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從床上坐起,雙臂緊緊抱著傅梟的脖子,滾燙的熱淚浸濕男人的衣衫,同樣也灼傷著男人的深處的靈魂。
“傅家那些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爛心肝的壞蛋!”
“他們都不來救你……”
“我好沒用……我也救不了你……明明……明明你就在我麵前……可我……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林念心底滿是無助與自責,說話聲斷斷續續,尾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像是怕極了當時的場景。
“當時我其實感覺到那個女人有點不對勁了,可我沒有多想,我覺得你在我身邊,肯定不會出事的,都怪我……如果當時我再機警一點,再強壯一點,你就不會……”
“對不起,傅梟,是我沒保護好你,對不起……對不起……”
聽著懷中愛人的哭訴,傅梟單手緊緊擁著她,心中被前所未有地酸澀與滿足充斥著,肩膀處的滾燙熱淚連同他的心都灼燒起來,染成一片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色彩。
那是被愛意滋養出的一整片火紅色花海。
那是生命盎意燃燒的顏色。
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喉嚨生出一股酸澀哽在其中,讓他無法言語。
在他垂眸之際,林念鬆開雙臂,雙手捧著他的臉頰,毫無章法地落下一個又一個吻,仿佛是在通過唇部的感官感受傅梟的存在。
她的手幻化成一雙靈動的魚尾,掃過每一個隱秘角落,倏地,魚尾拂過湖麵上漂浮的兩顆紅果子,如遊龍戲珠般翻滾嬉戲,最後她靈巧地躍出水麵輕輕咬住,在湖麵上泛起一陣陣漣漪。
而在下一秒,她的魚尾被擒住,紅果子也逐漸飄遠。
“念念,現在不行。”
傅梟安撫性地親吻著她的粉唇,喉結上下滾動著,壓抑著即將翻湧而出的情緒,他側躺在床的一側,另一隻手攬住有些六神無主的林念,輕聲哼唱歌曲哄著。
“你把我保護的很好,我現在很健康,很安全。”
“我一切都好。”
感受到身側真實的觸感,林念雙手抱住他的腰身,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極儘依戀。
兩人劫後餘生,相擁而眠。
江淮與值夜班查房,一進屋看到這兩人密不可分的模樣,直接一個超級無敵大無語。
可不論他心下如何腹誹,口中也沒說一句話,起針後見兩人情況平穩,他便退出病房,拿出手機給備注“小甜心”的用戶發送消息。
醫院走廊的始終記錄著流逝的時間,導醫台收音機響起微弱的電台播報聲。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現在是帝都時間晚上八點二十分,愛意緣起,聚散離合,歡迎收聽本期的緣定今生主題的電台節目,現在我們將接聽一位聽眾的來電,聽ta講述那些令人刻骨銘心的故事……”
夜濃如墨,星與月的蹤影被烏雲淹沒,風中裹挾著青草的芬芳與土腥味,掠過玻璃窗的縫隙,彌散在病房內,連帶著窗簾也沙沙作響。
傅梟緩緩睜開狹長的黑眸,側頭看向在空中浮動的窗簾,撤出環抱住愛人的手,起身去關窗戶。
行至窗邊,他看到窗外的天空中時不時劃過幾道閃電,將黑暗驟然撕裂後又迅速隱去,隨後滾滾悶雷聲在耳邊響起。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窗簾一角稍稍用力,這時,腦中突然一陣恍惚,持續不斷的嗡鳴聲響起,尖銳地割裂著他的神經,眼前的視線開始逐漸變得模糊,他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讓這突如其來的異常消失。
他抬眸下意識看向床邊,眼前卻出現黑白重疊的數道身影,那一張張臉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圍繞在他的周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毫無預兆地,一股強烈的窒息感襲來。
他單手扶著窗沿,劇烈喘息著。
“呼哈——哈啊——”
“呼哈——哈啊——”
喉嚨處仿佛被灌滿水一般,讓他不可自抑地嗆咳。
他想呼救,卻開不了口。
他想活下來,卻想不到任何辦法。
這讓他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
一種絕望席卷全身的感覺。
耳邊似是響起了喋喋不休的蟬鳴、野鴨子的嘎嘎聲、溪水在山澗流淌的嘩嘩聲。
還有……
母親的咒罵聲。
“索命鬼!去死!去死!去死!”
他被捏住後脖頸按住腦袋埋進溪水中,任憑他怎麼撲騰,母親都不鬆手,待他胸腔失去氧氣快要爆炸時,腦袋又被猛地拽住頭發提起,呼吸片刻後再次被按進水中,如此往複。
直至他失去了掙紮的動作,身後的母親才堪堪停手。
“嗬哈哈哈哈啊……”母親的五官生的精致,一眼望去給人一種溫柔乖乖女的既視感,如果忽略她臉上那一抹崩壞的笑容的話。
“梟兒,這個遊戲好玩嗎?”
母親蹲在一個隻有五六歲的男孩身邊,臉上笑意荒誕崩壞,眼底透露著瘋子般的癲狂。
男孩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青紫,雙目無神,嘴角流淌著水漬與涎液,如果仔細看,甚至能發現他身上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鞭痕、刀痕和燙疤。
“梟兒,你不和媽媽玩了嗎?媽媽還沒玩夠呢,我們玩背木頭的遊戲好不好?”
母親拾起身邊的手臂粗的木頭扔向男孩,正中男孩瘦弱的脊背,打出“咚”的一聲。
“哇,梟兒,你看,媽媽又贏了,接下來你要接受懲罰哦~”
母親拿著木塊走近男孩,木頭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砸在他的前臂、上臂、小腿、大腿,像在捶打一塊破布料一樣。
見男孩沒有絲毫反應,甚至連叫痛的求救聲都未曾發出,她不禁有些敗興,滿臉嫌棄地踢了踢腳邊的男孩。
“嘖,梟兒,你怎麼變得這麼無聊了?這就不行了?”
