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1 / 1)

七殺 葳蕤玳瑁簪 5164 字 2個月前

我?我是誰?這個人又是誰?

她皺了皺眉,討厭這股陌生的氣息,他口裡不知道在說著什麼,看得人厭煩,她的眼睛已經有些模糊了,乾脆一把掐住了這人的脖頸。

長垣被她鉗住喉嚨,臉色青紫,入魔的柳心功力大增,他根本無法抵抗,也不想抵抗。

他甘願做她傾瀉的對象。

麵前的這人像死人一樣乖順,她有些疑惑,沒了興致,她乾脆將指甲伸了進去,血嘩嘩地流出,總算有了些活的東西,她勾了勾嘴角,漸漸覺得有些香味。

她忍不住湊了過去,含住了他的傷口,香甜的液體進入喉嚨,她覺得心口的空虛沒那麼嚴重了。目光也逐漸清晰了一些。

她看見了這身衣服,素白寬大的袍子。和他的脖子一樣白,是兔子麼?

兔子的血沒有這麼香甜,帶著臭味,她閉上眼繼續吮吸著,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她的獵物似乎害怕地顫抖了一下,她勾了勾嘴角,下一刻,一隻手卻落在了她頭頂,順著她光滑的頭發,一下一下地撫摸著。

“柳心,是我。我是長垣。”

長……垣?

她在心裡念著,嘴上卻加快了動作,獵物的血液太過誘人,她還聞到了烤肉的焦香,他的肉一定也很鮮嫩多汁,對,他的肉,喝完了就該吃肉了!

她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抵不過滲出的血香,又趴在這裡吸食血液起來。獵物的體溫越來越低,皮膚沒有之前那麼軟了,他應該是動不了了,她想。

耳邊的聒噪聲小了許多,頭頂的那隻爪子也變得行動遲緩起來。她勾了勾嘴角,手心卻忽然傳來灼燒的劇痛。

什麼東西?

她放過那隻獵物,低頭眯著眼看去,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地冒著金光。她右手持著左手,將它捧到了眼前,一個順滑的線條勾勒成一朵青雲,瘦削輕盈。

她空洞的地方忽而灼燒起來,痛覺又再度席卷而來,她的眼睛漸漸清晰,嗅覺漸漸恢複,清冽的竹香伴隨著濕冷的雨水的味道鑽入鼻尖,常元……長圓……

我是長垣……

她猛然睜開了眼,那張臉逐漸映入眼底。小道士臉色蒼白,整件袍子被血色染紅,火光之中那雙黑色的眼睛深深地望著她。瞳孔中倒映的人臉逐漸清晰,女子的瞳孔逐漸淡了下來,轉為一塊淡紫的晶魄,盛滿了湖水……

黑色的長甲尚未褪去,她錯愕地看著他,像小獸一般斜著腦袋。

又見到那雙淡紫的瞳孔,長垣眼中染上了點點笑意,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將她攬在了懷裡。

火勢已不可逆轉,一道混合著金色與紫色的結界將柳言攔在陣外,火焰漸漸平息,幾縷青煙幽幽散開,消逝在塵埃中。

長垣的手指微微顫動,猛然驚醒。窗外飄進來的雨水落在枕頭上,指尖殘存的溫熱與現下的冷寂交織,他怔愣了許久。

身後的人打了個噴嚏,轉身看著他,“哥哥,你要偷吃糖塊嗎?”

小姑娘紮著兩個小髻,睜著一雙大眼睛渴望地看著他,長垣愣了一會才想起來這是他的小妹長好。

他替她蓋了蓋被子,摸了摸她的頭,“不吃糖,哥哥做噩夢了。睡吧。”

長好有些失望,背過身去,“好吧。”

他拍著小妹的背哄她睡著,腦中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麵,不過過了一會兒,卻都有些不記得了。

他的心口有些難過,關緊了窗子,爬到床上閉上了眼睛。

是夢吧,真是個奇怪的夢……

翌日天明,母親袁氏的咳嗽聲將他吵醒,他去廚房想找些藥給她煎了吃,卻發現並沒有草藥。簡陋的廚房裡,隱隱的光從瓦縫裡掉下來,冰冰的落在他頸窩裡。搬開米缸蓋子,裡麵隻剩下淺淺的米,木瓢一挖,發出滋滋的生澀聲響。他皺了皺眉,又去雞窩裡翻雞蛋,隻找出一個蛋,還是熱的,他用水衝了一個雞蛋,先給小妹吃了兩口。然後端去了袁氏房裡。

自他有記憶起,袁氏就一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大姐還沒有灶台高的時候就會搬著小板凳像他這樣給弟妹和父母做飯。父親常年在外做工養活一家人,母親則隻好閒時做些針線給村人帶去賣,一家五口,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也溫馨。

他一邊給母親喂著蛋湯,一邊注意到了她手邊的兩塊紅綢,“是誰家要辦喜事了麼?”

