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仇賬本(1 / 1)

書冥洞府在大凡境絕地,此為鄲叱朝化交界,可怖風象多有,常人無可及,可及者,還要被書冥的陣法戲弄,便也無人能入。

所以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聰明的闌赤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赤尊大人。”慘兮兮的書冥呆愣地瞧著那蹲坐在自己洞府前的藍袍少女。

那袍子比之她原本的粉衫看著灰敗許多,叫人都失了氣色。

實則闌赤也確實心緒不佳,她今日也是特地避開了少尊,分毫不敢相見,才灰溜溜地坐在了門前。

“打攪了。”她歉意又敷衍地應著,仍舊陷在自己的思緒裡。

“那我能坐下麼。”書冥的聲音又在頭頂響起。

於是闌赤這下不得不抬了頭。

屬實是因為他聽上去,太過悲傷了……

“好,好的。”闌赤被他那神情嚇得有點慌張,這人的麵色怎麼好似十分痛苦?

便是身上的衣衫也舊舊臟臟,大家都是修仙者,本是最下階小小術法一個訣掐了便能周整,他這般模樣,倒像是看來是根本無暇顧及。

那麼……

“你怎的這般狼狽?”闌赤連自己的那點糾結都拋諸腦後,看著眼前的書冥,生怕他一會兒便要難過的暈厥去了。

書冥本就是沉重心情,這會兒聽得有人關心,竟是止不住抽噎了起來,可他路上已是哭了不知何多個時辰,這會除了抽,也隻有抽,半滴眼淚都已經掉不下了。

“唉……”他仰望那灰蒙蒙的天長歎一口氣,“我好似從未瞧過這地界的天,原來它從未晴過……”

闌赤被他莫名其妙的一番抒情搞得更是摸不著頭腦,但那股子怕他下一秒自斷仙根的恐怖念頭卻越來越重。

“書,書……”闌赤有些尷尬,想安慰卻又記不太清少尊叫他什麼來著。

“書冥。”書冥自報家門,耷拉下來的嘴角還微顫抖著。

“書冥,你這般是為……?”闌赤問到此卻又驀地頓住。

她想著他本就還在傷心,這會兒再問,自己這腦子不清明的樣子,也當是沒法紓解他的難過,反而弄巧成拙。

於是她情急之下一把扣住書冥手腕,直拉起人便衝進了洞府。

可書冥隻是一顆活了二十多年的豆芽,他開慧算是機緣,屬實沒甚本事,這一百多歲的赤尊莽撞扯走了他,他隻覺得渾身氣血翻湧,好似誰人不要錢似的給自己灌那真氣。

以至於到少尊眼前時,他恍惚間隻瞧得了一個高貴身影,便就這般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咚——’的一聲,少尊看著砸在自己腳邊的臟豆子,還有那個躲了自己一日夜的人。

“他……”闌赤眼神飄忽,有苦說不出,她本也不想出現在他眼前的,可這會兒不光出現了,還解釋不清楚了。

少尊倒是沒什麼心思關心倒在地上的書冥,因著他大抵能猜出這狼狽模樣是何緣故。

倒是闌赤……

“躲我,作甚。”躲他?當他是和她一樣愚鈍麼,如此刻意。

闌赤聽他質問,不由得撅起了嘴來,腦袋裡神遊之下,想著這人也問得太過直白了。

“回答。”

居高臨下的人逼視著,又追問了一句,畢竟看著她在眼前失神,他比誰人都氣。

“我……”骨碌著眼珠子的人支吾著。

說‘沒有’?

闌赤有些說不出口。

畢竟她不想騙他,違心。

“莫要說那無謂的謊話。”少尊像是吃透了她那點心思,一雙眼睛犀利的很,屬實叫闌赤不敢多瞧。

於是她這才斂了神,便一眼看去像極了做錯事一般。

“我的小冊子上,書了一件事。”闌赤的麵上情緒複雜,說來也更糾結。

“哦?說來聽聽。”少尊倒是快要忘記她還有那麼個羊皮小冊了。

闌赤於是猶豫了僅片刻,便抬手將那小冊化出。

冊子還是很新,大約她也沒再翻看過,隻少尊瞧見的那一側,寫滿了有些文辭不通的話。

不是詩,非是詞,隻是些雜七雜八的嘮叨,竟是比在去閶闔的路上,又多了許多內容。

然……

“本尊何時說過,嫌棄不喜你?”

