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又鮮紅的衣袖中伸出兩隻雪白的手,與之前索要回禮的時候沒什麼兩樣,但落到容恪眼底,多了一點莫名的虔誠。
虛握的拳頭向下,緩緩打開。
妍麗美貌的姑娘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對弱小的翅膀托著一團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她的眉眼。
看起來溫柔而明媚,像變了一個人。
它離開了男人的掌心,自她的雙手中一點點升起,嫵秋沒有阻攔,默默目送它,讓它飛走,讓它自由。
“真漂亮。”
她說的是螢火蟲,
容恪卻看見了她那張無可挑剔的臉。
一個念頭無緣由地出現了,她是世俗意義上的美人,是曲無疚口中的仙女。
待螢火蟲飛回了湖邊,她站起身,唇角依然噙著笑,但真心轉瞬即逝。
容恪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很淡很淡,並且夾雜著奇異的味道。
他清楚地記得他們沒有受傷,劉順義的血液也沒有沾染上他們的衣衫。
“該與無疚彙合了。”
他好像忽略了這點異常,甚至轉過身背對著她。
天時地利人和……
嫵秋的指尖微動,卻又將東西收回了袖間。
身後傳來繡鞋踩地的輕響,是她正在靠近。
容恪站於原地沒有動,靜等她從身後來到麵前。
她的神情頗為認真,紅唇一張一合帶著刻意的引誘意味:“我們彆去找他……”
“為什麼?”
“你不覺得他很礙事嗎?”
“起初你留下小公子,無非是為了確認我的身份……”
她湊近了些,仰頭看他,輕輕的氣息染著暖香縈繞在他的肩頸:“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他什麼用都沒有了。”
“你想想剛才,他那麼弱,帶上他查案隻會拖後腿。”
“所以不要帶著他了,就我和你,好不好?”
容恪沒有退後,眉目間一片清明,以一種平鋪直敘的語調闡述事實:“無疚一直在保護你。”
很微妙的一句話,嫵秋以為光風霽月的白衣公子終於生了幾分氣性,可當她仔細辨彆時卻隻看見了他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這樣嫌棄他的師弟,他卻不生氣,連多餘的情緒波動也沒有,與其說他寬和大度,不如說是涼薄……
“我可沒讓他保護我。”她說的話更加過分。
容恪對這樣一番“白眼狼”的發話未置一詞,他回應了她的要求:“不好。”
不留餘地地拒絕。
嫵秋冷哼一聲,將袖間的白玉膏拋給了他:“塗藥”。
她又將一雙手伸出來,他握著她的時候雖然沒有用力,但她的皮膚太過白嫩,加上之前在陣法中“賣力”破陣,傷勢理所當然地加重了。
一事不如她意,便從其他事情上找補回來是她一貫的風格。
容恪接住了藥瓶,秉持著早點塗藥讓她早點消停的想法拔開了藥塞,白玉膏清涼馥鬱的香氣撲麵而來。
他的動作一頓,一如之前那般將藥物倒於指腹。
塗滿藥物的指腹就要觸及泛著青紫的腕間時,嫵秋毫無征兆地收了手,靜靜地看著他,眼底的得意格外惹眼。
這樣一幅表情幾乎是明擺著告訴他——中招了。
即便如此,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驚慌,聲音亦是沉著鎮定:“做什麼了?”
問完這句話,不等她回答,容恪已經知道她做了什麼。
白玉膏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瓷片四碎開來,渾身的氣力開始抽離,隨著濃烈的香氣再次襲來,這一症狀愈發嚴重,他的四肢開始發軟……
是軟筋散。
毒藥一向對他無用,軟筋散作為江湖中常見的藥物遠遠不足以影響他。
所以她下的軟筋散裡必然加了其他東西,甚至藥效是尋常軟筋散的數十倍。
眼前開始發黑,一陣又一陣眩暈讓麵前的嫵秋都變得模糊,但他還是能看見紅唇挽起的笑,與嫁衣一般鮮豔奪目。
他還聽見了因得償所願的歡喜而發出的笑聲,悅耳動聽,越來越近。
她在靠近他,越來越近,突破了邊界與分寸感,在朦朧的視線裡,烏黑的發、淨白的臉,深黑的眼眸近在咫尺。
她踮起腳尖欺向他,吐息落在菲薄的唇邊,容恪意識到什麼,用儘全力欲伸手推開女人,卻被輕易躲開。
溫涼柔軟的唇落在他的側臉,耳邊傳來女人嬌嗔柔和的聲音:
“容恪,你是我的了……”
“做我的傀儡吧。”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眼,容恪看情了嫵秋的神情。
她很喜愛他,如同對待最心愛的玩具。
*
三百裡外的一處破廟,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曲無疚始終沒能等到師兄和仙女姑娘。
他再次發了一個訊號,一個時辰之後依舊杳無音信。
以師兄的能力,曲無疚並不認為會出事,可除了出事以外,他想不到其他原因會讓師兄與他失聯。
不能在這樣等下去了,曲無疚準備回客棧看一眼。
