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響起的時候,書冥捂住了久兒的耳朵,她仰著腦袋回頭,眉眼還會隨著那響聲一跳一跳的,笑得燦爛極了,肆無忌憚一般。
於是崩碎的爆竹片打去了門楣落在了眼前,久兒便登時跳去撿了起來。
可正當她起身想要同書冥炫耀時,不遠處走來的人,又叫她立時小心低了頭。
少尊自書冥抱著她來到大門時,便已然看了他們許久。
昨夜前,她還為了央他穿一身新衣裳討巧的撒嬌。
現在,便已然成了這副模樣。
書冥說:那不過是小孩子。
小孩子,總是善變的。
小孩子,是要喜怒無常的,
小孩子……
便不能同她計較了。
“書冥~”久兒皺著眉小心叫著,有點膽怯。
她第一次見到沈天哥哥沉了臉色,便是在昨夜,可也不過是語氣重了些。
而如今這嚴肅的麵容近乎要逼得她發抖,於是她扯著書冥的衣擺,才不會想著要逃走。
“大老爺。”書冥上前一步,正巧遮了久兒身影,心中卻不住喃喃。
怎的好似他錯估了什麼,少尊這會兒這般模樣,到底是動了多大的氣啊。
隻他勸說的話也不敢輕易開口,因著他也未曾得見少尊如此動氣……
沉默,蔓延在這節慶下的一方院中,似乎冰封了這座宅子,不與外界聯通一般。
“過來。”
良久,那個久兒熟悉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少尊穿的明明是久兒最喜的那身寶藍的衣裳,可此時他的麵容卻淡了許多,書冥抬頭瞧,卻猛地被那神情觸得心頭一慟。
那是……
悲……?
他俯身瞧著從自己身後走出的小小身影,心中一時不明緣由的慌張。
“哥哥~”久兒仰起頭,堪堪不過幾歲的人,癟著嘴,似乎在強忍著什麼。
少尊見此,默默伸出手來。
還料峭的寒風下,那袖中的手泛著白。
可久兒知道,這隻手掌,出奇的溫暖,是它,在有一個寒春,將溫暖賦予了她。
所以她牽的毫不猶豫。
少尊將她抱起在懷,一如一年前,那個飄著雪的夜。
“大老爺?”書冥看著正要離開府門的兩人,一時不知自己是否該追上去。
可他的腳步,仍舊止在了無人回應的背影裡。
似乎這偌大的曆宅,困住的,又不止是一個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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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又一條街巷。
一座又一座宅邸。
多彩的是年節,卻似乎總是融不進誰的心裡。
“沈天哥哥,累不累~”
出了門,本該開懷的久兒,仍舊不敢像往日般於他玩鬨。
“不累。”少尊笑笑,新雪飄零,落在了久兒的發梢,他輕輕吹去。
“真的?”見他笑了,久兒歪著頭忐忑又天真的問著。
少尊於是應了一聲,她便放心的搭在他的肩上。
“沈天哥哥,晚上也能帶久兒出來玩兒嗎?”葡萄眼像是忘了晨時她還怕的躲去了書冥的背後,肆無忌憚的提著要求。
少尊隻微微牽起了嘴角。
雪,又大了許多,要遮了人眼,也恍惚了天地。
似乎這世間,也不過一團混沌罷了。
他放了久兒在地,那隻小手要去牽他,卻被他適時避了開來。
“久兒在前麵走便是。”
久兒站在原地認真考量了許久,給了他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便轉身奔向了雪色中。
她想,晚上一定要提了哥哥做的兔子燈籠出來玩兒才是……
置的菜肴涼了又熱,落雪的衣裳蓋了又添。
曆家的大門前,書冥等候了許多個時辰,等到日影終是衝不破雲,等到新燈還是高懸,終於等到了人影朝著自己奔來。
