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春天的故事 有無齋 6004 字 2個月前

春天的故事

第一章 奇特的班級

1978年的春天。

天,格外地藍,沒有一絲雲彩,田野裡,已經綠意盎然,

山坡上,水田裡,忙碌著春耕的人們。

告彆故鄉,我挑著行李和書籍,走在上學的路上。

走過十幾裡的山路,在鎮上乘車到漢口,再轉車到漢川縣城。

下車一打聽,學校不在城內,而是在離縣城二十多裡的鄉下。

武漢師範學院孝感分院的本部在孝感地區行署所在地孝感縣城關鎮,占用的是地區師範學校的校舍,77屆正式錄取的學生不多,每個專業隻召了一個班。

沒料到後來又補錄那些年紀大、考分高而政審不合格的學生,新生人數翻了一倍還多。

本部容納不下補召的學生,所以就暫借各縣師範學校的校園過渡。

我們中文係補召了兩個班,一個班安排在應山縣師範學校,我這個班安排在漢川縣師範學校。

一路問,一路向南走。

走到漢水邊,遇上了幾個來自應城縣的學生。

其中有同班的餘學明、王中喜、阮承紹、陳木元等。

互相介紹之後,我們就結伴前行。

可能是緣份吧,我和餘學明很談得來。他出身書香門第,家中有很多藏書,他對人文地理很有研究。

我們走到一個大湖的邊上,向湖邊田裡一位正在耕田的農民問路。

他指著遠處一座教堂說:“那裡就是。”

站在這座教堂前,大家都有些失望:這就是我們的大學麼?

就教堂而言,規模還算是很大的,但就學校而言,規模就太小。

這是一座很典型的基督教教堂,教堂大門旁邊掛著“漢川師範學校的”校牌。

走進大門,是一個很大的廳堂,這可能就是先前教徒們做禮拜唱經的地方。

廳堂兩邊的門邊都掛著牌子,就都是辦公室了。

二樓上有圖書室,也有辦公室。

教堂的東邊是兩排教室,教室前麵有一個籃球場。

西邊是宿舍,宿舍的西南邊是一個大操場。操場還不錯,有四百米跑道。

武漢師範學院孝感分院在這裡開設了兩個班,中文係的一個班,數學係的一個班。

漢川縣師範學校原有十幾個班,有三四百個中師生。

我們班真是一個奇特的班級。

我們班共有46人,除了我,都是高中生,絕大多數是老三屆高中生,全部是男生,一個女生也沒有。

其中來自黃陂縣的有19人,來自漢川縣的有19人,來自應城縣的有8人。

年齡跨度很大,最小的孫小軍隻有16歲,是77年應屆畢業生,最大的一位同學是65屆高中畢業生,30多歲了。

在班上,我算年紀小的了。

班上有一大半同學已經結婚成家了,不少同學都當了父親了,有位姓陳的同學已經有四個孩子了。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情況。同學劉少甫上學前是高中老師,教畢班,他和學生們一起參加77年高考。

他和一位姓魏的學生一起考上了,還都在我們班上,現在成

了同班同學。

沒有結婚成家的同學中,大部分在家裡已經訂了親,準備結婚了。隻有我和彭偉量、孫小軍等少數幾個同學沒有訂親。

開學沒幾天,班上就出大事了。

我們班的副班長被開除了。

趙副班長在老家已經結婚了,他上學後就給妻子去信,提出要和妻子離婚,

妻子竟上吊自殺了。他妻子的家人鬨到學校來了,結果,趙副班長就被學校開除了。

後來,這趙副班長還到武漢和我見過一麵,他在南方做生意,當上了老板,日子過得很不錯。

當時,班上還有幾位同學也在鬨離婚,隻是沒鬨出人命,就不了了之了。

而在老家訂過親的同學基本上都退婚了。

我們班的老師都是特聘來的,教主課的老師都很受同學們歡迎。

上《文學理論》課了。

走上講台的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老師,頭發散亂,麵容清瘦,眉骨很高,深陷的眼窩裡,眼睛烔烔有神。