天光大亮,在外奔波了整夜的眾人精疲力儘地回到客棧,每個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結果連三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那三人到底什麼來路,尤其是殺人的那位,輕功如此了得。”
“是啊,鄭兄的輕功可是我們這群人中數一數二的,與其相較竟是落了下風。”
被喚作鄭兄的人不服氣道:“是我掉以輕心了,下次遇見定不會放過他們。”
有人看似安慰實則嘲諷:“鄭兄莫急,傳聞魔女的輕功出神入化,畢竟那三人與魔女有牽連,輕功好些也在情理之中。”
一句話便將三人按死在與魔女有染的罪名上,在場的眾人無一人對此有疑慮。
“林兄善丹青,那三人的樣貌出類拔萃,想來留下畫像並不難,有了畫像終有一日能夠抓住他們。”
“趙兄所言極是。”
本想著或是他先離開之後師兄改變了主意,想要解釋清楚前因後果後集眾人力量一起捉拿鬼臉人,可以他目前的所見所聞,師兄確實是離開了。
伏在屋簷的曲無疚緊鎖眉頭,更好地將自己的氣息隱匿起來,等大部分人回到廂房休息後他才輕手輕腳潛進客棧。
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呢。
畢竟是白天易惹人耳目,他也不想再招惹麻煩上身,因此隻在外圍觀察了一段時間。
人來人往,無一人是師兄或是仙女姑娘,更談不上找到可以稱做線索的東西。
正當曲無疚打算離開時,他繞到後院看了一眼,沒想到真讓他發現了什麼——
劉順義的屍體消失了!
曲無疚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後他在原本的陳屍地發現了幾道古怪的痕跡。
客棧的後院是泥地,此刻泥土裡赫然出現幾道細長的痕跡,微不可見,不像是兵器留下的劃痕,倒像是繃緊的絲線切割土壤留下的。
痕跡一直蔓延至客棧外。
直覺告訴他,順著這些痕跡找下去就能知道師兄和仙女姑娘身在何處,隻是事與願違,出了客棧後院之後地麵變成了青石板,雖然靠著絲線上麵的泥土可以追出一段距離,但很快絲線沾上的泥土掉了個乾淨,再也找不到方向。
是師兄他們帶走了屍體嗎,為什麼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曲無疚百思不得其解。
城鎮開了早市,攤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食物噴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曲無疚頓覺饑腸轆轆,咽了一下口水湊近一家賣餛飩的攤販前。
“來一碗大份餛飩,多加蔥花。”
“好嘞!”
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桌麵,湯麵飄了一層綠油油的蔥花讓曲無疚食指大動,一口氣吃了五六個才放慢了節奏。
很快,一碗餛飩連湯底都不剩下。
“再來一碗!”
他吃得心滿意足,一時把師兄和仙女姑娘拋到了九霄雲外。
乾完第二碗終於吃飽,留下銅板提起劍,他這才開始思考下一步要做什麼。
思索間一道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人拖著一個巨大的口袋上了一駕馬車。
吃飽喝足,腦袋也靈活起來,曲無疚悄無聲息地跟上去。
這一跟就跟了三天三夜,馬車一路向南到了鄴城,這裡是俠客山莊的所在地。
再向南就是朝廷。
馬車停在城郊,駕馬車的男人鬆開了韁繩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像是確認了什麼之後跳下馬車。
曲無疚蹲在樹乾上,樹蔭擋住了視線看不分明,於是輕輕一躍離得近了一些,然後就目睹了十分詭異的一幕。
剛剛還行動如常的男人像一顆釘子一樣直挺挺地定在地上,眼睛朝一個方向看去,目露虔誠,形似雕像。
接著驀然跪在地上。
一個正常人哪會有這樣古怪的行為舉止。
曲無疚瞪大眼睛,無端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正絞儘腦汁地回想時背後一股陰風襲來。
他嚇了一跳,慌慌忙忙地躲開不慎從樹上摔落。
嘭!
頭頂傳來熟悉的笑,曲無疚頭暈眼花的從地上爬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來者何人。
一襲攝人心魄的美豔嫁衣,一張張揚明媚傾國傾城的臉,一雙眼睛笑盈盈地盯著他——是仙女姑娘。
他一時大喜過望,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張望四周卻不見師兄的影子。
“太好了仙女姑娘,我終於找到你了!師兄呢?師兄去哪了?”
眉間的喜色不似作假,他很信任她,即使身處這樣古怪的環境裡,也不曾懷疑分毫。
嫵秋無聲地看著神經大條問東問西對危險渾然不覺的小公子,不知不覺收回了殺招,轉而伸手劈暈曲無疚。
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小公子陡然倒下,他想起一件事情——
這不是嫵秋第一次劈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