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1 / 1)

竊鉤 瀟方方 4710 字 2個月前

太後的發絲雖已斑白,卻被精心梳理成繁複而莊重的發髻,上麵點綴著幾件簡約而不失華貴的珠翠。

隔著博山爐上的嫋嫋熏煙,坐在榻上的女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們。

女人做到太後這個位子上,才是真能稱得上容雍華貴。

“許久不見五公主了,你常帶她過來吧。”太後對貞妃道。

“是。”

“你呢。”太後抬眼看向穆安,“皇帝單獨召見過你嗎?”

太後是想問她有沒有得過皇帝寵幸。

“妾才剛入宮,還不曾見過陛下。”

“你多大年紀?”

“十六。”

“嬪妃無所出者是要殉葬的,且熬著吧。”太後隨口拋出這麼一句話,又揮手命人將案幾上的針線收好,自顧自地起身逗弄起鸚鵡來,“皇帝忙著前線的事,就算事了了也不會管你們的死活,你們的命要自己掙。”

“謝姑母提點。”

穆安沉默不語,皇帝現下無心後宮,召國後宮一半的妃嬪都不曾生養,這些花一般的女子最後都逃不過殉葬的命運嗎?

還是像姐姐和周貴嬪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穆安看向太後,她突然有些懷疑景玉的話了,太後如果真的想要將小玖養在身邊,殺母奪子不是更方便?那藥真的不會害人性命嗎?

“白露,去尋兩盒拂菻香粉,賞給她們吧。”太後忽得走近,撚起穆安的下巴打量起她來,“你與九皇子生母倒是長得十分相像,哀家也有一個早逝的胞姐。”

穆安將頭低垂並不回話,太後嘴上說著慈悲,大姐姐的死亦有她的一份。

“九皇子可憐,哀家本想著將他接來親自撫養,可皇帝偏疼貴妃。”

“妾會常帶五公主來看望姑姑的。”貞妃道。

太後淺淺一笑,“五公主對婚事不如意,出來走動走動也好,彆學了她娘,整日裡死氣沉沉的。”

“姑姑教訓的是。”

見著貞妃對太後的話句句有回應,穆安倒是不覺得貞妃是真的敬重自己這位姑姑。

去年五公主下嫁了趙貴妃的侄兒,穆安是知道的。原來五公主並不喜歡這樁婚事,皇帝想給貴妃家抬身份,卻可憐了五公主。

看著貞妃在太後麵前興致缺缺的模樣,穆安想到那日在牌桌上意氣風發吆五喝六的女子有些隱隱發笑,想來宮中人人都是兩幅麵孔。

白露捧來兩大盒香粉,太後瞧了瞧,又勸她們飲茶,這是送客的意思。

“行了,我也不多與你們多說,今日璨兒還要來跟我請安。”太後不慌不忙地說道。

穆安微微一愣,宣璨要來見太後?她知兩人正在謀奪皇位,隱隱有些不安。

出了太後寢宮,穆安還在想方才的事,卻見身旁貞妃旁若無人地抻了一個懶腰。

“啊太後那裡也不知點了什麼香,我每次一去就困得慌。”

貞妃自顧自地活動起筋骨。

穆安一笑,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打趣道:“一出來姐姐倒是生龍活虎了。”

“剛剛太後說殉葬可嚇到你了?”貞妃反問。

穆安低頭不語,裝出一副怯弱。

可要說一點也不害怕是假的,她之前一直沒去細想這件事。

“這世道偏偏為難我們這些女子,我看得出妹妹不是表麵上那般乖順。”貞妃回轉身形,目光如炬,毫不避諱地看向她。

穆安抬眼與貞妃對視,有些驚訝。

貞妃噗呲一笑,“妹妹想做什麼就做吧,五公主難得回宮一趟我想多多陪她。也盼著許多年後,我們幾個還能聚在一起打葉子戲,也不妄我今日陪你走這一趟了。”

穆安也發自內心地一笑,若是可以,她何嘗不想等塵埃落定安安心心打一場葉子戲。

兩人各自行了個禮,穆安立在原地眼見著貞妃走遠。

她迅速穩定起心神,又看向不遠處的太後寢宮。知了今日宣璨要來見太後,自己若是在這裡候著一定能遇見他。

穆安讓妙環帶著賞賜先一步回去,又叮囑道:“你回去將我新製的那件披風拿來。”

宣璨藏消息的那匹月光緞被她命人縫上裡子,做成了披風,今日穿正好。

等妙環走了,穆安則獨自一人拐進了一旁的梅花塢。

院中梅花如雪般盛開,紛紛揚揚,香氣彌漫。除了她,許多貴女和內侍此刻也在院中賞花。

穆安不經意間一瞥,透過梅花枝丫的縫隙,遠遠看見一位儀態非凡的女子。

她身著一襲素白長衣,衣袂隨風輕揚,仿佛與梅花融為一體。那女子站在梅花叢中,眉眼如畫,與這片花海相得益彰,潔白如玉的麵容上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清冷氣質,宛若脫塵而來的仙子。

穆安的心頭一動,不由得想起史書中記載的某個公主——國破家亡後,在梅花樹下自縊而死,靈魂化作梅仙。

她這莫不是遇見梅仙了?

穆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那女子也一定是看見她了,隻是無意與她相識。可惜妙環不在,不然她真的很好奇這是哪位妃子?

