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咕嚕嚕在小道上轉著,柳心逗弄著小狐狸,一邊悠然欣賞著風景。
她昨天偷偷放了那隻狐狸,分明長垣看起來很生氣,過了一會卻說要帶她進城。這小子心裡不知道打什麼鬼主意。
長好停了車,將一籠子動物拎著下了車,往一處鋪子走去,“你在這等我。”
長垣進了裡麵,她扒著門口死死盯著他,該不會是想把她扔在這,偷偷溜走?不,他花了錢的,該不會是想賣了她?然後去贖回他姐姐,這個可能性比較大……
正想著,就見狹窄的巷子裡兩個人搓著手走了過來,他們上下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個莫名的笑容。
“小姑娘,你這頭上的花挺好看啊。”
柳心沒搭理她,下一秒他們卻直接朝她伸出了手,“跟我走,我帶你買金子做的花去,比你這個更好看。”
柳心皺著眉頭推開他們,要不是現在沒有法術,非把他們抽得骨頭渣子都不剩。她這點推搡在他們看來綿綿軟軟,毫無威懾力,反而嘗到了甜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往另一邊扯。
“滾開,我夫君在裡麵,再扯他可要報官了。”
“就是你夫君讓我們帶你來的,走吧,哥哥帶你買花兒去~”
兩人笑著,柳心在心裡罵爹,死道士這是聾了嗎,這麼大聲聽不見?她大喊起來,“來人,殺人了!殺……”
長垣從屋裡出來正看到兩個漢子拉扯著柳心,拿著空籠子就朝他們砸了過去。
他們被猛然一砸,回頭見是一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瘦小少年,又是不屑又是憤怒,兩人抓著他一拳打了過去。
“英雄救美,哼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子,關你屁事啊!”
長垣肚子上挨了一拳頭,先白了臉,根本沒有力氣反抗,“她是我娘子,你們識相的給我滾開。”
兩人聞言哂笑起來,柳心這具身體大年齡雖然隻比長垣大一歲,但女孩這個年紀長得快,個頭竄得猛,看起來是一對姐弟模樣。長垣臉上挨了兩拳,似乎是故意的,接下來的每一拳都直往他臉上招呼,鼻子湧出血來,兩人仍未停手。
柳心見長垣那模樣實在淒慘,再打下去這小身板恐怕真遭不住了,趁他們不注意,跑進了長垣方才進的那家店鋪,喊來了熟識的店家幫忙。
見人多了起來,兩人這才慌忙丟下長垣一溜煙跑走。柳心小心翼翼地扶起長垣,拿濕帕子給他捂了好一會兒鼻子才止住了血。
她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忽然浮現出一些殘存的回憶碎片,在酒館裡,他也是這樣固執地將她從那群人中間拉出來。在這個夢裡,他們素不相識,仍舊是如此,這道士啊,不管對誰,都是這樣,道心濟天下.......
她不知怎麼,覺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我被打了你很高興?”
長垣也察覺到她的笑意,他覺得那笑容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柳心斂了神色,一邊給他手上的擦傷上藥,“沒有,隻是我以為那兩個人是你叫來的,我還以為你要把我丟在這兒呢。”
長垣看了她一眼,忽然起身朝牽驢的地方走去。柳心也匆忙跟了上去,“等等我,去哪兒?”
長垣騎著驢七拐八彎穿過好幾條巷子,到了一處較荒僻的地方,敲了敲門。一個女子打開門,見了他眼中很是驚訝,驚訝之餘,又帶著幾分憤怒。瞬時變了臉色就要關門。
長垣將手抵在門縫裡,急切道:“阿姐,我是來帶你回去的。”他另一隻手拿出了方才賣野物換來的錢,一邊道:“那個姑娘我也帶來了,讓王阿婆把她帶回去,你跟我回家。”
長紅瞥了一眼柳心,麵色稍緩,但還是沒打算請長垣進來,“我不回去。”
她語氣帶了些許嘲弄,“娘辛苦半輩子了,這飯都吃不上的時候都不忘記給你娶媳婦,彆辜負了她的好意。”
長垣紅了臉,頗為羞愧,“阿姐,我不要媳婦,我要阿姐。我隻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你跟我回去吧,我真的不要她,也不是我跟娘說的。”
他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儘管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但等他醒來,袁氏就莫名其妙給他娶了個女孩回家,為了湊夠這錢,還把大姐嫁給了一家鰥夫,那鰥夫聽說都有三十好幾了,克死了兩個老婆,留下一個女孩兒在身邊拖著。大姐才十八歲,怎麼能嫁給這樣的人!
