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觀(1 / 1)

七殺 葳蕤玳瑁簪 3261 字 2個月前

清晨時分就見明心等人在為她收拾衣物,舒玄禮當真鐵了心要送她離開。

她明白他想要的,卻又不明白。

他想要真意,想要求真到底,可是他不知道真意背後的虛無。就像胡蔥,外麵層層包裹,誰都想探究這其中究竟是什麼,越是層層圍困,越是要扒心撕肺。

等到真的一層一層,逐漸接近,那種探究的欲望到了極點,最後一層剝開,卻發現什麼也沒有。極致的空洞,到那時又情何以堪。

楓葉黃了又紅,紅了又黃,到一月時已遍染霜白。

成熟飽滿的柿子掉落在雪裡,引來烏鴉駐足,它們低頭啄食,長長的兩半喙尖滿是濡濕的紅色,那團果肉被啃食得坑窪不平。

窗子陡然推開,驚飛了鴉群,那具柿屍還往外流著汁液。

她把碗裡的東西倒在了樹邊,頃刻間整棵樹開始枯萎,飽滿的柿子萎縮成一個乾癟的布袋。

關上窗子,隻留下一盞幽微的燭火,那點光不足以照亮整間屋子,卻足夠讓她看見。隻要那麼一點,那一點點就夠了。

她蜷縮在床前發著呆,血液過多的流失讓她有些飄忽,像是喝醉了酒,整個身體沉重的,靈魂卻輕飄飄的,像樹上的柳絮,在風裡飄蕩著,隨時要離開,又始終附在軀體上。

她是妖嗎?

她攤開了手掌,蒼白乾燥的,青色紫色的筋脈隱約可見,其中埋藏著的血若隱若現,像被分割成的桃花的粉色,斑斑點點,在掌心各處。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雙手,卻能讓玉蟬發出那樣痛苦的神情,她明明什麼也沒有做。

她就好像被一股無名的獄火點燃,甚至焚毀......

她被活生生燒死在了那件屋子裡......

一個捉妖師,被她無意中殺死了。

不,不是她。是她身上的那邪氣。從她幼時起,那股邪氣就纏繞著她,揮之不去,如同噩夢一般給她身邊親近的人帶來厄運。

據明心來信,舒玄禮已經收拾行裝上路去京城。她的那顆心非但沒有安定下來,反而越加煩亂。

起初她不是不失望的,但明心說自她走後舒玄禮便常常和縣令家的公子去春芳樓吃酒,三人還約定結伴上京。舒家的那件命案也隨風雪消逝在塵埃中。

她能明白過來,舒玄禮是要她避禍。他幾次來青雲觀上香求功名,她卻知道他是來看她。畢竟於功名一事,他從不信求神佛。

正因如此了解,她更加無法靠近。

玉蟬的死讓她發覺她的異樣。舒玄禮來青雲觀的幾次,不是趕上雪大車翻就是碎瓦砸落,又或是染了風寒發了高熱。

好像靠近她就會發生災禍。她聽聞佛經中有割肉喂鷹一事,道觀不好叫人知曉,她請了一尊真人像在屋裡,每夜偷偷在案前供奉精血,以祈求舒玄禮的平安。

似乎這種方法真的奏效,她一碗血一碗血地滋養著,舒玄禮久熱不退的病卻好了起來。於是她裝作賭氣似的,再不見他。

他走了,她的心也空了起來。那夜的噩夢便像巨大的海浪反反覆覆地將她托起又拋下,擾得她不得安寧。

篤——篤——

“宋娘子。”

深夜寂靜中,男子冰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她顯得有些雀躍起來,小跑著打開了門。雖然迎著月光,長垣那張聖潔的臉,一塵不染的道袍儘入眼底,但宋璋背對著光,卻是非常模糊。

長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將手裡的書拿了出來,“娘子要的那幾本書小道給您帶來了。”

宋璋有些失望,不是他的家書。

“多謝道長了,請進來喝杯茶吧。”

長垣的屋子離這裡不近,他卻冒雪給她送來,於是她請他走了進來。宋璋在前麵走著,長垣在後慢慢走著,不慎袍角勾在凳子上絆倒了木凳。

宋璋回身要扶住他,“道長小心。”

長垣收回了手,一邊繼續走著,“無事。屋內這麼暗,宋娘子不點燈麼?”

