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見鳴抱著毛毛草回到家——值得慶幸,他們家還在秘境的範圍內——關上的門將夜晚的冷氣攔在外頭。
聽力在慢慢地恢複,儘管還是傳來嗡嗡的聲響。
毛毛草從他懷裡跳下來,用藤蔓拿起打火機,點著了桌上的蠟燭。
這蠟燭還是左見鳴父母趁左見鳴軍訓偷偷燭光晚餐時留下的。
點點火光在室內染起,左見鳴坐在椅子上,接過毛毛草遞來的濕毛巾。
“謝謝毛毛,”他揉了揉毛毛草的腦袋,“我們家毛毛長大了,會照顧人啦。”
“草草~”
同樣渾身灰撲撲的毛毛草得意地晃著尾巴。
在回來的路上,他們遭遇了好幾波其他異獸的進攻,那場大震動讓整個森林都充斥著焦躁與不安。
又是晚上,異獸們不免神經敏感。
幸而毛毛草使用技能已經越發熟練,催眠粉、飛針雙管齊下,不夠再撞擊補刀,才折騰著到了家。
額頭的血已經止住,不想破壞好不容易凝固的血塊,左見鳴用毛巾輕輕擦拭臉龐,耳膜還隱隱作痛,但至少沒再流血。
——他苦笑起來。
怪不得一直都沒找到秘境的出口,原來之前秘境一直都沒降臨。
……現在,四麵八方都是出口了。
左見鳴的目光透過窗戶往外看去,濃重的夜色幾乎占據絕大多數的天空,但最遠處被壓縮成一小片的藍天還是輕易奪取他的視線。
隻要想的話,收拾好東西馬上就可以離開——
左見鳴深呼吸,試圖壓下心中的蠢蠢欲動。
現在離開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夜晚的可見度過低,不適合行走;秘境的異獸還沒有平靜下來,脾氣都很暴躁;再說,他和毛毛草更是勞累一天,狀態不好。
但即便是列舉了這麼多的劣勢,他還是看著那片藍天。
他已經一個月多沒有和其他人交談過了,隻有毛毛草……隻有毛毛陪著他。
燭火搖曳,照亮少年半邊的臉頰,眼眸倒映出的火光間或地跳動。
左見鳴低下頭,正好看見毛毛草盤成一團的睡姿。
毛毛總是把眼睛眯成縫,可能是因為胎體先天不足的緣故。
每次在他思考時,毛毛就會很乖很聽話地呆在那,自覺又體貼,根本不像尋常的小孩……雖然,它本來就是異獸啦。
似乎察覺到目光,昏昏欲睡的毛毛抬起頭,葉子耳朵服帖地往後垂,不看尾巴,它像隻小兔子。可甩起尾巴來,它又像隻小狗。
但它其實是一隻毛毛草,是他獨一無二的珍貴的夥伴。
左見鳴知道,隻要自己下了決定,無論是什麼,毛毛草都會緊緊跟隨他的步調。
於是他伸出手,熟練地給它順毛:
“睡吧,我們今晚哪也不去。”
正因為不管做什麼決定,毛毛草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所以他才不能立刻動身前往外麵的世界。
“草……”毛毛草蹭蹭他的手掌心,幸福地眯起眼睛,很快就聽見它那傳來的淺淺的呼吸聲。
看著毛毛草的睡顏,左見鳴原先略有忐忑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沒錯,他沒必要著急。
如果隻是他一個人,他大可以孤注一擲。但他還有毛毛草,背負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毛毛的。
如果秘境要閉合,那就閉合去吧。左見鳴作出決定,但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入睡。
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腦中回放,讓他大腦混沌,情緒久久無法平息。