可待瞧的清楚,他卻又驚懼的追下階去,險些跌在雪間。
“久兒?久兒?!”雪白堆滿了久兒的發,小姑娘戚戚瑟縮。
她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終於見到了熟識的人。
“沈天,天哥哥……呢?”粗重的氣息噴出鼻翼,她不知在雪中走了多少時辰,這會兒麵上半分血色也無。
書冥趕忙解下大氅包住久兒,那久違的溫暖像是蘇醒了什麼記憶。
她用著那凍僵的手指,執著地扯著書冥的袖子。
“哥哥,我的哥哥呢?”許是見到了書冥,這一路都未曾掉淚的小娃娃,這會兒眼中一片模糊。
“大老爺他……”書冥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卻抬頭望去了久兒背後。
少尊便是站在那裡靜靜的望著,卻隱去了身形,也未有要靠近的意思。
“我要找哥哥……”她拉住書冥一隻手,直朝著曆家大門走去,急的跺著小腳丫,“書冥,你帶我找哥哥……”
“久兒——!”書冥起身拉回了久兒,正要抱起她,卻被她躲了開來。
“久兒,回房間好麼,你凍了太久。”
哪知久兒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的使勁兒搖著腦袋。
“哥哥沒回來——”嗚咽的聲音又重了一分。
“久兒乖,咱……”書冥正要勸慰。
“哥哥沒回來——!”崩潰的久兒終究再也忍耐不住,在這漫天冰雪朗聲哭了出來。
書冥抱她在懷,看去少尊的眼中不自覺帶上了一分責備。
“哥——哥,我找——找不到哥哥。”她從書冥懷中扭頭看去來路。
雪,好大的雪,掩蓋了一切。
可她仍固執的指著空無一人的街道。
“久兒走——走遠了,哥——哥回頭——不見了。”她哭的淒淒切切,好不可憐,書冥不住拍著她的背,在懷中掂了又掂。
他想喚一聲少尊,卻又住了口。
“久兒不——亂跑了,哥哥——你在哪兒——哇——!”
抽噎的久兒話都要說不出來,隻一味的哭到嗆住。
“久兒不哭不哭。”書冥沒甚底氣地哄著,心中算是曉得了大概,於是最後看了少尊一眼,轉頭歎息後,這才抱著快要昏過去的久兒進了門。
夜深,書冥才堪堪離開久兒的榻邊。
小孩子燒的厲害,他不由慶幸自己會些術法,叫她少了苦痛。
“少尊。”
院外,雪中,那身藍色,落寞了些許。
可書冥仍要怨上幾分。
於是便去了他身邊。
“你怨我。”少尊忽而開口,書冥像是被噎了一般。
“你該怨我的。”
書冥提在心口的氣這會兒又卸了去,按說平常,他哪有膽子。
可現下,他是為久兒。
“您若是不願久兒出門,大可厲聲責罵。”而非將人帶出家門又丟棄。
“用這般來叫久兒長記性,可否太過——”他想說殘忍,卻又殘忍地說不出口。
少尊回身,看去了那個房間。
本還應著書冥要好好睡去的人,此刻正光著腳丫攀在門邊。
她其實很聽話的,她隻是想要見到哥哥。
“哥哥——”單薄衣衫的久兒不管不顧地衝向了想念的人。
書冥正要動作,卻見身邊的少尊一個閃身便抱了久兒在懷。
久兒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眼中沒有淚。
“久兒找得到回家的路!”
她聽到了,聽到了在歡快奔向那些雪中玩鬨的朋友前,哥哥說的最後那句話。
‘可還找得到回去的路——’
她將哥哥冰冷的手捧在自己小小的手心裡,虔誠又自豪。
“久兒找到回家的路了,哥哥可不能再走丟了——!”
看著這一幕的書冥摸不到頭腦,隻似乎對久兒口中的這句話熟悉。
可到底何時聽到的,也已無從記起。
但看這兄妹二人這般,應該也算是和好了吧。
心大的豆芽菜兀自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