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雪這腿傷,一養就是兩個月。先是在長安段氏的圍獵場待了半個月,後來逐鹿會結束,隨著師姐一起回到臨安,又是臥床將近一個半月。寧照晚身為醫師,也隨著一起。
這可把她給悶壞了。板子一拆,就撒了歡似的跑出去大玩一通。結果就是被黑著臉的白渚清強行扛了回去。還被寧照晚好一頓責怪。
如今隻能被困在院子中,整日賞賞花草,逗逗蟲鳥,偶爾喝兩口清茶,實在無趣的緊。
隨手扯下一片樹葉,百無聊賴地描摹著上麵的經絡。一遍、兩遍……等描摹到第三遍的時候,實在沒了耐心。手上用力,三兩下撕成碎片,仙女散花般扔了出去。
無聊、無聊、實在是無聊!
本來往日還有幾人能來陪自己聊聊天,結果不知為何,這幾日師姐忙得不可開交,百忙之中才能來看她一眼,也待不了多久。
師兄也和從前一樣,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以前是錦官和清風山上兩頭跑,現在是錦官和臨安兩頭跑。
氣的柳拂雪忍不住又揪了一把樹葉。
她就想不明白了,錦官白氏好歹是四大世家之一,家大業大,門下弟子也眾多。為何就總是揪著她師兄一個人不放,什麼事都讓她師兄去處理。
尤其是白中天那個混小子,從小到大,惹了什麼麻煩,都是師兄出麵幫他解決。
從小看在眼裡,柳拂雪自然就對白中天沒有什麼好感。上次第一次見麵,雖說是中規中矩的長相,無功無過,然而柳拂雪還是默默在心中哼了一聲:哼,賊眉鼠眼,小人之態!
就連季臨風都被關起來了,整日被季伯伯親自盯著練功。
光是想想,都能想到他那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柳拂雪忍不住嗤笑一聲。
不過雖說無聊一些,卻總算是有理由不回山了。
正獨自出神,肩頭突然被人輕拍。柳拂雪條件反射般往左邊望去,卻不見人影。就在這時,寧照晚猛地從右邊探出腦袋,俏皮地又在她右肩輕輕一拍。
她的發帶隨著動作輕輕掃過臉頰,帶著絲絲癢意。
隻見寧照晚眉眼彎彎,笑容燦爛道:“嘿!阿雪!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柳拂雪心中一喜,佯裝哭腔,抱著寧照晚的肩膀嬌嗔道:“嗚嗚嗚昭昭,你終於來看我了!你都不知道,這幾天我都快被悶死了!”
寧照晚嚇了一跳,拍了拍她的背,撫慰道:“好啦好啦,我這不是陪你解悶兒來了嘛。”
柳拂雪偷偷睜開一隻眼,鬆開了手笑道:“昭昭,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寧照晚眼睛瞪的溜圓,忙不迭擺手:“那怎麼行,你腿傷還沒好呢!”
“哎呀,都兩個月了,我腿都不痛了。你看看,還能跑能跳呢!”說著柳拂雪就原地蹦躂了幾下。嚇的寧照晚趕忙把她按住。
卻還是不鬆口:“不行不行,我師父說過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你這才六十多天!我是醫師,必須得聽我的!”
見寧照晚不肯鬆口,柳拂雪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雙手拉著寧照晚的胳膊,輕輕搖晃,開始軟磨硬泡:“昭昭,你就陪我出去一會兒嘛,就一會兒。我保證,慢慢走,絕不亂跑,要是有一點不舒服,立馬回來,好不好嘛?”
寧照晚被她晃得有些招架不住,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柳拂雪見有戲,一屁股坐回墊子上,作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寧照晚有些心軟,坐到她旁邊,猶豫了半晌開口道:“雖說……雖說你現在不可跑跳,但是四處逛逛還是可以的。待我再給你上一副靈藥,定然很快就能行動自如了。”
柳拂雪眼前一亮,有些不敢相信道:“真的?!”
聞言,寧照晚以為她是在質疑自己的醫術,“噌——”的就從墊子上站了起來,豎著大拇指道:“開什麼玩笑,我可是當世妙手醫仙——柳鸞笙的徒弟,彆說你這小小腿傷,就是……”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寧照晚似是想起什麼般,忽然猛地湊到柳拂雪麵前,看了又看。
柳拂雪被她盯的心裡發怵,忍不住往後縮了縮,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臉,問道:“怎……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啊?乾……乾嘛這麼盯著我?”
寧照晚眯起眼睛,又盯了她半晌,才開口不可置信道:“阿雪,你真的是柳鸞箋……啊不,師伯的女兒啊?”