袁氏和小妹都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小妹道,“二哥你是睡傻了麼?這不是給你娶新娘子用的麼?”

“新娘子?”長垣的頭腦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睡了一覺之後,他好像忘了一些什麼事,又感到有些恍惚,好像自己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是啊,娘把家裡最後一袋米給了王婆子讓她好不容易找來的,今夜你們就要成婚了,你怎麼連這都忘了?”

袁氏也看著他,似乎有些擔憂,“你爹不在了,家裡現在就你這麼一根頂梁柱,娘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這麼個姑娘,一會兒給你爹上柱香,娘起不來身應酬,你和長好一塊去接新娘子。”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長好忽而又哭了起來,“娘,大姐呢?她不能回來嗎?”

袁氏神色一暗,有些憂愁又有些無奈,“傻孩子,你大姐出嫁才沒兩天,怎麼就回來呢?”

“我想大姐了,娘,大姐肯定也想我們,她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她要是想我們了怎麼辦?我要大姐回來~”

袁氏眼中隱隱有些淚水,深深呼出一口氣,笑著撫摸著女兒的頭,“咱們家的糧食已經養不起這麼多人了,大姐嫁去的人家有糧食,有錢,她在那兒才吃得飽,你乖乖的,知道嗎?”

長好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那為什麼二哥的媳婦到咱們家來就有糧食吃?她來了就吃得飽嗎?”

袁氏沒答小女兒的話,將手上的兩匹紅布遞給了長垣,長垣微微俯身,一塊鮮紅的布斜著綁在了他身上,在這個饑荒已久貧困交加的村莊裡,這就算是喜服了。

“另一塊兒給新娘子做蓋頭用,你記得親自去接她,彆叫她跑了,知道嗎?”

長垣點了點頭,心中卻五味雜陳。他扛著鋤頭背著草框正要出去像往常一樣做活,長好攔住他,“二哥你乾什麼去?”

“去地裡。”

“去地裡做什麼?那地都乾成那樣了,半個月沒下雨了,大夥都在家待著睡覺呢。”

是了,他突然想起來,今年冬天清流縣已經半個月沒下雨了,種下去的菜都不見長,慢慢乾死。大家都靠著去年留下的陳米過日子,日子一天天過去,米缸一天天變空,天卻半滴水也不落。他們村還算好的,聽說遠一些的村子已經開始到賣兒賣女換糧的地步。

在這種時候,袁氏還要給他娶媳婦,這錢顯然是從大姐身上拿出來的……

大姐……他要去找大姐……

“唉唉唉,二哥你去哪兒?新娘子馬上就要來了!”長好一把抱住了自家哥哥的大腿。

“我去找大姐,她嫁給誰了?”

“不行,你明天再去吧,娘可是花了一袋大米給你帶回來的人,你不能走,她萬一跑了怎麼辦?”

“跑?”長垣皺了眉,“她是被你們買來的?不是自願的?”

“哎呀不是。”長好指了指她自己的腦袋,“她這兒有點問題。”長好看了看房間,放低了聲音,“而且聽說長得很醜,不過你可不能嫌棄她,咱們可是花了一袋米才讓人進門的。”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長垣沒想理會她,拉開小妹正要走,說話間便見天忽然黑了下來。

一陣鈴鐺從幽遠的小徑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王婆子牽著一頭驢,驢上騎著一個穿灰布衣裳,蓋著打補丁的掉了色的粉布的姑娘,出現在了趙家門口。

長垣和長好都看了過去,還沒開口,啪嗒一聲,那新娘子就從驢上滾了下來。

“哎呦,這摔的。”王婆子趕忙上前扶她,那新娘子卻似乎有些生氣地甩開她,姿勢有些怪異,他這才看到了她的手。她的手是被綁著的,她不是自願的。

收回了目光,他道,“王婆,你把她帶回去吧。”

