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與葉桉遠抄近路來到園區門口,剛上車潛伏,就聽見由遠及近的怒罵聲。
“畫畫這條路,想都彆想,老老實實給我學習。”
“有幾個人能畫出名堂來。”
“哭哭哭,就知道哭,趕緊回家找你媽去,彆在我跟前礙眼。”
逐漸地,一大一小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裡。卓川小聲嗚咽著,不敢大聲出氣,淚珠不斷在眼眶湧出。
沈琰見不得孩子這樣受委屈,欲下車攔截,卻被葉桉遠一手拽住。
忽然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手中夾著煙徑直走向卓川父親,二話沒說抬手扇了一巴掌,將男人的眼睛打歪在鼻梁上。
男人剛罵罵咧咧地表情轉而驚恐失措,渾然忘記身側還有小孩,忙不迭跟著那女人的後麵小聲講述者什麼。
卓川被突然出現的陌生女人打斷了嗚咽,疑惑地望著前方遠去的兩個身影。忽然,他聽見一聲輕輕地召喚,側頭一看,沈琰正趴在車窗邊向他招手。
卓川又深深看了眼父親,猶豫兩秒轉頭來到葉桉遠的車邊。就在上車之際,聽到身後有人大聲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
是媽媽。
沈琰瞬間感覺時間停滯,卓川母親喊完名字後,看到前方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明顯一頓。身旁的女人回頭一瞥,將沒抽完的煙直接在垃圾桶蓋上熄滅,扔掉。攏了攏披肩,冷漠離去。
卓川媽媽麵無表情地來到卓川身前,為他抹去眼眶的淚痕,然後彎腰看向沈琰,詢問是否可以先送他去延桔酒店。
沈琰明白,與葉桉遠對視後帶著卓川先行離開。
沈琰呆在已經定好的酒店裡,卓川認真寫著周末作業,偶爾開個小差在白紙上寫寫畫畫,但一片潦草,沒有完整的行跡。
她走出門外,看葉桉遠立在牆邊低垂著頭滑動著手機。
“你怎麼知道卓川父親不對勁。”
葉桉遠停下手裡的動作,抬頭:“這人靠近,有一股明顯地不屬於他身上的香水味,混雜在一起,很難聞。”仿佛現在還能聞見那抹奇怪的味道,他不禁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中午吃完午飯,我帶他去洗手,摘掉電話手表,看見這孩子手腕上有青青紫紫地痕跡,又聽你說平日都是媽媽接送,便猜測他的父親可能對他不太好。”
“也許是磕著碰著呢?”
“這樣他就不會在聽到他爸喊他的名字時,瞬間恐懼而瑟縮。”
沈琰有些吃驚他觀察的仔細,平日總覺得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漠不關心高高在上的態度,隨意自在,沒有規則能夠限製住他。但他卻又是敏感細微之人。
“小時候你是不是一直與徐北山在一起生活?”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葉桉遠輕鬆的姿態瞬間變得緊繃,然後釋然般地勾唇。
“那天在醫院,徐北山和你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說,隻是閒聊了幾句。”
葉桉遠沒有否認,淡淡地說:“嗯,初中之前我都在康城和他一起生活。”
沈琰有些驚訝他的坦誠。
他繼續說道:“十二歲,何耀英接我到延城上學,我才知道我還有個血緣關係上的‘爸’,還有個莫名其妙的妹妹。”
他頓了一下,問到:“說來,一直沒有聽你提到你的爸爸。”
“已經不記得了,是死是活也無所謂,我和我媽現在過得挺好的。”
“嗯,那次在康城見到阿姨,想必是非常開明的人。”
“那你的媽媽呢?”
“死了,徐北山告訴我生我的那天晚上就死了。”
沈琰突然覺得葉桉遠的人生並非像傳言中的那麼光彩奪目。表麵上他有一位非常厲害的父親或者家庭,但背後經曆的故事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
“那你的妹妹呢?”
葉桉遠突然就笑了,“你現在是作為校方在完成采訪任務,還是單純朋友之間的詢問。”
朋友一詞深深地紮進了沈琰的神經。
“我不會在采訪中披露任何隱私。如果你覺得我們可以作為朋友談論這個話題的話。”
葉桉遠正想再說什麼,被連續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思路。
迎麵而來的是卓川的媽媽,比下午見麵時更加疲憊,但眼神沉穩而堅定。
她先是向沈琰和葉桉遠道謝,三人交談了幾句,才進到屋裡。
沈琰與葉桉遠對視一看,同步離開。
到了周三晚上兼職,沈琰先是看到缺席的卓川,不由向任課老師詢問發生了什麼。
任課老師簡單說卓川已經退學,不再繼續上補習班的課程。
課程結束後,沈琰走出機構大門,卻再度見到了等候在昏黃的路燈下的卓川媽媽。
卓川媽媽見到沈琰,微笑著看向她。
沈琰來到她的麵前說:“不知道如何稱呼您,卓川是不再來上課了嗎?發生什麼事了麼?”
