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華筵錄 桐歌豐 3962 字 2個月前

昭定十二年,仲秋。

“姑娘,你終於醒了。”

沈皎悠悠轉醒,抬頭望向四周,見自己身處一座宅院中,氣弱聲嘶地問:

“這是何處?”

“姑娘,我們已經到京城了。”

沈皎意識回籠,這才憶起,此處是她讓陸林提前趕來京中租下的宅院。

“姑娘,你先休息會。我去給你熬些粥來。”

沈皎虛弱地嗯了一聲。燒了一夜,衣服濕透,骨軟筋酥,也未好好進食,此刻,連說句話也費力。

從涼州出發足足趕了快一個月的路程。京師夜間氣候寒涼,剛一進京師地界,沈皎便染上了風寒。

沈皎喝完粥。換了身乾爽的衣物。恢複了些氣力,便去讓翠蕊喚陸林過來。

翠蕊將裝好的手爐遞給沈皎,應聲而去。

少頃,陸林推開門,走進屋中,恭敬道:

“姑娘。”

“這幾日在京中可查到王振的下落?”

沈皎此行回京,是為查一樁一年前的舊案。

一年前。突厥軍隊趁大周內憂外患之際,舉兵十五萬入侵大周,一路勢如破竹,略地侵城,不到半年,便占領了大周數座城池。眼看要突破關險,直逼京師而來。危亡關頭,聖上下令讓她父親從合州率兵前往嘉庸關馳援。

她父親帶領的合州軍和嘉庸關守軍協力,多次擊退突厥的進攻,以近乎全軍覆滅的代價,才讓突厥撤軍,在風雨飄搖中,保住了京師。

聖上派身邊的親信太監至嘉庸關監軍。那太監因她父親耿直未曾巴結他,回宮後卻向聖上誣陷他怯敵避戰。

聖上從而聽信讒言,冤殺了她父親。

她父親死前,將她托付給了在軍中的好友。

一夜間,她家破人亡。

那太監便是王振。

陸林道:“屬下方到京城,便托先前在軍中的弟兄暗中打聽王振的下落。那王振前些日子因得罪陛下寵愛的萬貴妃遭陛下厭棄被逐出宮後,棲身在一座寺廟中。得訊去時,寺中的僧人說王振昨夜已被潛進寺中偷盜財物的盜賊殺了。”

王振一死,線索便全斷了。沈皎垂眸。寒意撲麵,不禁將手中的手爐揣緊。隱隱總覺王振的死不似表麵上那麼簡單。

她抬起頭問“那寺廟叫何名,在何處?”

“祈安寺,就在城中的槐花巷內。”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陸林轉身離開。

翠蕊將熬好的藥端進屋中,遞給沈皎,見沈皎麵色仍有些蒼白,勸道:

“姑娘,你身子還很虛弱,快喝了藥躺下歇息會吧。”

沈皎喝完藥。掀開被子坐起身,打算假借遊玩之名親自去祈安寺走一趟,看能不能尋到些線索。梳洗一番後,戴上帷帽坐上馬車出了門。

車外人群熙攘,吆喝聲此起彼伏。街頭閭閻撲地,酒肆林立,與涼州大有不同。光是坐在車內凝聽,便已能真切地感受到京師的繁華與祥和。

翠蕊掀開簾子,望著街頭的盛況,百感交集地放下車簾,收回手。

“姑娘,京師果真繁華,涼州若也能如京師一般便好了。 ”

沈父身死後,沈皎便被接到了涼州生活。涼州地處嘉庸關與合州邊界。嘉庸關一役後,突厥雖因戰敗,無奈罷戰息兵。卻仍賊心不死,隔三差五發兵侵擾。

涼州的百姓,日日生活在擔驚受怕中,城內的物資也皆用來禦敵極度缺乏,彆說這般安樂恣意的生活,一逢戰事來臨,三饑兩飽更是常有之事。

沈皎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未抬頭,聲音輕的如微風拂過。

“會有那麼一日的。”

到達祁安寺。馬車停在寺門口,沈皎置下書,戴好帷帽,在翠蕊的攙扶下,踩著馬凳從馬車上下來。

寺門口來上香的人絡繹不絕,似並未因命案受到多大影響。兩人步入寺內。隨著眾人在殿內上了一炷香,捐了些香油錢。出了大殿,時不時瞥見有身穿藍衣的衙差從後院出入。

沈皎沿著小徑刻意往那邊走,見屋前有官差看守,斂足借屋舍前的竹林掩住身形。

兩個官差從後院走出,毫無顧忌地交談,一時說得投入,未發覺竹林後有人。

“這王振竟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舉。那芸娘也真可憐,好不容易出宮嫁了人,還要被這老畜生欺辱,也不知這王振素日在宮中身上有沒有其他命案官司。”

“大人說此案真凶另有其人,先回大理寺吧。”

