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1)(1 / 1)

宋栗安再次睜眼的時候是在一個黑魆魆的地方。

四周陰暗無光,還繚繞著濃鬱的腥臭味。

她約莫記得自己似乎倒了下去,這裡莫不是陰曹地府?

宋栗安摸索著門路,循著前方漏出的一兩點微光走過去。

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有撞到什麼東西,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莫不真是到鬼門關了吧,去救謝複生沒想到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太魯莽了,宋栗安歎道。

那束光愈來愈暗,好像有兩束,宋栗安拿不準注意,那光怪異得很,四周黑漆漆的,就隻有那裡有光,好像還是殷紅色的。

忽的,屋外的風雪將門鑿了開,一卷冷意滾了進來。

那兩點光好似顫了顫,宋栗安望著屋外的鵝毛飛雪,竟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奇了怪了,這是哪?

“有人嗎”,宋栗安輕喊了聲。

沒有人,就連一星回音都沒有。

她想出去看看,於是調轉腳步,朝門那邊去。

就在這時,好像有什麼東西穿過了她,空空洞洞的。

定睛看時,門竟毫無征兆地闔上了,宋栗安被嚇得猝然一抖。

再睜眼時,屋內竟破天荒地亮了起來。

宋栗安追著光源看去。

原來是一個小孩,手裡握著一根燭火,身上披著殘破的麻布衣,好像七八歲年紀,卻瘦削得很,臉頰煞白無血色,倒是那一雙赤眸,湛潤漂亮。

宋栗安揮了揮手,好像沒看見,她又輕喚了聲,“請問……”。

這人還是不為所動,尤其是那雙眸子好像正緊盯著她的後麵?

宋栗安困惑地向後望去,原來是一個女子。

生得美極了,青絲如瀑,眉若遠黛,一雙含情目更是惹人憐,瓷白的臉淌了幾道未乾的淚痕,雖襤褸蔽體,卻絲毫不妨礙女子的傾世容顏。

女子輕啟絳唇,掩麵咳出一汪血痰。

小孩安置好燭火後立馬將她虛扶起來,伸出青白的手在她背上順氣。

殘破的屋內結著密密匝匝的蛛網,半截燭火在漏風的木屋下搖搖晃晃,兩人的身影在青磚上越縮越小。

忽而,粗喘寒氣的女子倒了下來,嘴裡不斷地咳出血。

宋栗安想幫小孩將她扶起來,可任憑她怎麼碰,她的手都抓了一把空。

腳下奔騰的影子也沒有她的一份,宋栗安這才明白她隻是一縷殘魂。

於是,她自覺地退向一旁,凝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娘”,小孩喊道,血色眸子睇著眼前的人,一雙小手攙著她斜傾的身軀。

女子卻好似很厭惡,將他的手拍開,又騰出腳將他揣開。

她腳下力道很大,小孩的身子又很輕。於是,接連翻了幾個跟頭後,小孩一頭撞在了石柱上。

石柱發出一聲悶響,剝落了幾層沉霾,留下一灘血漬。

被撞倒的小孩勾著身子一動不動,就在女子以為他死了的時候。

小孩輕咳了幾聲,晃晃腦袋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從土裡掏出一塊瓦片。

嘴角對著它翹了翹,似乎覺得太難看,又揚了個大幅度,順帶抹去額間流下的血。

而後才走到女子身邊,在她身旁跪下,道,“娘,我沒事,不疼”。

女子緊閉雙目,聽見小孩沒死,原本愜意的臉瞬間陰雲翻滾,一雙眸子也變作了血色,手上掐出源源不斷的黑氣將小孩捆住。

嘴角戰栗地斥道,“你怎麼還沒死,你怎麼還不去死”。

小孩喘過一口氣,嘴角帶笑地說道,“娘,是我”。

小孩的笑得無邪,卻像極了那個人,映在女子的眼睛裡,登時翻來了那段慘痛的記憶,女子臉色裂成猙獰一片。

一雙手牢牢地掐住他的脖子,嘶吼道,“給我閉嘴,誰讓你笑,誰讓你笑,惡心!還有你這眼睛,為什麼,為什麼”。

她歇斯底裡地朝他的眸子伸手,嘴裡念念有詞,“掐掉,掐掉,這樣誰也不知道了”。

小孩見那手來挖自己的眼,急切地喚道,“娘,是我,是我,我是複生”。

謝複生?

