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個漫長的夢(1 / 1)

伊斯梅爾住在阿爾巴尼亞靠近山區的一個村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這裡流傳起森林裡怪物的傳說。獵人們,不管是年輕的還是年老的,隻要踏足過森林裡某片區域,都會驚慌失措、發狂譫語地跑出來;可要是有人問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當事人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這讓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被當地人笑話。

“怪物是真的,它會變成鹿、會變成兔子、也會變成蛇!”

伊斯梅爾的祖父,自從一次失敗的打獵歸來後便丟掉了獵槍,專心在酒館裡對所有願意聽他說話的人講述那個他如何在一頭將死的鹿手下逃生的故事。故事的開頭往往是他見到了一頭步履蹣跚、看似命不久矣的鹿,在狂喜中端起了獵槍;而在一片哄笑中講述的結局,卻是那頭不知為何冒出黑色煙霧的鹿迎著槍口向他走來,眼睛裡流出紅色的東西,老獵人在驚懼中將子彈統統打了出去,卻發現那半身血肉模糊的鹿以一種平靜、甚至厭惡的表情看向他。它的肢體已經被炸離身體,但還是愈來愈快地接近了他。

獵人鼓起最後的勇氣轉身就逃。從此再也沒進過森林。

伊斯梅爾的祖母自祖父不再打獵,而是沉浸於在酒館說瘋話後便對他徹底失望。她開始教兒子用槍,指望這個除了女人便什麼也不在乎的兒子能為他們掙一點活路。但伊斯梅爾的父親隻學了三天,就在一場無謂的槍法決鬥中失去了性命,留下剛懷孕的情人頂著洋娃娃似的漂亮麵孔和老邁的母親共同生活。然而情人生下孩子不久,就在一次林中漫步後發起了高燒,高喊“蛇!蛇!蛇!”便不再有聲音。

他的祖父很是為此高興:他的話終於得到了驗證。為此他拿出全部的積蓄為她辦了這座小村莊有史以來最盛大的葬禮,請來了全村甚至還有外村的人。然而下葬那天下起了大雨,所有的賓客在一片泥濘中艱難地行走,最後走到墓地的隻有寥寥幾人。這剩下的幾人在憤懣中分掉了所有的酒,最後人們在亂葬的山頭發現他們時,屍體已經在七月的高溫中散發濃濃的臭味。

“詛咒!”

傳言開始流行,人們對這裡逐漸敬而遠之。伊斯梅爾的祖母對此不屑一顧。每當路人往她家門口潑灑怪異的液體、或是原先住在附近的人舉家搬走時,她就會拿上那管獵槍朝天打上好幾發。在年幼的伊斯梅爾眼裡,那就像英雄凱旋的禮炮。他聽過好多人講起英雄冒險的故事,他們深入險地,無所畏懼,拿著劍和刀就能贏得一切。他對祖母興奮地提出想要學槍,最終不到十歲就能打中飛過鳥兒的眼睛,也能拿石子精準命中朝他吐口水的過路小孩的腦門。

“你祖父和媽媽都是瘋子,你爸爸就是個廢物。”

他氣急敗壞,自那時起他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找到森林裡那個所謂的怪物,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麼人。祖父說槍對它沒用,沒關係,他隻是要讓人知道他們家有人敢麵對那個怪物,而大多數人隻是聞風喪膽。但這個計劃一直得不到實施;因為他的祖母,儘管並不相信那些所謂的怪談,但仍然不允許他獨自前往森林。

“你連兔子都不敢殺。”

祖母嗤之以鼻,他憤憤不平。因此,當伊斯梅爾遇見一個站在路口,打扮得有些怪異的少女向他詢問“這裡前些天有沒有經過一個有些胖、還有些心直口快的女人,或者一個禿頂的矮個子男人”時,他不假思索就往森林裡指了一條路。

“他們往那裡去了。你要進去找他們嗎?我有槍,我可以陪你去。”

出乎他意料的,那少女的臉色在一瞬間突然變得有些可怕,儘管下一刻就轉為尚帶憂慮的微笑,但伊斯梅爾還是記住了她剛剛那瞬間展露的陰沉。她在路口站了一會,若有所思地望向森林深處。天色已經晚了,伊斯梅爾聽到祖母的呼喚,猶豫了一會,還是邀請她到他家去歇歇腳。

“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祖母在晚餐時問她。

“是的,我來找人。”少女謹慎地說,“她……出於工作,對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興趣,可能會到這附近來。”

祖母發出不屑的冷哼。

“不到幾天,那個人自己就會驚慌失措地從林子裡跑出來說有怪物的。”

伊斯梅爾等待著機會。他常常看到那個少女在村莊附近遊走,仿佛是在找什麼東西,他本來希望她可以按他說的,去森林裡找找,這樣他大可以名正言順地跟上她一起。但令他失望的是,她一直隻是在外圍打轉。

轉機出現在幾天後。那天晚上,他注意到少女掏出一個水晶小瓶,把裡麵透明的液體倒了一點在杯中。這些天來他見到她幾乎每天如此,據她所說,她有夢遊的症狀,如果不喝藥的話,可能會哪天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不為人知的地方了。

一個冒險的想法出現在他腦中。他故意打開了窗,一股冷風霎時吹入房間,把屋內的火都吹熄了。她被吸引了注意,暫時放下杯子皺著眉往窗邊走去;而他則趁著這個機會翻出窗又從後門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把旁邊同樣盛著水的杯子同盛藥的杯子換了位置。一個粗劣的詭計,他感覺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你在做什麼?”