閉上眼睛,眼前就會閃過毛毛刺蝶在月光下起舞的身姿、星空裂縫,湖水劇烈震蕩的姿態、那聲巨響現在還化作細細的嗡鳴聲在耳膜附近徘徊,帶來輕微刺痛。
左見鳴睜開眼睛,他知道自己今晚很難睡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睡熟了的毛毛草吧唧吧唧嘴巴,像是在夢裡吃著美味的食物。
【係統更新中,目前進度:98%】
左見鳴看著模擬器上的文字。
他深呼吸,然後平靜地將模擬器關閉。
翻找出家裡最大的一個背包,那是老媽還沉迷戶外運動時購買的防水登山包,才用幾次就束之高閣。
現在正是利用起來的時候。
他往包裡塞進一套衣服壓在最底下。
又到處翻找家裡有用的東西——勤懇儲存的靈果、兩袋不到的寶寶飼料、筆盒大小的醫療包、水壺、還有那袋才發現不久的麵粉……
左見鳴沒有把電腦塞進去,充不了電,這就是一台技術含量高的廢品。
又重又沉。他的評價是不如板磚。
等他將整個防水登山包都塞滿當,隻覺得自己全副武裝。
隻要再安上一口鍋,就能當場去cosplay展偽裝炊事班班長。
“還有什麼要帶的啊……”
直到睡前,左見鳴腦子裡都在深深地掛念著。
他太想念人群了。
——
廣袤無垠的荒野,一輛深黑色的越野車正沿著小丘的斜麵往前跑,高大的全地形輪胎把地上的碎石攆得咯噔響。
“哥,我們還要跑多久啊……這荒郊野嶺的,連個賓館也沒有。”
坐在副駕的年輕些的男的降下車窗,往外探出腦袋。
不止沒有賓館,甚至連幾隻異獸也看不見,鳥不拉屎的地方。
“你大爺的還想住賓館?”
開車的高大男人臉上都是疤,皮肉相連,下垂三白眼:“叫你處理屍體墨跡半天,現在被狗鼻子盯上了!死廢物。”
他破口大罵,年輕人訕笑著不敢回話,低下頭時神色閃過一絲怨懟。
要不是他哥非摻一腳迷幻劑的生意,這會他們還在真定市裡吃香喝辣呢。
……呸,還讓他去處理屍體,那人又不是他殺的。
早知道當時就不該上車。
年輕人悔青了腸子。人本來就不是他殺的,怎麼就趟了這混水呢。
“你少在那給我想七想八。”疤臉男把著方向盤,看也不看他一眼。
“如果你不是我弟,就你這種蠢貨,早被我掐死了!格老子的,你以為人是我殺的就和你扯不開乾係?”
“毒品、異種你哪個沒沾?”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你去投降啊,試試看警察能不能一槍崩爛你的腦瓜子。”
“……嘿嘿,哥,哥——”年輕人勉強笑著,軟聲軟氣,“親哥欸,我怎麼可能投降。我的禦獸空間都是你幫我覺醒的。你養我到這麼大,我是那種不知道好歹的人嗎?”
你彆氣啊,我給你警戒。他說著把腦袋往窗外探,裝出一副很忙的模樣。
見他這副慫樣,疤臉嘴角一抽,恨不得直接把他踹出去。
誰想到弟弟養大了會是這種軟趴趴的廢物東西。
爛泥扶不上牆,等會下車就把這玩意兒解決了,省得浪費糧食還拖後腿。
警察緊追不舍,心裡對弟弟最後一絲感情也消耗殆儘,疤臉男起了殺心。
“哥、哥——”年輕人用力一拍越野車的外殼,縮回來,指著荒野的另一邊,“你看那,海市蜃樓。”
“海你爸的海市蜃樓,我們又不是在沙漠!”
疤臉男罵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緊接著,他瞳孔一縮,猛地刹住車。
越野車的車輪在地上刮出兩道明顯的車痕,刺耳的嘩啦聲持續一會才停止。
年輕人捂著自己撞到的腦袋不停嘶氣,但一句抱怨也不敢說。
從車窗向外看去,在荒野的最前方,是被黑夜籠罩的突兀的巨大森林,黑藍兩色的天空界限分明,藍得更藍,黑得更黑。
什麼海市蜃樓,這分明就是秘境。
從秘境和周圍環境的不契合程度來看,還是一個新誕生的!