這是她的孩子,不,不是她的孩子,女子忽然縮回了手,抱住腦袋使勁地拍著,好像要把那段記憶給打去。

“娘,你想起來了嗎?是我”,小複生將她的手緊緊抱在懷裡,不讓她報複自己。

女子顫顫地抬著眸子,眸色漸漸黯淡了下來,她看清了,是他,她被騙後生下的孩子。

“你怎麼在這”

小複生回道,“娘,我逃出來了”。

那雙眸子閃著光,雙手懸在半空,滿眼期待著眼前的人能誇一誇自己。

從那般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逃出來,沒半死都算是萬幸了。

女子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地,身體觳觫不止,她掐著他的脖子審問道,“你怎麼逃出來了,他們怎麼辦,你為什麼要逃出來,快回去”。

他們,是謝複生的同母異父的兄妹。

小複生的眸中閃過一絲驚顫,是啊,他們怎麼辦,“娘,我現在就回去,把他們也放出來”。

女子忽的又搖頭道,“不要,不要回去,他們會吃了你,待在娘身邊”。

小複生被她喚了回去,乖巧地在她手邊蹭了蹭。

火燭燃下最後一滴淚,屋內又複歸暗啞一片,朦朧處略略漾著女子的啜泣聲。

宋栗安蹲在幽暗處,腦中回蕩著係統的呼喚,她才明白是謝複生為了救她,回到了他記憶中五百年前的齊國。

這裡有另一個神器青文珠,所以拿到了青文珠就可以回去了是吧?

係統道,“是的”。

把彆人好不容易愈合的傷疤揭開,又灑上鹽,再肆意地蹂躪玩弄,以此為談資,她做不到。

於是,天還沒亮她便出了門,她要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尋找神器。

也不知是上天憐惜抑或是她執念太深,約莫飄了兩公裡的時候,她竟又回到了謝複生的身邊,隻不過這一次過了五年。

*

少年生得愈加好看,那張還未十分張開的臉,約莫可以窺見幾分倜儻之貌。

但那雙血眸卻愈加黯淡麻木,就連一道又一道的鞭笞挨在身上,他也未曾抬半分眸子。

身上還是披著麻布衣,一件印著大字“十一”的麻布衣。

那持鞭的人對著謝複生,罵道,“不識相的狗東西,大人讓你出擊就出擊,讓你乾嘛就乾嘛,還愣著,木頭呆子”。

又是接連不斷的鞭罰,本就糊作一團的血肉現在更是不堪入目,謝複生身上挨了不下千刀。

可由於是妖的緣故,他的恢複能力很強,又由於是半妖試驗品的緣故,他的恢複能力又更強。

於是,那人抽得愈發得意起來,親眼看著綻開的皮肉愈合又新生,身為人族的他自是新奇得很。

直到鞭子裂作兩段,他才停手。

此時,捆住謝複生的下方,早已淌了一地的血水。

持鞭的人看著這麼好的血竟白白地流了,開始惋惜起來,連嘖了幾聲才說道,“可惜你不是一,而是十一,否則你的血都可以賣個好價錢”。

宋栗安早已縮在一旁,因為這裡根本就是煉獄,無數的哀吼聲傳來,人族術士全都在抽血割肉。

妖族之肉可以生白骨,壽永生,半妖之血肉最甚。

這裡的妖永遠沒有出去的一天,他們生來便會被鎖住手腳,在暗無天日的籠子裡生子取血,如此循環往複。

那持鞭人也是這樣,他轉悠了幾圈,拎來一隻木桶和一把黑刃。

提上一壺小酒,仰頭灌下,黑刃一翻,將口中的酒水統統噴灑到刀刃上。

濃烈的白酒沿著刃邊滑落,滾成圓圓的幾滴血珠。

血珠炸開的同時,謝複生的身上也平白多了幾條深可見骨的刀口,鮮血似泉湧一般,流入桶內。

見此情景的宋栗安腹部一陣痙攣,一個急奔便衝到了那高台上,她看著那血從他的體內流出,唇色漸漸慘白無色,不禁喚了聲,“謝複生”。

一桶未滿上,空桶又添上,不知換了幾次桶,直到他的體內已經流不出血了。

那持鞭人才停下手,從腰間掏出瓷瓶,倒出一粒丹藥,塞給他。

而後才將沒有一絲血色的謝複生解下來,幾人拉著腿毫不留情地把他丟到血籠中。

血籠中有數不清的妖,但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長著人類的臉,異樣的瞳色。

他們縮在一旁,見謝複生進來,死寂的眸中有了一絲顫,他們幾人點點頭,搬來一塊方磚便直挺挺地站在謝複生的麵前。

吼道,“把丹藥交出來”。

謝複生縮在一旁並不言語,那幾人又踹上幾腳,不客氣地道,“死了沒,沒死把丹藥交出來”。

他仍舊是不說話,隻用一對血眸死死地睨著他們。

那幾人亮出武器,拉起謝複生,在他麵前比劃了幾下。

他們想用磚頭打死他,畢竟籠子裡有太多太多妖獸,可丹藥是稀罕物,死一兩個妖上頭的大人並不會在意。

反而鼓舞這般方式,為的是提煉出最厲害的長壽丹方。

宋栗安想將他叫醒,她不想看了,她怕她繼續看下去就不舍得殺他了。

於是,她搖了搖他的胳膊,喊道,“謝複生,快醒醒,謝複生,他們要殺你”。

那塊磚就要落下來了,宋栗安伸手去攔,可她擋不住也攔不了。

就在這時,烏發下的血眸亮了亮,“拿去”,一粒丹藥滾了出來。

那群人見丹藥在地,一哄而上地去搶,搶到手了又一哄而散。

宋栗安下意識裡有一道灼熱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轉眸望去,卻並沒有,隻是謝複生的頭垂得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