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青白,柵欄外,日光借著初秋的雨,吹去寒。
“酒兒啊……”
風林川端坐在那投下的日光下,他垂著頭,不去看那柵欄外的人,“你可對帝王之家,有了認識?”
什麼罪己詔書,什麼仁德寬厚,這世間,唯權利至聖。
“你與麗華做謀,她以死換你得皇帝一分憐憫,可這憐憫……”風林川蒼涼笑去,“還不及半分皇家顏麵。”
他閉目而去,悲愴滿麵,“也許,麗華本不該救我的。”
救下一個滿身隻餘仇恨的人,於這世上又有何用。
“兄長。”虹衣羽叩跪在地,隱忍淚眼,她知兄長為何不願再看自己,“是衣羽,衣羽終究辜負了兄長。”
哭過,吼過,失望過,不過徒勞。
她對不起,對不起那些寄希望於自己的人,亦對不起死在她懷中的麗華姑姑。
“酒兒啊酒兒……”風林川兀自念著她的名字,“記得帶我們歸家……不是那空無一人的門庭,你要帶著我同麗華,歸去北境。”
“……好。”虹衣羽攀跪去那柵欄外,心中亦隻有一念,“兄長你……再看看酒兒好麼?”
淚泣滿目,她懇求著,“兄長再看看酒兒,可好?”
然風林川麻木神情,分言不語。
此時恰逢浮雲巧遮,便是連他最後的一絲光也遮蔽了去,亦叫虹衣羽似要瞧不清風林川的麵目。
“兄長。”虹衣羽伸出手去夠著,“酒兒求你了,再看酒兒一眼可好?”
她拉扯了衣袖,那手腕上一個環形的胎記赫然,“兄長你瞧,你不是最喜酒兒手腕上這印記的麼?你再瞧瞧可好?”
可那陰影中的人,始終未曾抬頭,那遮去頭上的浮雲也再不肯散。
“兄長……”虹衣羽聲訴如泣,最終無奈叩首,哽咽拜謝,“酒兒永遠不會忘記兄長的養育之恩。”
那是自曆家大宅裡,喂以瀕死的她一碗白粥的再造之恩,亦是此後十年親身教養之恩。
她抬頭,笑眼含淚,再叩首。
“此一彆,兄長與酒兒,生死兩隔,期望兄長,莫要恨酒兒。”
她起身,看了看那似乎再不能討得兄長歡心思念的腕上印記。
[兄長,你知酒兒最是心軟,不堪大任,卻偏生送了酒兒來這安昭。]
[你最是懂酒兒,酒兒也最懂你。]
[可兄長,你又是何時便已看透,那二十三年前的仇,再不能報的呢……]
[是否,此番安昭之行,便是這宿世怨恨你自求來的終局呢?]
“虹衣羽,就此拜彆兄長——”
那流乾了淚的眼,已然模糊,正如秋意模糊了夏影,而那二十三載流年,也注定模糊了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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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或許,並不想猜到你在這裡。”杜離州來至這青檀寺,便瞧見那枯萎藤巷間的人。
那人仍是一身寶藍色衣衫,隻背影似乎寂寥。
“這是衣羽托我轉交於你。”
杜離州將手中書信畫卷遞上了前,沈天這才轉身,卻隻盯著那東西,未有動作。
於是杜離州無奈歎去,看著那人一副不理世俗的神情,兀自將那畫軸打開,正是一幅夜色美人圖。
“這是衣羽托我為她而作。”他見沈天眼中亦是有了人間情緒,這才幽幽道去。
“壽誕前夜,她邀我前去重華園,為她作了這幅畫。”
那是他第一次得見虹衣羽如此穿著,粉嫩藕色,嬌俏的正如誰家女兒。
亦是此時他才恍然,二九年歲的女兒家,本就該是這般模樣,隻她的生命裡,似乎沉重的隻有星夜玄色。
“她看到了你為她布的花燈,也笑得燦爛,一如畫中。”杜離州那時想,她定是喜歡眼前的少年人的。
“沈天,帶她回北境吧,離開安昭,離開這些仇怨,她本不該牽扯其中。”
沈天聞言,接過了那幅畫,畫中人眼透思念,燈影璀璨,那定是盛世安康下。
“風林川明日午時問斬,衣羽定是悲傷,可你也知,這等死罪,終要有所交代,便是仁如陛下,也不能赦免。”杜離州搖搖頭去,又言。
“杜某與她的婚約,便也不再作數,陛下那裡,自有我去言說。”他複又將那封信箋亦交予沈天,“衣羽本是要我待一切塵埃落定再將此交予你,可我想,你二人之間,不該存此嫌隙誤會。”
杜離州說罷,仍是未得沈天半分回應,“沈公子,衣羽承受了太多本不屬於她的恩怨,願你,多多體諒罷。”
他想,最恨不過少年此生遺憾,他望眼前人與虹衣羽之間,不留此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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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尊大人。”書冥已知了緣由,可他仍不知該如何相勸,“您真的要這般做麼?久兒此生因果,我們不該再插手。”
感召院大牢之內,昏暗夜色,虹衣羽此時昏睡著,卻仍是滿身憔悴。
少尊凝視那睡顏良久,方開口道,“她不可予了那風林川因果。”
她想替風林川斬首之刑,必然為風林川欠下因果。
“少尊大人,赤尊非是人道輪回,欠下因果又如何,左右無從因果。”書冥不解,便是那風林川就此欠下久兒一條命,可赤尊不再此間輪回路,風林川便是生生世世都無從得尋。
“無需再言,帶她離開。”說罷,少尊頃刻幻化,成了那風林川的模樣。
書冥擰眉,“可是少尊大人,大凡境的兵刃根本無從傷您,要想偽裝那風林川受下斬首之刑,您可需得真身卸下周身術法去,甘願受刑。”
“那便受了又如何。”少尊看去書冥,眼中何曾在意。
書冥登時腦中一清,是了,是自己莽撞了,怎可又用常人心思揣度少尊。
“書冥領命。”他打橫抱起了久兒,“安置之所已布下結界,待塵埃落定之時,自由有緣人可破,少尊大人放心。”
少尊聞言眼眸落去他懷中人,於是書冥便又得見了那熟悉的溫柔,還有不舍。
“此一罷了,‘沈天’便於此世間消失無蹤,少尊大人再見赤尊大人,隻得等於那羅酆都下了。”
少尊似有動容,卻微微笑意顯現,他撫去久兒眉眼,最後不過一句‘去罷’。
就此,安昭皇都火藥案終了。
史書記
大祝洪寧七年
廢帝餘孽作亂,妄以火藥顛覆皇都,為刑部感召院虹衣羽斬獲,黨羽儘數伏誅,首罪獲斬刑,屍骨焚寂,揚灰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