“就叫我名字吧,我叫麥嘉,這兩次都非常感謝你幫助我照看卓川,這孩子有點內向,平日沒見過他能和陌生人走得這麼近,我猜肯定是上次你的誇獎,入了他的心。”
“沒有,是他確實有畫畫的天賦,雖然不能保證以後一定一鳴驚人,但如果錯過了這份好奇心與熱愛,我想也是一份遺憾。”
“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畫來畫去,一開始沒有水彩畫筆,他就用鉛筆,後來給他買了一套專業的畫筆,卻被孩子他爸一腳剁碎了。”
“那天……”沈琰有些猶豫,她知道這是彆人家的私事,她不應該詢問過多。
麥嘉反而笑容的弧度更大了:“我已經離婚了。”
“如果不是那天,我可能還會為了孩子忍受,想著再怎麼樣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要給他一個完整的家,但那天看到卓川臉上的淚痕我想明白了,既然我一個人就可以讓孩子做想做的事,讓他開心快樂,為什麼還要拘泥於傳統的社會家庭規則呢。”
沈琰聽完,不自覺也揚起笑容。“我認同您的觀點,完整向來不是一個家庭幸福美好的必要條件。我也相信您和卓川會越來越好的。”
“謝謝,我已經用補習英語班的錢為他報了美術課,今天他已經開始上課了,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吃個飯,我帶著卓川。”
沈琰笑著答應,與麥嘉揮手告彆。
走回學校的路上,這次沒有再碰見葉桉遠。
自從上次與葉桉遠在酒店的談話後,他又消失在她的世界。
對於葉桉遠來說,出現或者消失,均由他自己的心意而定。
她打開微信,突然想問你在哪,想告訴他卓川已經去學畫畫了。但看著平日從來沒有聯係過的對話框,她打消了念頭。
走著走著,她突然在轉角的路口看見葉桉遠與喬書牽手正向她這個方位走來,她頓住腳步,穩住心跳後向後疾步撤退,轉到另一條巷子裡。
這條巷子也可以到達另一邊,然後向右拐就是延大東門。隻不過狹窄細小,路燈長年失修,很少人從這經過。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心思一邊回想著剛才葉桉遠與喬書的親密,一邊在心裡打鼓黑暗帶來的緊張。
葉桉遠與喬書的親密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便她在心裡猜測又如何,是她親自將葉桉遠不正經靠近推遠的。
凝神之際,卻沒發覺前方正有一團黑影靠近。
刹那,黑影掐住沈琰的胳膊,過肩一帶,用冰涼的金屬製品抵住沈琰的脖子。
“此路是我開,留下過路錢。”
聲音有些雄渾,但還是能分辨出是故意偽裝。沈琰一手捂住脖子上的冰涼物品,胳膊肘一頂,怒聲說道:“米粟,你在玩什麼!”
米粟一聽,驚叫道:“沈琰,怎麼是你。劇本不是說葉桉遠先過來嗎?你是臨時加的戲份?”
沈琰在被剛才牽手的畫麵衝擊下,聽到葉桉遠的名字不由自主地火冒三丈。
“你們又在玩什麼?長這麼大了,還在搞過家家?”
米粟聽出了沈琰的憤怒,小聲囁嚅道:“我也隻是個臨時工。”
說著,又聽見背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
米粟一嗓子喊道:“葉桉遠,我要罷工。”
葉桉遠走近一看,借著月光,看向沈琰。清白的光打在沈琰的臉上,讓潔淨的麵容顯得有些冷冽。
平日裡見到的沈琰,不是溫和的,就是明媚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冷漠的。
即便之前他倆針鋒相對,也都明白隻是插科打諢。
他主動開口:“下班了?”
沈琰冷淡了嗯了一聲。
葉桉遠眯眼,又說:“比以往晚了十五分鐘,有事麼?卓川怎麼樣了。”
沈琰沒看她,盯著黑暗裡牆邊角落裡被隨手扔掉的垃圾,說:“和卓川媽媽聊了一會兒,卓川已經去學畫畫了。”
說完,才看向葉桉遠的眼睛:“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葉桉遠說:“喬書正在做一個微電影,我和米粟被臨時拉過來做演員,她一直覺得現在的劇本有些弱智,但沒有找到好的修改方向,上次微信裡想要和你說的事兒就是這個,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如果有興趣,要不要和她聊一聊。”
一席話將剛才出現畫麵的理由毫無遮掩地展示,沈琰的無名火起瞬間消失了一大半。但既然是喬書的要求,又為何他來主動提。
她與喬書又不是沒有工作上的交集。
她有些疲憊地開口說:“今天我有些累了,讓我考慮一下吧。”
隨後,掠過葉桉遠,繼續向巷子深處走去。
米粟見氣氛的詭異,但還是顫抖著說:“你聽沒聽見我要罷工。”
葉桉遠瞥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向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