲音在腦中響起,青鳥空洞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掙紮,又很快就歸於死寂。但凡是主人的命令,它就必須遵守,哪怕身前這個人類對它有敵意,它也隻能承受。
在那隻手即將觸碰到身體之前,回想起被人類淩虐的回憶,青鳥顫抖一下,下意識地甩頭,躲開那隻手。
這隻青鳥——左見鳴眨眨眼,它的反應好奇怪。
明明對毛毛草的藤蔓沒有特彆大的反應,看見他的時候卻表現得那麼恐懼。
……難道它見過人類?
他示意毛毛草按捺住青鳥,自己則翻找對方身軀上有無傷勢。手掌才放在它身上,對方的身體一陣陣地發抖。
左見鳴動作一頓,青鳥的反應無疑進一步證明了他的猜測。
結合才開放的秘境,這隻青鳥有極大可能是從外麵進來的。
他放輕手部動作,輕柔地翻開它的羽毛。稀疏的羽毛,沒多少油水的皮肉緊緊貼著骨骼,每次觸碰都會帶起它的戰栗。
這種宛若刻進骨子裡的條件反射,讓左見鳴都有些無措。
好幾次他都發覺青鳥做出了攻擊的舉動。為此,毛毛草的尾巴都要炸開了。
但最終這個外來的異獸還是沒有作出任何威脅性的舉動,仿佛有什麼在製約著它。
【再動一下,我就扒了你的皮。】
主人陰冷的話在腦中響起。
“可能會有一點點刺激、不要動哦……”
少年放輕聲音,溫柔地撫著它僅存的翅羽。青鳥毫無反應,對人類的恐懼和恨意在胸口燃燒著。
背上有一道抓痕,尾巴毛蜷曲焦黑,爪子磨損嚴重乃至喙部也不夠尖利。這隻青鳥經曆了艱難的對戰,而且敵方還是火係的異獸。
既然如此,這種情況就要用那個——飛快作出判斷的臨時獸醫左見鳴,拿出了他唯一會開的藥方。
Momo牌修複噴霧劑,模擬器出品就是牛!
腦子自作主張念起廣告詞。左見鳴表麵還是一派穩重,對著傷處輕輕地噴灑上藥劑。
青鳥機器般一動不動,看得一旁的毛毛草露出凝重神情。
——小家夥可害怕噴霧劑冰冰涼涼的刺激感受了,每次上藥和被捕的猹沒啥兩樣,扭來又扭去。
但左見鳴想得更多,青鳥這種對痛苦具有極高耐受力的反應,不像是野生異獸能夠養成的。
而且……它好像對噴霧劑一點反應也沒有。
【對小鬼手腕使用千斤啄,然後逃跑。】
刀疤臉頗為無恥,白拿了人家小孩的傷勢修複噴霧,還要讓異獸對他發起進攻。
聽到指令,青鳥竟然毫不猶豫地使用了絕招。
即便被左見鳴治療,它的雙眼也不見半分感激,隻有深不見底的、對人類的刻骨仇恨。
尖銳的喙部宛若利刃般刺向左見鳴的左手。
“草草!!”
反應過來的毛毛草一個撞擊,將左見鳴撲倒進灌木叢中。
千斤啄隻擦過他的左手腕,將校服外套刺出一個大口子。
青鳥一擊不成,也沒有再發起進攻,它的神情猶如一潭死水,不顧身體發出抽痛的警告,重新扇飛而起,很快就飛離出他們的視野。
【廢物、這點事都做不好!】
主人斥責的聲音在腦中回蕩。青鳥扇動著翅膀,身體還在不停地發顫,長久的奴役早將害怕和畏懼揉進它的骨髓。
但它心中,卻仍舊埋藏著痛恨。
恨自己貪生怕死,恨人類貪婪殘暴。
【跟著那個小鬼,彆被發現——】
下達這個指令。刀疤臉便讓青鳥停止使用視野共享,但心靈感應還需要打開,這樣才能知道青鳥所在的位置。
他一個急刹車,將越野車停在秘境外頭,拿上裝著食物和水的背包,再一腳把副駕駛位上的周山踢下去。
“快走,我們去抓那個小鬼。”
這個賤種……才打開車門,就被踹到地上的周山在心裡咬牙切齒,沒意識到這句臟話還把自己也給罵了進去。
他擺出諂媚的姿態,“哥,我和你走——你得保護我啊。”
嗬,等火飛鼠沒體力了,我看你能拿我怎麼辦。周山在心裡陰陰地想。
“閉嘴。”刀疤臉冷冷地說,“你要是敢拖我的後腿,我第一個殺了你。”
周山臉色難看,“我怎麼會呢,”他乾笑著,最後還是在刀疤臉的冷視下,咬著牙放出了自己的火錦鼠。
這隻火錦鼠油光水滑,身上一點傷也沒有。狀態良好,看得刀疤臉那叫一個氣。
合著在和那個女警的對戰中,周山是真的在全程劃水。
想起路上自己死掉的幽憐冰燈和被抓走的棉花氫,刀疤臉心頭滴血,那可是他花了好幾百萬買的三階異種。
他看著周山,眼神又冷了兩分。
“我和小火開路,這樣總行了吧。”周山緊張地直搓手,“哥,你得信我啊,沒你我自己一個怎麼跑得過警察啊。”
刀疤臉咧開嘴,臉上的疤揉在一起,醜得像好幾條肉蟲子在爬:
“我怎麼不信?你和火錦鼠開路吧。我會告訴你該往哪走的。”
周山隻得往前走,“行行行,那哥你告訴我,那死小鬼在哪——”心有怨氣,又不敢發泄,他念著“死小鬼”這三個字時近乎咬牙切齒。
等落到周明手上,有你好受的!他恨恨地想。
——不管是刀疤臉還是周山,都隻當左見鳴是一個普通的可以任人拿捏的高中生。
至於那隻毛毛草,對於擁有兩隻火係異獸在手的他們來說,完全不足為懼。
被他們掛在嘴上念叨著的左見鳴,卻在青鳥起飛的那一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毛毛,青鳥的位置還在附近嗎?”