那女子聞言似乎身體僵硬了一瞬,王婆趁機狠狠掐了她一把,威脅她聽話,拉著她走到長垣跟前,“長垣小子,你可不敢亂說話。你爹死了,你娘拉扯你們幾個還給你尋個媳婦多不容易,你逞什麼英雄。你們家可是米都給了人家家裡的,現在也要不回來了。”

“要不回來就要不回來,這姑娘也不是自願的,讓我大姐回來,把她送回去,各人回各家吧。”

“什麼不自願,她爹娘點了頭畫了押的,你當我王婆是人牙子呢?你個小子跟我麵前充什麼英雄好漢的,我可告訴你……”

王婆有些惱怒,叉著腰教訓起長垣來,忽然卻聽那女子細小的聲音從蓋頭下傳出,“我願意的。”

長垣抬起頭看了一眼她,新娘子道,“我願意嫁給趙郎君。”

王婆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卻也仍舊對著長垣哼了一聲,“我說了吧,去去去,把人領走。我這差事就算完了,剩下的找你娘說去。”

王婆把人往他跟前一推,搶過他手裡的紅布蓋在了女子頭上,而後騎著驢離開了趙家。

他還沒開口,長好搶先一步拉著新娘進了家門,扶她到了屋裡,而後出來對長垣道,“二哥,錢都花了,你不能把人送回去。快進去吧,不然那傻子該鬨了。”

長垣慢慢吞吞走進房裡,看著那塊紅蓋頭,看見陌生的女子坐在他的床沿,有些討厭她。一個傻子就能換走他那麼溫柔善良聰明的大姐,這傻子現在還坐在他床上,朝他看了過來。

他從桌上拿過一把剪刀,走上前剪斷了她手上的繩索,“你去找我小妹睡吧,我明天和我娘說過就會放你回家的。”

他心裡懷著氣,感到莫大的侮辱,又感到莫名的為她為大姐這些女子的氣憤,冷冽的眸子在見到麵前的女子自己揭下蓋頭,露出蓋頭下白皙精致的臉龐時微微一動。

眼前的女子穿著臃腫的棉衣,畫著有些可笑的妝容,而那雙笑盈盈的上挑的眼睛就像一汪河水,從這頭流到那頭,仿佛穿越時空,叫他望見百十年前的那個瞬間,那張麵孔。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回答他的是那雙笑盈盈的眼睛和柔軟的嘴唇,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像被電流從頭到腳貫穿,撲通撲通地快要跳出心口。熟悉的感覺,隔靴搔癢的隱痛,讓他幾乎失去理智,沉浸在這一條河水的湍流中。

柳心望著長垣,過往的片段在她心頭浮現,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的皮膚,還沒有被燒焦……眼前的男子隻有十三歲,長相和長垣一樣,隻是更顯稚嫩。雖然……她這具身體也和他差不多。往昔之事如夢,那麼現在她進入的就是長垣的夢了。

思及此,她對長垣笑了笑,“夫君記得在哪兒見過我?”

長垣聽見這陌生的稱呼,隻覺得渾身不自在,打了個顫,臉色微紅,“沒,沒什麼,可能是我記錯了。”

一貫淡定自若的道士轉眼變成個小屁孩,動不動紅臉,這局促的模樣讓她好笑,頓時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拿過擺在一旁的酒杯與他對飲下,而後將手伸去了他的衣領上解扣,長垣猛然向後退了一步,咳嗽了一聲,“做…做什麼?”

柳心勾了勾嘴角,“你娘給你娶媳婦沒說過要做什麼?”

他的臉唰得一下全紅了,急急往後仰倒,一把推開柳心站了起來。

“我…你…,我不娶媳婦,你明天回去,我去把我姐姐帶回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抱了被子放到一張長椅上。

柳心滴溜溜眼一轉,臉上顯出淒慘,“我爹娘已經把我賣出去了,我已無家可歸,夫君也要趕我走?”

她眼淚婆娑,似鏡似水之間,偷覷長垣的反應。他眉頭微皺,似乎想到了什麼,竟然沒再說什麼。隻是吹了燈,走到椅子上躺了下來。

柳心知道他這是答應下來,便脫了鞋上床,睡了一會,覺得有些冷。她才發覺在長垣的夢裡,自己好像失去了法術,身體也和普通人一樣了。

她翻了個身,對著椅子上那人道,“長垣,我冷。”

那背影沒動,也沒做聲,才過去沒多久,他不可能那麼快睡著,顯然是不願意搭理她。她哼了一聲,轉回去,蜷成一團。死道士,到哪個年紀都這麼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