少女回來時問他。他拿著從後門抱來的一點柴,儘可能麵不改色地把它們扔進灶火裡,煮著豆湯的灶火剛剛和蠟燭一起熄滅了。

“生火。你喝豆湯嗎?”

“……不了。”她看上去還在思考彆的事,抿著唇將藥水喝完,“你們這裡即使是七月末的夜晚也很冷嗎?”

“那要看你從哪裡來的啦。”他竭力做出輕鬆的語氣,“不過最近晚上是有點冷。”

那天晚上,一聽到悉悉索索的下樓聲,他就忍不住產生了狂喜。祖母並不在意、甚至有些刻意漠視這個外地少女,或許是因為她說起那些古怪之事時表現得煞有介事,讓祖母想起家裡那些已經長眠地底的死人。總之,借她的掩護,他可以悄悄去森林裡了。他穿上衣服拿起把手槍就出了門,那還是他十歲的生日禮物,他母親留下來的東西,他父親決鬥時用的槍。

森林裡漆黑一片,而且還有些寒冷。伊斯梅爾有些後悔自己沒多穿點衣服,但他還是憑借著本能和這麼多年老獵人的敘述裡找到了深入的路。他小心地踩在那些積得厚厚的草葉上,借著林木間漏下的一點月光慢慢地向前。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麼東西,但那黑色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

在哪裡呢?他想到。也許這其實就是個騙局……他的祖父和母親誤把林中的影子當成了實物……他失望地看著麵前黑乎乎的樹叢,試圖把它想象成被祖父描述得那麼可怕的怪物,但失敗了,它一點也不可怕。

他正準備轉身離開,臨走時想從旁邊的植物上摘下幾片葉子,以此證明他來過這林子的深處。但就在他要下手時,卻突然聽見前麵傳來了古怪的、燒熱水似的,嘶嘶的聲音。他嚇了一跳,但馬上就蹲下身從樹籬的縫隙裡看出去。

這下他看到了。一個戴兜帽的黑色人影背對著他,正對著一條巨蛇……說話?

這就是他的家族所見的怪物嗎?他握住了手上的槍,盤算著他們之間的距離。如果他的祖父能逃掉,他沒什麼不能逃的。伊斯梅爾想,他的槍法比祖父好太多,而且,他的祖父見到的是難以理解的鹿,他眼前的人影,比起將死未死的動物,看上去更像林中的盜匪;如果他來追他,他至少能打斷他的腿……

他這樣想,拿起了槍;但是,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的手指被凍住了,不願動彈。

怎麼了?他試圖動一動手指,或者至少伸伸腿;可是那種凍僵的感覺不知什麼時候纏上了他,他急促地呼吸,突然發現自己呼出的是森森白氣。他轉頭,突然發現來時的路已經深陷某種黑色霧氣之中。

他想要起身,但身體不聽使喚,他急了,扒住旁邊的樹乾想要站起來,可是指甲劃過樹皮發出深深的令人牙酸的聲音。那個人影猛然轉過頭,在那一瞬間月光徹底消失。伊斯梅爾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托到了空中,他努力掙紮著握緊手槍,把手指扣到扳機上。

一束熒光亮起來。那個戴兜帽的人站在他麵前,看不清臉。他手上拿著細小的木棍,先前那條巨蛇纏在他的脖頸邊。

“啊,麻瓜,一個好奇的壞事者。”他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好像是自言自語,用一種似乎有些興趣的語氣,“真期待你知道自己被這種無名小卒算計時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伊斯梅爾感到自己的手指能活動了,他努力鼓起勇氣麵對他。他會逃跑嗎?他不知道,但他不能比祖父更窩囊。

“我沒有跟你說話。”那個人冷冷地說,將手中的木棍向下指,他就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而幾乎是立刻,他按下扳機。

一聲巨大的槍響,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爬起身就往來時的方向跑去;可他還沒跑出幾步,先前那種凝滯的無力感又席卷了他,與此同時,他看清了那個遮擋月光的黑色的東西,那是一個戴兜帽的東西,破布條遮掩下的臉——那是臉嗎?那蠕動的屍體爛肉一樣的東西?

冰冷的觸感從腿上蜿蜒到他的肩膀,他勉強回頭,看到那條巨蛇趴在他的肩頭,先前的子彈在它身上穿了個血肉模糊的洞。

“多麼失禮……麻瓜,巫師間的決鬥,也要先向對方致意……”

那條蛇的腦袋湊近了他的臉。他不敢呼吸。但他突然注意到那條蛇的腦後有著一張人臉。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個人停了一下,似乎為他這個問題感到好笑,那條蛇也同樣停下來。兜帽人走到他身前,把那根發光的木棍抬到臉前。

“你們把‘我’叫作怪物……‘我’倒確實是不人不鬼了……不過,好吧,讓你看看終將成為我的、現在的‘我’……”

那個人掀開兜帽,伊斯梅爾霎時停止了思考。他突然隱約知道他做了什麼事了;但他已經沒有機會繼續思考下去。那條蛇向他張開了巨口,劇痛、悔恨、恐怖,所有的情緒在一瞬間消失。伊斯梅爾倒在地上,那條蛇殺死了他。

數千裡外,哈利·波特猛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