母親提著男孩衣領,絲毫不顧衣領是否勒人,男孩是否存活,隻是直愣愣地向著目的地的方向走去。
回到小院,母親如往常一樣燒熱水,拿出跌打損傷藥以及乾淨的新衣,為他清洗身體,給傷口抹藥,換新衣。
“梟兒,嗬嗬嗬哈哈哈啊哈……”母親眼淚毫無預兆地流淌著,唇邊卻揚著明顯的弧度,整個人都透露著一股十足的違和感。
這時,一個身上散發惡臭的男人回來了,他先是親吻著嬌俏的妻子,又揉了揉雙眼無神的兒子,溫聲詢問:“今天,梟兒還是老樣子?不說話也不吃飯?”
“嗯,他這個樣子我都照顧不好,我們怎麼有精力再要一個……”
母親邊說邊流淚,眼神乞求地看著麵前的男人,直到男人歎氣扶額後,她才收回視線,唇邊勾著詭異的弧度。
男孩雙腿耷拉在床邊將這一切看在眼底。
看,母親也在和父親玩遊戲,每次母親這麼看著父親,父親都會先歎一口氣,再搖頭,再來將他抱起放在床邊。
五歲的他,還做不到自己一個人上下床,更多時候,他都是靜靜坐在床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坐著,他也隻能這麼坐著,畢竟,坐著可比和母親玩遊戲強多了。
起初,他隻覺得母親玩得遊戲有些另類,不僅一點都不能讓他開心,甚至還會感覺非常痛苦,可時間久了,他漸漸也就習慣了,畢竟母親不會真的把他打死,她隻是嘴上說說罷了。
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小孩呢?
村裡人都是這麼說的。
他想,他的母親也是,隻不過他母親愛人的方式有些與眾不同罷了。
就這樣,他度過了一個棍棒交加、溺水窒息、刀光劍影、水火燙傷的童年。
直到他成為十三歲的少年時,學校老師讓寫一篇以“我的家人”為題的作文,他把過往發生的、稀鬆平常的事件一一寫進去,老師一臉不可置信地詢問他時,他才發覺,好像這一切都不太對勁。
因為,他的母親不會給他吃熱飯、不會對他笑、不會給他唱搖籃曲、不會給她縫衣服。
他的母親隻會罵他‘索命鬼’、隻會讓他一遍遍去死、隻會一遍遍和他玩著那種讓他渾身都疼的遊戲。
老師說:你的媽媽不愛她,你的爸爸愛他。
因為,他的父親會給他帶零食、會給他買新衣、會溫溫柔柔地抱起他把他放在床邊、會給他買治療疼痛的藥。
老師說:你的媽媽生病了,你不要怪她,要感激她,是她賦予了你生命,同時也要感激上帝,因為你的爸爸很愛你,加倍愛你。
可。
少年詢問:愛是什麼?
老師:愛就是你爸爸對你做的那些事呀。
少年又問:那媽媽做的事情呢?
老師:那是厭惡,是怨恨 ,是報複。
厭惡、怨恨、報複?
少年有些困惑,他回家問母親。
自從他上初中以後,母親已經很久不和他玩遊戲了,更多時候,母親都在竹椅上,手中拿著一本沒有名字的書靜靜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
少年:母親,老師說你厭惡我,怨恨我,以前做的遊戲都是在報複我,是這樣嗎?
母親轉頭,倏地笑了起來 ,如魔音貫耳般縈繞在少年耳畔。
母親說:梟兒,你是索命的鬼,母親怎麼會不討厭你、怨恨你、報複你呢?哈哈哈哈!
她又說:我巴不得你死掉!
少年怔愣在原地,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從心底生出。
巴不得他死掉?
那為什麼母親還總和他玩那些不致命的遊戲?
哦,那是厭惡、怨恨、報複。
那不是愛。
倏地,他單膝跪伏在地上,捂住胸口,一種由內而生的痛意正在他的心臟處橫衝直撞,仿佛要穿透瓣膜頂出心臟一般,令他窒息、冷汗淋漓。
“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
“老師沒有告訴你,要孝順父母嗎?”
“媽媽的願望是你去死哦,你幫媽媽實現這個願望好不好?”
母親在竹椅上笑得前俯後仰,她抬腳踹了踹少年瘦削的肩膀,將他踹翻在地,緩緩起身踩在他的胸口處,逐漸用力。
少年沒有掙紮,沒有抵抗,或者說,兒童時期常做的遊戲已經讓他忘記了什麼叫做抵抗。
即使他的身形與母親相當,他也無法反抗。
他反抗不了母親,他從小就知道。
後來,他看見父親攔腰抱起母親朝臥室走去。
再後來,他十五歲時,母親懷孕了,父親臉上帶著從未對他展現過的笑容,囑咐他,讓他做個好哥哥,照顧好弟弟。
再後來……
哦,對了。
再後來,他們都出車禍死了。
在環山公路,山體滑坡,被山上掉下來的石塊砸穿車頂,當場身亡。
少年站在兩副棺材麵前,緩緩回頭,看向已經躺伏在地麵上,即將窒息的男人。
他說:看吧,以前的故事多無趣。
他又說:你呢?現在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少年順著男人視線的方向望去,突然笑了笑:是嗎,你已經遇到有趣的人了啊。
他繼續道:我現在還不想走,我……
“傅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