柳拂雪也是一懵,想了想,猶豫道:“應……應該是吧……”
她到現在都還沒消化完,寧蒼山兩個月前告訴她的那些故事。
寧蒼山說她娘是“柳氏雙嬌”之一的柳鸞箋,她爹是“劍道三山”之一的莫青山。
不知為何,柳拂雪對自己爹娘的記憶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就連那寥寥無幾的了解,還是從彆人口中聽來的,不知真假。
於是心中好奇,就多追問了幾句。
寧蒼山告訴她:她爹莫青山原是長安段氏的門生,與段氏家主段無極是至交好友,自段氏成立之初便輔佐在側。
而她娘柳鸞箋初入江湖之時,到處劫富濟貧、行俠仗義。結實孟寒山後,兩人更是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一時名聲大噪,百姓皆是拍掌稱好。有被她懲戒過的巨賈富商懷恨在心,收買江湖中人,偷了長安段氏的珍寶法器,偽造證據,轉而誣陷給柳鸞箋。
而當時段家主派去捉拿她娘柳鸞箋的,便正是她爹莫青山。
二人初見之時,刀劍相向。一言不合,便打個昏天黑地。兩人實力相當,久久都分不出勝負。
好在那莫青山本人並非是善惡不分、聽風是雨之輩。不僅親自查明真相,還了柳鸞箋清白。甚至一來二去,兩人還互生情愫。
你欽我俠肝義膽,我佩你沉穩慎重。
到後來,莫青山更是主動提出離開長安段氏,放棄一身浮華,甘心陪柳鸞箋一生做肆意遊俠。
多麼令人豔羨的一段佳話,隻可惜,未落得個好下場。
兩人結局如何,柳拂雪初下山時,便已無意中知曉。莫青山無故中毒身亡,柳鸞箋跳崖殉情。
可明明知曉了身世,她卻總覺得心裡亂糟糟的。
想起兒時睡夢中常常出現的,碎片般的場景。
一片草叢之後,不知何人講她藏匿其中。視線模糊無比,眼前是幾個大人正在對峙的場景。夢中嘈雜無比,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女子的聲音不斷交替,卻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麼,吵的她頭疼不已,隻能隱約提取出:“跑”“躲”“回頭”幾個字……
那真的隻是夢境嗎?
柳拂雪從未決覺得自己的心臟有如此沉重過,如同被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壓住。腦子已然變成了一團亂麻,好多謎團穿梭纏繞,找不到清晰之法。
如果……師父在就好了,那麼一切就都可以問她了。
忍不住往旁邊靠了靠,柳拂雪靠在寧照晚肩頭,喃喃道:“昭昭,我想我師父了……”
寧照晚聞言也撇了撇嘴,也將頭靠到她的頭上,同樣喃喃道:“我也想我師父了……”
柳拂雪突然想起什麼,猛的轉了轉頭,問道:“誒,昭昭,你聽說過腐骨噬魂散嗎?”
寧照晚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坦然道:“白宗主中的那個?知道啊。”
“那……那你知道是誰給白宗主下的毒嗎?可有解毒之法?”明知道答案可能如何,但柳拂雪還是抱了一點僥幸心理。
果不其然,寧照晚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不是奉天沈氏下的嗎?”說罷,又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我記得這毒怪異的很,用毒攻不得,用藥解不得。當初白宗主召集了天下名醫,還懸賞萬金以求解藥,試儘了各種辦法都無法根除,隻能靠珍貴藥材延緩毒性。”
“連你師父都沒有辦法嗎?”柳拂雪追問道。
見寧照晚搖了搖頭,終是心下一沉。
寧照晚回道:“我師父早已歸隱山林,發誓不問江湖事了。況且她老人家行蹤不定,連我都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我師父曾說過,這腐骨噬魂散中有一味藥材,名喚烏頭。這烏頭喜溫喜濕,卻不耐寒。奉天那般寒冷之地,怎會有烏頭生長呢?”寧照晚疑惑道。
卻又聳了聳肩“不過……他奉天沈氏本領通天,若真想得到些什麼,想來也是不必耗費多大力氣的。”
如此平淡一番話,卻在柳拂雪的心中掀起了一番驚濤駭浪。
腦中不斷有一個聲音叫囂:“萬一呢?萬一不是呢?那師兄父母的罪名不就可以消除了嗎?”
柳拂雪想的太過入迷,以至於連寧照晚在她麵前揮手都沒注意到,還是她叫了好幾聲後又推了她兩下,這才猛然回過神來。
寧照晚歪著頭看她,疑惑道:“阿雪,我發現你這段時間好像特彆愛發呆。到底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生病了?”說著便要伸手來摸她的額頭,被柳拂雪一把拉住。
不想她擔心,柳拂雪趕緊轉移話題:“啊沒什麼沒什麼,這不……在屋子裡悶太久了嘛,都給悶傻了。那個……不是說好要出去玩嗎,走吧走吧。”說完就把人往外麵拉。
寧照晚驚道:“唉唉唉,你還沒說去哪兒呢?”
“出去玩?好呀好呀,帶我一個!”剛要回答,便被一道熟悉的清朗之聲給打斷。
抬眼便見一襲青衣,季臨風已然風風火火的衝到了她二人跟前,滿眼星光閃爍。
手上扇子猛的搖開,興奮道:“去哪玩,去哪玩?你們是想去駕船遊湖,還是想去聽書喝茶?哦對了,今晚還有燈會!一年一次呢,可絕對不能錯過!”
他扇子搖的飛起,吹的寧照晚打了個哈欠。柳拂雪也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扇子奪了過來,無語道:“誰說要帶你了?”
“那怎麼行?”季臨風大言不慚道:“你們若是少了我這麼個風趣之人,那可就少了許多樂趣!況且,臨安我熟啊!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們兩個小姑娘的安全著想嘛。”他一本正經的拍了拍胸脯。
柳拂雪抽了抽嘴角,決定先潑他一盆涼水:“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能保護好自己就不錯了,還保護我們?季伯伯怎麼放你出來了,不拉你練功了?”
聞言,季臨風臉色一變,連忙食指頂唇道:“噓噓噓,小聲點,我這可是好不容易趁我爹找阿姐談話,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的。”
柳拂雪疑惑道:“找師姐談話?談什麼?”
“不就那些事兒嘛。”
“什麼事啊?”
“哎呀,就那些事!快走快走,等出了宗門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