秘境會改變磁場,隻要進了秘境,警察就很難再追上他了。
而且,秘境裡肯定不少好東西,隻要找到幾樣,他就能改頭換麵,東山再起——疤臉男心中狂喜,他一腳踩下油門,直接朝秘境的方向駛去。
周山畏畏縮縮:“哥、咱們真的要過去?……秘境不是都很危險嗎?我、我們都沒去過秘境吧?哥、哥你有探索秘境的經驗嗎?”
如周山所說,他們都從未探索過秘境。——出身真定市,那兒的時空穩固,不像有些地區,十天半個月就鬨出有關秘境的新聞。
自己的異獸從來隻對著人類逞凶鬥狠,疤臉男過了會才不耐煩地回答:
“怕什麼怕!挨槍子嚇人還是異種嚇人?”
他心裡揣著陰狠的想法,既然要去秘境,他這廢物弟弟倒也能多留一會。
碰上處理不了的情況,就把他推出去當替死鬼。
這麼一說,周山也就沒法回了,隻能沮喪地看著那些高大的樹木越來越近。
越野車在距離森林百米外的丘陵下停住,等了大概有六小時。
直到秘境裡頭升起白天,他們外邊夕陽西落,明顯兩個空間處於不同的時間節點。
是投射型秘境。
疤臉男嘖了一聲,臉色差了許多。投射型秘境往往在一個周期內就會回到原本的時空去。
探索這類秘境最大的危險就是它的空間節點不夠穩固,最好隻在秘境外圍活動,免得被秘境給捕獲,再也回不到現實世界。
算了,死馬當活馬醫。
再怎麼沒底,疤臉男還是降下車窗,探出左手。
精瘦的手臂上的漆黑花紋閃著暗光,一隻鳥類異獸從花紋中浮現身影。
它扇動著青色的翅膀,落在手臂上,毛發淩亂,本該銳利的雙眼此刻死氣沉沉地看著疤臉。
“青鳥,去探查秘境。”疤臉以不可抵抗的語氣下達命令。“全程打開視野共享還有心靈感應。”
視野共享,是異獸中比較少見的探查性技能,被視野共享的人或異獸能看見視野共享者看見的東西。
心靈感應,則能夠在一定距離內通過心靈來傳遞思維的信息。
這隻花費大價錢買下的青鳥同時掌握了這兩個技能,算是他比較趁手的工具。
疤臉弟弟——周山渴求又暗含畏懼地看著青鳥。
這種珍稀的高級異獸很少在市麵上流通,他唯一的契約獸隻有火錦鼠,還是他哥的火飛鼠的崽子。
不過……也沒什麼好的。
他又換上憐憫的目光注視那隻骨瘦嶙峋的青鳥,黑暗契約的異獸,注定活不了多久。
青鳥的平均壽命起碼有八十幾年。這頭鳥前兩年到他哥手上的時候還正值壯年,看著還蠻健康的,可現在呢?