少尊微眸閃著不善,如果對麵的人不是闌赤,當是要毛骨悚然了起來。

可對麵的偏偏正是闌赤。

她得聞少尊所言,靈動雙眼忽而閃了閃,似乎心中也堅定了什麼信念。

於是便小心覷著他,而那一雙睫毛在夜燈下倒影著,像是落了小小蜘蛛,惹得人手癢似要去捉。

然她卻不知,正是這副狡猾的模樣,卻叫少尊心中微動。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闌赤,生動的似乎久望的畫人活靈活現。

所以那一瞬他竟是有些恍惚。

似乎從前那個殘碎的靈魂真的被拚湊了起來一樣。

可這也隻是假象,他知曉。

於是他冷笑一聲,走下階去,隨手扯了那冊子在眼前擺弄。

幾十年,不過寥寥三五事,卻偏偏把自己‘不喜’她這事書的如此磨嘰。

他擰著眉撇頭看去闌赤,不由問道,“本尊不過少有埋怨,你怎的如此心胸狹隘,記了少說百十字。”

闌赤對他的抱怨有些錯愕,說不得是心虛還是膽寒,小小撤了兩步,正好踩去了昏在地上的書冥。

好在少尊埋怨歸埋怨,到底沒叫她在眼前跌倒丟臉。

“我,我也不知,我大抵是……是……”闌赤狀似在腦子裡思來想去,可卻又時時瞥著少尊臉色,擺明了就是沒話找話。

說實在的,她怎會知自己是在何情景下書了這麼一段話,昨日瞧見這記錄時,除了震撼,第一時自腦袋裡冒出來的念頭便是不信。

可看那書劃字跡,又確實是自己,更遑論這東西沒得價值,誰人會冒充來記載這般‘無聊’的東西?

所以她篤信這定是真的,可心中卻又有個聲音,似乎不希望這是真的。

於是她這才糾結了一日一夜,一麵不信,一麵又記不得真相,就這樣,才躲到了洞府門口去。

“哎——?!你做什麼?”闌赤見他要丟了那書冊,這才回了神,忙攀上了他手臂阻攔著。

“怎的,書的有錯,本尊不能抹去?難道任由你這混沌腦袋,將來記不清辨不明,無端給本尊造了謠?”

“不不不,當然不。”闌赤哪敢應了這話,簡直天大的黑鍋。

“哦?”少尊舉起那書冊,點名道姓,“你言說要告知你那位四方師兄,提點你不見本尊,是假?”

“嗯嗯嗯。”闌赤當下自然不認,乖巧應到,“假的假的。”

少尊得聞這承諾輕挑眉梢,算是堪堪滿意,可轉頭瞥見她那過於堅定的神情,又忽而沉默了下去。

於是闌赤便第一次在那張慣常臭著的臉上看到那了一雙溫柔眼,竟是險些叫人溺斃其中。

“……如若閶闔外,你我離散,你回了桑野呢。”

他聲音飄渺的像是自遠古而來,空空蕩蕩,叫人軟了心腸,也叫闌赤心底一輕,像是跌落雲端,下墜無限。

這算是質問麼?

但大抵又不會這般溫柔。

於是闌赤平靜下來後,思量許久,才幽幽道。

“如若閶闔外離散……”她會回到桑地,經年後再也記不得過往,信去了那書冊所載,也會叮囑了四方師兄,從此他二人大抵是不能再見了。

想到此,闌赤心中多了一分惆悵。

隻她也說不得到底在惆悵些什麼,卻又在少尊要起手抹去那字跡時,還是下意識攔了下來。

“我書上自己錯怪了阿厘就是,何苦抹掉呢。”

闌赤的笑映在少尊眼底,他便也依言鬆了那手。

他想,這倒也算是個不錯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