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從窗外淌進來，打在窗台上。

此刻已到戌時，街上零零碎碎的燈光一盞一盞熄滅，一座座屋舍勾勒出朦朦朧朧的輪廓，家家戶戶皆閉門落閂，飛簷下墜著的風鈴靜止不動，隻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劃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沈詩菀垂下眼，低頭看著手中的信物。

這是謝慕川給她的骨哨，隻要一吹便會有人來接應她。

手中的骨哨慘白乾裂，透著一股死寂的氣息，此刻正在月光的照射下透出森森瑩光。

“小姐......”冬淩擔憂的看著她，小心的替她披上鬥篷，“夜深了，寒氣重，小姐當心凍著。”

“不打緊。”她溫柔的看著麵前人，摸了摸她的頭，“你就在府上等我，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可是小姐......”冬淩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沈詩菀打斷了。

“阿淩，聽話。”沈詩菀歎了口氣，“我們現在在沈府，不是當初在莊子上的時候了，這裡處處都是宋舒韞的眼線，若是被他們發現我不在房裡，定然會來找茬。”

“你不需要做什麼，隻需點上一盞油燈，裝作屋內有人便好了。況且......”她頓了頓，“瑾王此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此次去瑾王府必然是虎穴魔窟，阿淩，我怕你出事。”

“我不怕！比起自己，我更擔心小姐！”她急急出聲，想要改變麵前人的想法。

“我對瑾王還有用，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麵前人語氣斬釘截鐵，冬淩自小便跟在自家小姐身後，對她的性子早已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隻要是她決定的事情，決沒有人能夠改變。

“是。”她心裡雖不舍，但最終還是答應下來，“阿淩都聽小姐的。”

“砰——”

一聲沉悶的梆子響撕開了原本寧靜的夜，打更聲夾雜著寒風一同湧進窗子，在她耳邊回蕩。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這聲音在夜空中久久不散。

更夫扯著沙啞的嗓子，拖長了音調。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聽著“噠噠”的步伐聲逐漸遠去，沈詩菀深吸了口氣，捏緊手中的骨哨。

“亥時已至。”她自言自語道，”是時候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將骨哨置於唇邊，輕輕一吹。

“籲——”一聲尖銳而淒厲的叫聲劃破天際。

“沒反應？”沈詩菀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什麼接頭人出現，四周靜悄悄的，隻有“莎莎”的風聲。

“這是......壞了？”她迷惑的看向手中的骨哨，翻來覆去的觀察著。

“小姐，要不再吹一次？”冬淩在一旁提議道，“可能是沒聽見？”

“嗯，有道理。”聽了她的話，沈詩菀覺得十分有道理，緩緩靠近骨哨，準備再吹一次。

“沈大小姐。”

沈詩菀猛地一回頭，便見身後人正笑著看著她。

謝慕川今日一身墨綠色華服，身姿筆挺，臉上卻帶著玩味的笑，高高束起的墨發被風吹起，點點雪粒落在額前，他卻不甚在意。

他的尾音勾著笑意，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腔調。

“幾天不見，身份轉變的倒挺快。”他絲毫不客氣，拉開一旁的錦凳坐下，嘴裡叼著一根不知道哪裡弄來的狗尾巴草，隨意往身後一靠，“以前隻能私下裡叫你沈大小姐，現在嘛，倒是可以放到明麵上來說了。”

“王爺，你怎麼進來的？”沈詩菀被嚇了一大跳，念著他的身份卻又敢怒不敢言，隻能乾癟癟憋出這麼一句。

“看來你們沈家的防衛不太行啊。”他懶懶的抬眼看向她，“還能怎麼進來，翻牆進來的嘍，總不能從正門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吧。”

“王爺說笑了。”沈詩菀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我以為王爺會派人來沈府，未曾想到......竟然是你親自來。”

“本來是要派人來的，但本王臨時改了注意，想親自來祝賀沈大小姐首次交手取勝。”

“王爺謬讚了，不知王爺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和麵前人呆在一起，沈詩菀總覺得渾身不暢快，無時無刻有被監視的感覺，她急急出聲，巴不得麵前人趕緊離開。

“哼。”謝慕川收起笑容，冷笑一聲，“怎麼？本王助你回了南詔。沈大小姐現在是覺得目的達到了，準備翻臉不認人了嗎？”

他音量驟然拔高，冬淩在一旁終於忍不住了，急忙小聲開口道：“瑾王殿下，求您小點聲，要是讓外頭的守衛發現了這屋裡有男人，傳出去我們小姐的清白就毀了呀。”

“阿淩。”沈詩菀衝她使了個眼色，“彆胡說，你出去候著，不會有事的。”

“可是小姐......”