穆安站在在梅花塢門口,一直小心留意著旁邊小徑的動靜。

一直等到那個絕色女子離開,穆安手中手爐變冷,宣璨也不曾過來。雪地裡,穆安凍得直哆嗦,自覺自己這是沒事找罪受。

妙環為她送來披風,穆安卻不欲再等了,正想著離開時卻瞧見了遠處零散的幾人。

正是宣璨。

穆安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快步走到那條必經之路上。

兩人相對而行,穆安見到宣璨時,隻稍微裝作一愣,待離得近了,又欠身行了個禮,隨後便徑直走開了。

見宣璨不與自己言語,穆安腳步未停,心中卻有些失落。

“娘娘留步。”

穆安正背著身,聞言得意一笑。

“娘娘可是剛從太後宮中出來?”

穆安徐徐轉身,她方才與梅花待的久了,此刻身上還沾著梅花的香氣。

“梅花塢的花開得甚好,我方才是去賞花了。”

宣璨上前了幾步,他穿著毛領大氅,束發的冠子也是親王所用,看起來華貴非凡。

“娘娘在宮中一切可還順利。”

“宮中一切如常。”

“我倒覺得娘娘清減了不少。”

“前不久剛大病了一場。”說罷穆安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又攏了攏披風,當真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樣,“天正冷著,我身子不便,先走一步了。”

也不等宣璨反應,穆安不再多做停留,似乎真的對宣璨毫無興趣,帶著妙環緩緩遠去了。

不必說太多,點到為止就好。

太後提醒了她,要想活命必須自己爭一爭,宣璨和景玉都曾與大姐姐往來密切,她現在應該繼續將大姐姐的人收為己用。

穆安沒有徑直回高華殿,反而繞遠去了一躺勤政殿,見當值的內侍中並沒有景玉,又快步離開了。

孟賢妃是太後的族中人,貞妃是太後的親侄女,兩女應該都是太後做主納入召國後宮的。也不知召國與北楚現下如何了,她大病了一場緊接著又入宮,對前朝之事如今是一無所知。

在外麵兜了這麼一大圈,穆安是真的累極了,一回到寢殿,她立刻脫下被雪沾濕的下裳,把凍僵的手指放在火爐前烤了又烤。

“我今日在梅花塢遇到一個不似凡人的絕色佳人,你可知她是誰?”穆安突然想起白天遇見的那個女子,轉而問妙環。

妙環稍愣才回答,“若說宮中誰人容貌絕塵,應當是三公主宣瓏了。”

穆安一下子來了興趣,她本以為那女子也是後宮的某個妃嬪,“三公主的生母是?”

“三公主的生母是鄭昭儀。”

“那鄭昭儀也一定是個美人咯?”穆安想到召國皇帝那副模樣,能生出這麼漂亮的閨女那鄭昭儀得美成什麼樣。

“鄭昭儀不常出來走動,姿色嘛……姿色平平。”

“那三公主就一直留在宮中,沒有婚配?”穆安又問。

“前些年陛下也曾為三公主議過親,但公主無心婚嫁,自請奉道,陛下便在宮中建了一座佛堂,就在梅花塢不遠處。”

穆安有些驚訝,想來這位公主不僅容色傾城,心裡也是個有主意的。

轉念又想到同去奉道的穆錦,她遷去大昭寺也有一月多了,不知過得好不好。

用過晚膳,穆安像往常一樣,對著鏡子梳理頭發。她手執一柄雕花象牙梳,緩緩穿梭於如瀑青絲之間。

穆安突然注意到那日她從孫貴嬪處帶回來的畫,這幾日事多,她一時間竟然忘了。

穆安將畫軸展開擺在自己麵前,這是一幅遊春圖,最為常見不過的題材了。

她專注地看著畫,緊接著她注意到這幅遊春圖下角點綴的花叢中竟然有一株梅花,已經是春天了,畫中的梅花開得如此繁茂實在不對勁。

穆安上手摩挲著畫卷上的梅花,卻見梅花處隱隱有旁的圖紋,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趕緊打開窗,將長卷舉起對著日光看去。

痕跡已經很淡了,卻能依稀在那株梅花樹下看到一個“劉”字。

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還能牽扯上一個劉姓人?

周貴嬪和姐姐是一夥的,若是二人假托畫作將消息傳遞出去也不是沒可能。

待得長發被巧手挽成雲鬢,這時一隊宮人提著燈籠,急哄哄地進來,“怡妃娘娘,陛下今夜宣娘娘過去。”

穆安梳頭的手一頓,梳子險些落到地上,霎時無心思索畫卷。

妙環捧著一盆玫瑰水上前,眼中滿是笑意,“陛下許久不入後宮,這是天大的好事,讓婢子為娘娘梳妝吧。”

聞言穆安背過身,深呼一口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她坐直了身子,勉強擠出一個羞中帶喜的笑容。

天已經黑了,穆安梳洗完畢被塞進轎子裡,幾個內侍抬著她往內宮走,雖然早就料想到會有這天,但穆安依舊忍不住犯惡心。

“娘娘,到了。”

到了地方,穆安有些煩躁地掀開轎簾,緩步先前。

突如其來的寒冷凍得她一哆嗦。

一個內侍適時出現扶住她,穆安將手搭在內侍身上。幾乎立刻就察覺到異樣。

待她仔細一看,才發現此人正是景玉!

這人不是在勤政殿當差嗎,怎麼又跑來皇帝寢殿了,穆安一臉疑惑得看向這個滿臉殷勤的人。

中途遇見熟人,景玉神色如常,穆安卻忍不住有些尷尬,知道這人是在看自己笑話。

景玉領著她往前走,直到停在一處雕花屏風前。

“前麵是湯泉,娘娘請先去沐浴,待泡到渾身酥軟後……”景玉一頓,笑著抬眼看向她,輕聲道:“再喚奴。”

聽得這話穆安抿緊了嘴唇,立馬斜眼瞪了景玉一眼,可惜對方弓著身子並沒看見。

景玉說完話便退下了,隻剩穆安獨自往湯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