沈皎聽聞此案果真如先前所想不簡單,待兩人走遠,未作停留,轉身和翠蕊離開。

沈皎走後,後院內的屋舍中走出一個白衣公子來。

那白衣公子生得眉清目朗,腰間掛著一枚名貴的玉佩,一副溫潤如玉世家公子的模樣。通身的氣質卻凜不可犯,讓人望之生畏。

一個黑衣人憑空出現,持劍跪地。

“世子,您要尋的那位姑娘有線索了。暗衛在合州多方打聽。沈將軍死後,沈小姐便被人從合州接走了。”

謝淮若有所思地端量著指尖的幾枚銅錢,聞言放下手。他暗中早已查過沈家的族譜,沈母因病早逝,沈家幾輩人皆是草莽出身,人丁凋敝。三族餘下之人也在一場天災中餓死了,根本沒有可投奔的親眷。扭頭古井無波的麵上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擔憂之色。

“被何人接走的?”

“眼下還未查到。應是為了沈姑娘的安危考慮,沈姑娘的行蹤被嚴密保護了起來。”

謝淮沉吟片刻。掩去麵上的表情,神色恢複如常,淡淡開口。

“讓暗衛繼續尋訪,務必要找出她的下落。”

黑衣人領命離開,眨眼間,消失在原地。

沈皎出了寺廟,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向宅院駛去。翠蕊見一路上見沈皎一言不發。“小姐,怎麼了?”

沈皎端起茶,啜了一口,將心中的疑惑道出。

“那個芸娘我總覺得不對勁。”

從兩個衙差方才的交談中,若這個案子的真凶真另有其人。

太監因身有殘疾,離宮回鄉後也隻會遭人輕視物議。有權勢的便會用銀錢為自己提前尋一處容身之所,寺廟便是他們能選擇的最好歸宿。

一個被逐出宮的太監,蹇澀不已,素日靠著寺中周濟才能堪堪維持生計。身上又能有什麼錢財。為錢財殺他這理由明顯有些牽強。可誰又和王振有深仇重怨,恨他恨到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目前來看,唯一有這個動機的便是那個芸娘。

“可芸娘?縱使她有作案動機,她隻是一個弱女子。”

沈皎冷靜道: “一旦人被逼到絕境,是任何事都做得出來的。”

翠蕊未再出聲回駁。那王振所為的確令人憤然和不齒,死不足惜。那兩位獄卒口中的大人,聽起來辦案的手段似是十分了得,恐遲早也會洞察這一點。既同情那芸娘的遭遇,又擔憂芸娘的境況。

沈皎看到翠蕊臉上的擔憂,心知她是在同情芸娘,未再說話。

馬車在宅院前停下,兩人從車中下來。一回到屋內。沈皎便命陸林去打聽芸娘的居所,盯著芸娘。

一處屋子內。芸娘顫巍巍地將一個破布包裹,藏進炕洞中,用磚頭封好。忖前思後,似頓覺這處也不妥,又取出包裹。

“芸娘,出來吃飯了。”

屋外傳來一道喚聲,芸娘在屋中東張西覷一番,還是將目光轉向了之間的炕洞,慌忙應了聲。

“好,這便來。”

芸娘藏好包裹,走出屋子,方欲下箸。一陣敲門聲從外兀突響起。她心裡咯噔一聲。放下碗筷抬頭警惕地望向門口。

從灶間走出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男子聽到屋外的聲響,以為又是衙差登門要問訊案情,對芸娘正色道:

“芸娘,你先進屋。”

門良久未開,屋外的敲門聲戛然而止。

那日,芸娘無意之中在窗外聽到王振和黑衣人的談話。見那黑衣人一身劍客打扮,聽到黑衣人在尋一封密信。不願再委身王振,便提前找到拿走信與黑衣人做了交易,若他能成功幫她殺掉王振,她願將信交出。事後並和黑衣人約好了今早在城外的破廟碰麵。

不料她昨夜回到屋中,將信放在桌上,起身間不慎打翻茶水。信被浸濕,慌促之中取出信。才知這封密信竟事關一樁驚天冤案。故而改了主意沒有去赴約。

屋外之人雖未表明身份,但她卻知,來人是黑衣人無疑,不是他們兩人能對付的。今日即便交出信,亦難逃一死。淒楚地看向身旁的瘦弱書生,痛疚不已。

“對不起,夫君,恐怕要連累你了。”

“娘子,夫妻本是一體,理應患難與共。何來連累之說。”

兩人話音剛落。一道身影憑空而至,出現在院中。黑衣人執劍而立神情冰冷地望著兩人。

“看來夫人是想毀約,不願交出密信了。”

芸娘從下決心同黑衣人做交易那刻起,便存了死誌。若此案查到她頭上,這信便是她唯一能和那位冷酷無情的大理寺卿談判和牽製住黑衣人的籌碼,匆忙將夫君牢牢護在身後,了無懼色道:

“毀約是我有錯在先,但信現今被我藏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若今日公子殺了我,那便永遠拿不到那封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