“快去！”她的聲音裡帶著不可忽視的威嚴。

冬淩愣了愣，還是不甘心的退下了。

“是。”

門“啪嗒”一聲合上，屋內隻剩他們兩人，再次恢複了寂靜。

沈詩菀眼見身前人的氣壓驟然變低，開口解釋道：“王爺多慮了，我自然不可能翻臉不認人。冬淩剛才也隻是擔心我罷了，沒有彆的意思。”

“你家小丫鬟也是夠忠心護主的。”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不過自明天開始，我就算出現在你房裡也不會惹人非議了。”

沈詩菀不解道：“王爺這是何意？”

“明日是宋貴妃的宮宴。”

“宋貴妃？”沈詩菀在腦中思索了一圈，總算想起這麼號人物。

“這宋貴妃就是宋舒韞口口聲聲說我的衣裳紋樣和她相同的人？”

“沒錯。”謝慕川補充了句，“她便是宋舒韞的親姐姐，宋家的嫡長女。”

“可宋貴妃的宮宴與我有何關係？”沈詩菀冷笑一聲，“宋舒韞會放我出門？她巴不得讓全南詔的人都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沈家長女在，好讓她的女兒出儘風頭。”

“這次你可就錯了，沈大小姐，彆對自己過於自信。”謝慕川眼眸一閃，似笑非笑道：“她定會將你帶去。”

“王爺為何這麼篤定？”沈詩菀還是不解。

“因為......”他頓了頓，“父皇會在明日宮宴上為我和沈大小姐賜婚。”

“明日？”沈詩菀驚呼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壓低聲音，“沈詩情的及笄禮今日剛過，明日便賜婚？這也太快了。”

謝慕川冷哼一聲，“原本父皇是打算再過幾日的，宋家人等不及了，準備先下手為強，於是宋貴妃才辦了這場宮宴。雖說是宮宴，可其實沈家宋家都知道，隻不過是把聖旨替換給你的幌子罷了。”

“王爺，您怎麼什麼都知道？”沈詩菀狐疑的看向他，“外界都說，聖上對你放任不管，可聽你的語氣，怎麼感覺和聖上的關係並不如傳聞一般？”

“還挺聰明。”謝慕川略一遲疑，瞬而麵帶輕笑道：“被沈大小姐發現了呢。”

外界傳言，瑾王謝慕川流連於花朝樓，說得好聽點，聖上對他是寬容大度，不做計較，可說的難聽點，便是聖上壓根不在意這個兒子。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南詔城裡有一個眾人皆知的秘密。

說是秘密，隻不過是無人敢將它放到明麵上說罷了。

當今聖上並非是先皇嫡子，而是一個宮女所生下的庶子，成長過程中受了不知多少白眼，挨了多少頓打，遭了多少頓罵。原本這皇位是輪不到他繼承的，可變故驟起，太子無故崩逝。先皇後隻有太子一個孩子，受不了打擊，也撒手人寰了。

此後，看似平靜的後宮底下實則湧動著越來越洶湧的驚濤駭浪。先皇對此事極為慎重，原本眾人都以為，會是鄭貴妃的二皇子登基，但先皇幾經考量，覺得其餘皇子背後的勢力都過於強大，無論讓誰當上太子，朝局必會因此傾覆。

於是，他便把眼光放到了他從未在意過的皇子身上。

也就是當今的皇帝。

而瑾王謝慕川，也是宮女所生，童年的處境幾乎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天夜裡，細雨霏霏，簌簌風響，就是在這瀟瀟雨下的夜裡，他看到了謝慕川。

此時的謝慕川，正蜷縮在布滿青苔的石叢裡，小心翼翼地啃著從禦膳房偷來的包子。

察覺麵前一片陰影投下，謝慕川愣愣抬頭，便撞進一雙眸子裡。

謝淵垂眸看著麵前小兒清亮的眼睛，心尖忍不住顫了顫。

他好像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枯樹葉被踩的輕響，被烏雲遮了一半的月光斜斜灑下來，灑到麵前男孩的臉上。他的睫毛輕顫，渾身被雨淋的濕漉漉的，身上還穿著打著補丁的衣裳，若不是見過謝慕川，他近乎不敢相信，僅僅一年未見，謝慕川便變成了這樣。

他頓了頓，還是向麵前的男孩伸出手：”父王來接你回家了，川兒。”

......

思緒回籠，他看著麵前少女出神的模樣，又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所以......你是聖上的人？你和聖上的不睦的都是裝的？”沈詩菀終於回過神，不敢置信的問道。

“正是在下。”他勾唇一笑。

不得不說，單論長相，謝慕川長的極為出眾，鼻梁高挺，劍眉星目，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瀲灩無雙，看誰都帶著幾分深情。

“那你讓聖上給你和沈家賜婚，是什麼目的？”她不解問道。

“本王以為，你已經聽到那夜的話，便應該知道本王要乾什麼。”謝慕川直勾勾對上她的眼睛。

沈詩菀一怔，思緒被驟然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