他沒有帶教案,把教材往講台上一放,就開講了,那教材一直沒打開過。

他邊講邊板書。

“昨夜丁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

他把王國維的人生三境界作為講課的開場白。

一節課講完,他寫了滿滿一大黑板唐詩宋詞。

後來才知道,這位老師正在準備考武漢大學胡國瑞先生的研究生,專業是唐宋文學。

他隻教了我們一學期,78年秋,他就到武漢大學讀研究生去了。

有一次,在電視上看易中天先生的訪談,易中天講到他的一位學長,學識遠比他強。因為家境貧困,勞累過度,竟卒死在了講台上。

易先生講得很動情,像要流淚的樣子。

他講的這位老師就是教我們《文學理論》的傅生文老師。

期中考試,我的《文學理論》考了95分,全班第一。傅生文老師在班上表揚了我。

我喜歡寫古體詩,經常到他房間裡去向他請教。

傅老師的房間很小,很亂。

滿屋子都是書,連床上也堆滿了書。

有一次,我一進他的房間,就見他的床上的滿是各式各樣的照片,他正在清理床上的照片。

傅老師當時工資不高,她愛人就照像掙錢,帖補家用。

他見我來了,忙放下手中的照片。

我把剛寫好的一首《臨江仙》詞拿給他看,請他指教:

大地回春春意滿,窗前舞燕啼鶯。春風春雨總關情。河山舒錦繡,寰宇正清明。

桃李滿園花更好,有緣喜作園丁。得育英才慰此生。清風鑒日月,捧出一顆心。

詞中“河山舒錦繡,寰宇正清明”兩句就是傅老師修改過的。

雖然隻相處了一學期,但我和傅老師交往很多,亦師亦友了。

教我們古典文學的是“沈夫子”,五十多歲,也是同學們都很崇敬的老師。

沈老師記憶力超強,講先秦文學時,涉及到的先秦典籍中的原文他都能一字不差的背誦。

重要的篇章他還一字不差地板書在黑板上,我拿著書對照過,真的是一字不錯。

沈夫子講課是有教案的,但他從未在課堂上打開過教案。

我的課堂筆記記得很詳細,有厚厚的兩大本,至今我都保存著。

受這兩位老師的影響,我也下苦功夫背誦古典詩文。

每天晚自習時,在紙片上抄下一首詩詞,每天早上晨跑時,邊跑邊背。

在食堂排隊打飯時也拿出來背,蹲廁所時也拿出來背。

有一次,翁行安、彭偉亮、餘學明等幾位同學想考查和背誦古詩文的能力,就拿還沒學的教材中莊子《秋水》的選文作為考查題。

限時30分鐘讀完,然後立即背誦。

我背的時候,他們拿著原文對照。

結果,一字不錯,一字不差,一字不多。

教我們現代文學的是陳老師,40多歲,畢業於華中師範學院中文係。

他講課則是拿著教案讀,他的朗誦水平很不錯,讀起來抑揚頓挫,有腔有調。

他和湖北省評書大師何祚歡是好朋友,他曾請何祚歡先生來校和我們座談,談文學創作方法。

班上有一樁公案,至今未能破解。

一天上午,同學們走進教室,發現黑板上有人寫了一幅對聯:

上聯是:大教授有方唾沫橫飛念念念

下聯是:小學生無法汗珠直淌抄抄抄

對仗工整。

陳老師還是我們的班主任,他來到教室一看,就很生氣地走了。

於是,開始調查:是誰寫的呢?

同學們都說自己沒寫。

一直沒調查出結果。

後來聽同學說,陳老師曾私下說過:“肯定是古之華寫的!隻有他寫得出來。”

冤枉啊!真的不是我寫的。

我又沒機會向陳老師解釋,陳老師會記恨我一輩子嗎?

同學們基礎都很好,學習也都很用功,很珍惜這難得的學習機會。

但很多同學年紀偏大,記憶力不大好,背詩文和知識點很費勁。

我告訴他們,記憶是有方法的。

我就把我的一些記憶方法告訴他們。

如記《詩經》中的十五“國風”,有的同學背了幾天還記不清。

我告訴翁行安說:“隻要五分鐘就能記住,並且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老翁你

信不信?”

“不信!怎麼可能?我搞了幾天還沒記住呢。” 老翁說。

“記住這三句話就行。”

“哪三句話?”