一眼過去,幾乎是吊著命了。
聽說,黑暗契約會吸食異獸生命力,轉化為禦獸師的能量。
周山偷偷瞥了眼疤臉手上曝露出的紋身,屬於青鳥的花紋已經淡得快要消失。
他看得入神,突然打了個寒戰。眼睛下意識一抬,正好在車內後視鏡上和刀疤臉黑黢黢的眼珠子對上視線。
額頭冒出冷汗,周山挪開視線,假裝看向彆處。
過了兩秒,他又偷偷看回去,鏡子裡刀疤臉的目光依舊放在他身上,冰冷冷的,不像是在看弟弟。
更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
這下,周山徹底不敢往回看了。
孬種。刀疤臉得意地收回視線,手往上一抬,將青鳥給甩開。
青鳥打開視野共享,本就佝僂的背脊又彎了些許。它默不作聲地撐開雙翅,兩米寬的展翅,本該美麗的青色羽毛卻黯淡無光。
空中氣流托舉起身軀,它每扇動一次翅膀,就能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清脆響聲。黑色的越野車在視野中越變越小,它升空到高處,猛烈的風吹蕩著。
青鳥忍耐著身體內部傳來的隱痛,捕捉著空中的每一絲氣流,穩定身形。
長時間打開視野共享,將會極大消耗異獸體力,壓迫眼部。
但它被捕獲、被契約就是用於此處——即便它的生命已經寥寥無幾,也要被榨乾最後一絲的使用價值。
它不在乎。
它的禦獸師也不在乎。
青鳥沉默著飛進秘境。
坐在駕駛座上的刀疤男目視前方,異獸所見的一切都在他眼中呈現。
熱視使得視角呈現灰麵,但仍舊分辨出植被和建築的外觀。
這個秘境是小型秘境,大概隻有半個縣大,分布著很多高樓建築的斷壁殘垣。
或者說,秘境的所有植被都是建立在現代建築的遺體上。
異獸則多半都是中小型異獸,目前為止沒看到幾個能產生特彆大威脅的。
這種極高的視野大概持續了一小時就不停下降,傳輸回來的圖像訊息還在晃動。
“嘁。”刀疤男捂著晃得發昏的眼睛,罵了一聲,“沒用的東西,花了老子這麼多錢,換來一個廢品。”
他倒是沒再罵些更過分的,身為黑暗契約者,自己最清楚自己。
無論是什麼類型的異獸,在他們黑暗契約者手裡,往往隻有報廢這一個下場。
異獸多半是一次性用品,這導致一個問題,黑暗契約者手頭上的異獸很難突破極限。
更有些性格倔強的異獸,還會隨著使用時間的增加而還會變弱虛弱致死。
很多時候,他們隻能在手頭上的異獸死掉後,又迅速契約下一個來補充隊伍的空缺。
青鳥果然快不行了。
聽著刀疤臉說出的那句話。周山不禁摸了摸手上的契約靈紋,火錦鼠的模樣在手腕上活靈活現,閃著淡紅色的微光。
他意識到一點:在和異獸科警察的追捕戰中,周明(刀疤臉)最強的兩隻異獸已經一死一被抓,現在就剩下火飛鼠,和身受重傷的青鳥……
周山垂下頭,眼神閃爍著。
青鳥急速喘息著,體力不支嚴重影響了技能的續航。它隻能保持低空飛行,偶爾還會落在樹枝上,更是使得飛行不穩定。
終於在一個振翅後,體力徹底消耗殆儘的青鳥身形一僵,往地上摔去。
中間折斷了許多樹枝綠葉,最後堪堪卡在樹枝上,疲倦地抽搐著。
他身邊怎麼儘是廢物?!!
刀疤臉惱怒地一拍方向盤,沒能再得到更多有效訊息,正打算指揮青鳥停止招式,強令它迅速返回。
青鳥無力地抬起纖長的脖頸,它無神的視線中,出現一個身穿校服的少年。
他背了個大號登山包,帶著毛毛草在植物龐大交錯的根係上行走。
察覺到異動,少年抬起頭,視線徑直和青鳥對上。那張還帶著些許稚嫩的臉龐,看著隻有十五、六歲,一看就是上高中的年紀。
——秘境裡有人?!
刀疤臉瞳孔微縮,用力地捏住方向盤。
很快地,他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有未成年當作人質,警察就會投鼠忌器。
被窮追不舍的警察追趕到走投無路,隻能將希望寄托於秘境的刀疤臉沒有意識到一點——
誕生在如此人跡罕至地點的秘境,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高中生來。
急於擺脫困境的焦躁情緒蒙蔽了他的理智。
【拖住那個小鬼。】
刀疤臉在心中下達指令,旋即猛地踩下油門,給沉思中的周山嚇了一激靈。
越野車駛出山丘,它車頭的朝向,正是左見鳴和毛毛草即將抵達的秘境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