毛毛草一點頭,尾巴輕輕地向後方一晃,那就是青鳥所處的位置。
空中的氣流傳遞著訊息,讓毛毛草的尾巴能夠感知——青鳥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他們。
左見鳴深吸一口氣。是什麼情況能讓害怕人類的異獸一直跟在他們後麵呢?
隻有兩種可能,一種,這隻異獸想要狩獵,將他們看作了狩獵目標;另一種,就是這隻異獸背後還有禦獸師。
狀態如此差勁的青鳥還想著捕獵概率很小。
他更傾向後一種,並且隱隱有預感:那個躲在異獸背後的人,或者說禦獸師,來者不善!
產生如此預感,自然是因為:
能把受重傷的異獸放出來偵察的,能有什麼好人?
包壞的!
左見鳴看著前方密集生長的樹林,每次邁出步子都偏移了些許方向。
從最初的走直線,到後來變成繞了個彎,往秘境的另一側去了。
——要戰鬥的話,當然要找一個自己熟悉而對手不熟悉的地形了。
與其莽撞地跑出秘境,不如往更深處走,敵人要是心理素質不過關,在不熟悉的環境下戰鬥往往會自亂陣腳。
那隻青鳥始終和他們保持在一個它振翅加速就能追上的距離。
左見鳴撩起袖子,用紙巾擦了擦手上破口的血液。
他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心中飛速地思索起該如何應對青鳥。
此刻,它在他眼中已經不是受了傷的可憐異獸,而是將會威脅自己和毛毛的敵人。
已知,青鳥是飛行係異獸,擅長高空作戰。但它翅膀有傷,體力不支。而自己僅有的異獸是草係異獸毛毛草,行動緩慢,隻能地麵作戰。
提問:該如何與這樣一隻飛行係異獸作戰?
首先是——
他的目光平靜地投到前方。
由高大樹木組成的林子陰暗而安靜,茂密的樹葉不僅能遮擋住大部分的陽光,同樣也能阻礙飛行係異獸自上而下的視野。
首先應該尋找一個並不開闊的地形,用於限製青鳥的行動。
其次,想辦法進一步消耗它的體力。
考慮到那個禦獸師還擁有其他異獸的可能,左見鳴吐出一口氣,抬眼,目光變得堅定。
一個危險的計劃在他心中醞釀。
他路過一顆三人環抱的大樹,樹皮皺皺巴巴,呈鱗狀分布。
在粗實樹乾上,一道人類半個腦袋大的抓痕深深地破開了樹皮,露出裡頭淺色的木心。
這是豪腕蠻熊留下的標記。
左見鳴毫不猶豫地邁進去,步子越來越大。
在樹木遮擋住青鳥視野的那一刻,他把登山包——連著那口鐵鍋——塞進灌木叢裡。
打架可不能帶著這個行動。
儘管昨晚沒有充沛休息,但今天,他的狀態卻出乎意料的好。
左見鳴奔跑起來。
偶爾回頭一瞥,果然看見青鳥加速後暴露於空中的身影。
光是振翅,就偶爾會落下幾片羽毛,身體狀況已經差勁到這種地步了,還要強迫自己追擊。
它的禦獸師到底是什麼人啊?
“毛毛、留意豪腕蠻熊的動向。”少年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光斑中忽明忽暗,帶著一絲堅決,“我們要玩捉迷藏了。”
一場,會堵上性命的捉迷藏。
“草草!”
晃著尾巴,毛毛草愉快地應了一聲。
“……什麼啊,彆這麼高興好不好?我們可是很危險啊。”
“草~”
毛毛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懶洋洋、仿佛他們隻是尋找靈果般的輕鬆語調。
左見鳴不自覺地笑了,心中的陰霾因為毛毛的舉止漸漸散開。
是了,可能會死掉什麼的,那種事情等死掉了再說吧。
他們現在唯一要做的——
是拚儘全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