“ 兩男真詠味,陳王騎塘背,秦檜朝兵衛。”

我又解釋說:

“兩個男子真詠味”,好記。

含有五個“國風”:兩男諧音“兩南”,即“周南”和“召南”。“真詠味”

諧音“鄭鄘衛”,即“鄭風”、“鄘風”和“魏風”。

“陳王騎在塘背上”,好記。

“陳王”即“陳風”和“王風”。“騎塘背”諧音“齊唐邶”,即“齊風”、

“唐風”和“邶風”。

“秦檜去朝見兵衛”,好記。

“秦檜”即“秦風”和“檜風”。“朝兵衛”諧音“曹豳衛”,即“曹風”、

“豳風”和“衛風”。

老翁大笑起來,連聲說:“記住了,記住了!好方法,好方法!”

為了加深對詩歌的理解,我把所學的古典詩歌全都譯成現代詩。

期中考試,我的各門功課都在95分以上,總分全班第一,學校還給我頒發了一張“總分第一”的獎狀。

在學習經驗總結會上,我介紹了我的學習經驗。

上課時,我采用速記法,把老師講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課後,再整理課堂筆記,補充一些自己的理解和觀點,重新工整地抄在另一個專門的筆記本上。

我的筆記內容是大於老師講的內容的。

例如古典文學這門課,老師在課堂上用的教材是遊國恩先生主編的《中國文學史》,而我則另外自學了三種版本的《中國文學史》。

有中國社會科學院編的《中國文學史》,有北大中文係55級編的《中國文學史》,還有劉大傑先生編的《中國文學史》。

考前,我把各科考試的內容分彆歸納到一張紙上。各張紙上的內容都像照片一樣映在我的腦袋裡。考前一掃,一目了然。

課餘生活也很豐富。

班上有籃球隊,我是前鋒“8”號,我單手投籃,投得很準。

我們經常和數學係的同學搞友誼比賽。

同學們經常在一起下象棋,下圍棋。

我喜歡下圍棋,同學夏濤波是我的老對手。

學校常在校園內放電影,差不多每個星期都會放一場電影。

當時解禁了很多老電影,如《三笑》、《王老虎搶親》、《紅樓夢》等。

為了看電影《紅樓夢》,我和彭偉亮一起,走十多裡路,到馬口鎮上去看。

我們還開展了豐富多彩的文藝活動,這是我最喜歡的。

我是班團支部宣傳委員,負責組織班上的文藝宣傳活動。

我的工作還是很出色的。

文藝晚會上,我的湖北大鼓《聚寶盆》引得全場笑翻了天。

印象最深的是我們班排演話劇《雷雨》和《於無聲處》。

我們班的徐靜同學是來自專業劇團的,他擔任導演。

我們的班主任陳老師在《雷雨》中出演周樸園,我們班沒有女生,我在劇中演侍萍。

陳老師沒去當專業演員真是可惜了,他演的周樸園真的很到位。

我們班排演的話劇《於無聲處》還在縣裡的劇場演過一場。

學校還有一排鋼琴房,我經常到那裡去練琴。

有一天晚飯後,我正在一間鋼琴房裡練琴。

有人推門進來。

我停下手,回頭一看,是師範學校的一位女生。

她披著長發,手裡拿著一把梳子。看得出,她是剛洗完澡,我聞到了很濃的香味。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知道同學們給她取了個“林妹妹”的外號,也被稱為“校花”。

在校園裡,我經常遇見她。

我早上在操場上晨跑時,總是看到她在操場邊看書。

在去食堂的路上,去圖書館看書,總能遇上她。

從沒說過話,隻是我看她一眼,她看我一眼。

“林妹妹”的確長得好看,比香港電影《紅樓夢》中的那個林妹妹好看多了。

很典型的東方古典美女的臉型,細長的眉毛,含情脈脈的鳳眼裡又有一絲憂鬱。

“你彈得真好聽!能教教我嗎?”她紅著臉說。

我有些慌亂,急忙站起身,說:“我彈得不好,我是亂彈。”

“我常聽你在這裡彈琴呢。你是中文係的吧?”

“是。”我不知怎麼說,我離開座位,對她說,“你來彈吧!我要去教室了。”

說完,我就慌忙逃走了,把她留在了鋼琴房。

此後,每當在校園裡遇上她,我就低下頭,加快腳步走過去了。

我也搞不清為什麼,每當看到“林妹妹”,我的腦海裡就出現郝蘋的影子。

兩年多沒有聯係了,不知道郝蘋現在怎麼樣了,我時不時會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