長紅臉上的慍怒似乎更重了,她冷笑一聲,“我知道不是你要的,從小到大,哪件事不是爹娘替你置辦妥當。逛廟會我想買串糖葫蘆,兩文一根兒爹娘罵我嘴饞,你就看了攤子上那烤肉串一眼,他們就給你買到手。平日吃飯,好肉好菜都是緊著你吃,我們多看一眼都要摔筷子。”
長垣聞言低下了頭,眼中盈了淚水。
長紅一說起來,似乎要將昔日的不滿全都發泄出來,“趙長垣,不,林長垣......”
她說到此處,冷不丁笑了笑,看見長垣渾身一顫,滿意地勾了嘴角,“你可真是爹娘的寶貝啊,你親生爹娘把你尋了回去,又把你退了回來,我這才知道原來你不是親生的,我以為這樣你總該受冷落了吧。可是不,他們還巴巴地捧著你,比從前更甚,湊了一年的殺豬錢讓你上學,給你買紙買書,盼著你將來有出息帶著他們飛黃騰達......”
都說生恩不比養恩大,我算是從你們這看得實實的。”
“阿姐,對不起.......”長紅越說,他越是無地自容。
長紅看著他,心中怒火翻湧,可是也確實不好對他發出,長垣對她們姐妹也確實是心疼的,有好吃的好玩的偷偷分給她們,放學回來先生講的也都一字不拉地教給她們。她對他這般指責,確是毫無道理。隻是雖然明白,感性的怒火卻壓抑不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關上了門。
長垣缺鐵了心要帶她走,一把抓住了長紅的手,“阿姐,跟我回去,你彆怕,他們要多少錢我都給他們。”
“我說了不走,你放開!趙長垣!”
長紅的呼喊引來了裡麵的孩子的注意,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兒聽見娘的呼喊跑了出來,一把抓住了長垣咬在了他腿上,“你放開我娘!不許欺負我娘,我告訴我爹爹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誰是你娘!她是我阿姐!”
長垣看見這孩子就忍不住生氣,不耐煩地踢開了她,大妞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長紅見孩子擦破了皮,想去抱她,又被長垣拽著,一個頭兩個大,不由得燥火噴發而出。
“夠了!長垣,不管你是好心也好裝腔作勢也罷。爹因為你死了,娘為了你把我賣了,我可是他們的親女兒啊!若是從前也罷了,後來我們都知道,你是他們買來的孩子,不是他們親生的。這我就想不明白了,長垣你說,你能想得明白嗎?
彆人家的孩子,比自己的親孩子還疼著愛著,甚至為了你的婚事,賣了自己的親孩子,你能明白嗎?”
長紅的神色既猙獰又帶著一股瘋狂的平靜,“這樣的家,這樣的爹娘,你不害怕,我卻是害怕,怕得不得了。你以為我嫁給大妞他爹是受了委屈,是可憐,我起初也這麼想,後來就不了,他雖然年紀大,卻知道對我好。錢在我手裡管著,吃什麼喝什麼都由我想,吃兩塊肉不用人臉色,喝一碗湯不用讓給弟妹,不用讓著誰照顧誰。”
長紅無知無覺地落下一滴淚來,她平靜下來,擦了擦。
長垣麵紅耳赤,他知道那個誰是誰。
“小二,回去吧,以後也彆來找我了。”
長垣始終低著頭,卻緩緩鬆開了手,長紅走去將大妞抱起,臨走前看了一眼柳心,從屋裡拿出了一個油紙包給她,對長垣道:“帶她回去吧,她也不容易,你不管她,回去了也終歸是個死。”
長紅關上門前的那個目光讓她莫名打了個寒顫,明明隻是個人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撇去這些念頭,聞了聞手裡的東西,是牛角糖塊。嘴上說著恨,心裡還是記掛著這個弟弟的嘛......
她心裡嘀咕著,原來這家人還有這層齟齬在裡麵,平日這母慈子孝的,完全看不出來啊。也不怪長垣大姐這樣,要是她,把長垣砍成八百塊都不夠的。
她回頭看了一眼長垣,他呆呆地坐在車上,扶著空蕩蕩的籠子,似乎還在難過。清冽的寒風穿過山穀從麵上拂過,兩鬢的發絲也隨之開心地舞動。長垣不高興,她就開心。誰讓這小子原來真想賣了她的。
不過她倒也無所謂,做夢嘛,既然她進了他的夢,就必然還會和他產生種種聯係,用她換回他大姐,人之常情。
起初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但她自己從夢中醒來後就明白了,她喝多了酒,意識不受控製,魅氣便四散開來編織出一場夢,將每個走進來的人都吸食進去。
夢中人會沉淪在自己內心深處的噩夢裡,再度像洋蔥一樣一點一點被扒開,感受,痛苦,然後清醒。
長垣進了她的那個夢,試圖改變她的過往,那麼現在輪到她,他的過去有什麼需要她來拯救的呢?或者說他內心深處的那個噩夢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