屋裡點著炭卻又開著窗,修行之人五感靈敏,不難聞見空氣中遺留的淡淡的血腥味。

這位宋娘子是青雲觀的大主顧,年紀輕,身份重,他年紀也不大,本不適合他照看。隻是掌門下山,他不得不負責觀中事務。

話音方落,便見宋璋不知何時已走到屏風後點燃了燈燭,素色的屏風下,一張巨大的人影弓著背對著他,她持著燈漸漸走了出來,巨大的影子便一下化作一個瘦弱婀娜的女子走到他身前。

那種詭異的感覺更重了。自她入觀以來他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一種奇怪的氣息,尤其今夜,那妖氣越發濃重。

看著宋璋重將爐子點了起來,溫了一杯香茶,“道長,請。”

他接過茶水時故意偏了偏,將茶水灑在她手上,宋璋皺了皺眉,但隻是一瞬間,她又恢複了神色。

隻是一瞬,足夠長垣捕捉到那異常。是血痂,還未完全成形的血痂,她在自傷。一個官宦人家的少奶奶,祈福求子的清修者,夜半時分殘害身體,實在古怪。

“夫人讓我找的書其實於觀中是偏門,所以耗費了些時間,子不語怪力亂神,夫人要這些卜筮之書,不知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長垣是輕微道長的關門弟子,年少有為,長相清俊,而為人清正,仙風道骨,又好為善事,所以她並不覺得他問這話有什麼深意。

“道長相信世上真的有妖嗎?”

長垣握著杯子的手一頓,垂下眸子。“夫人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香片在水中遊蕩著,水波之間夾雜著長垣那雙漆黑眸子裡的寒光。

宋璋毫無察覺,若有所思道:“我幼時常聽人說家中竹林深處藏著一隻大妖,隻要有人進入就會被吞吃殆儘。後來有一次和弟弟無意中進入,卻發現並無什麼大妖,平安無事,原來是因林中多蟲蛇,大人用來嚇唬孩子編造出來。

若當真有妖,為何從沒人見過妖長什麼樣子,什麼脾性,是善是惡……”

長垣沒回答她到底有無妖怪的問題,一來她若是妖,那麼這話就意味不明,若不是妖,於凡人而言,並沒有知道的必要,反而引起恐慌騷亂。他隻是正色道,“妖之為妖,自是天生惡毒,又善於偽裝。稍不注意,就會被妖奪命索魂,吸□□元。”

“那道長若見到真正的妖……”

“即刻誅殺,定要它灰飛煙滅。”

宋璋的心顫動了一下,“若是身邊親近愛慕之人呢?”

“人妖殊途,人怎會愛上妖?”

宋璋道:“我雖然沒見過妖是怎樣的,可閒來讀話本聽說書,也有不少妖是至情至性,良善友好的。話說回來,人亦有好壞之分,既是如此,人與妖,又有何分彆呢?”

“妖類擺弄人心,善於偽裝,至情至性,千好萬好,都不過是為得到它們的欲望的手段。須知人妖殊途,妖就是妖,永遠也無法與人相提並論。”

宋璋有些不屑,“道長這話未免太過武斷。”

“娘子涉世未深,未免太過天真。”長垣淡淡回了過去。

宋璋不免笑了笑,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罷了,像長垣這種修道之人這樣想也是難免。畢竟他們以驅邪正念為業,誰又會砸自己的飯碗呢。

她的問題實在古怪,長垣思索間從袖中拿出了一張符紙。

“夫人臉色不好,是心神不寧所致。這裡是我畫的靜心符,夫人睡前將它丟進爐中焚燒,便可驅散邪祟,凝神靜氣。”

宋璋不疑有他,正要接過符紙,一聲驚叫忽而傳至長垣耳邊,一股濃烈的妖氣彌漫進來。

有妖氣,妖在…二樓!

沒等宋璋說話,長垣破窗而出,往二樓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