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交融(1 / 1)

黑靴離她越來越近,就在半步之內,那雙靴子停下來了。

謝複生虛空劃兩下指,一團黑氣便立馬收緊宋栗安的脖子,黑氣似一隻無形的手將宋栗安提了起來,既摸不著也扯不斷,隻覺腳底漸漸騰空,疼痛感難以言表。

“謝複生,放了我”

謝複生的一雙紅瞳極具侵略性,向前走的幾步好似在觀賞垂死掙紮的獵物,“放你?先把血契解了”。

宋栗安的腿在空中撲騰著,斑斑點點的裙擺抖落枯黃的葉子,“快放開我,都說了解不了,解不了。既是血契你的命就握在我的手裡,若是我哪一天不開心了就把你捅了”,視線卻被他袖口內的一抹碧色拉了去,那隻被劃破的掌心正亮著微光。

謝複生的手指微屈,那團黑氣一把將她拽了下來,扯到麵前,眸子寒意肆起,“把孤捅了,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

宋栗安對上赤色眸子的一刻驟然一縮,連忙否認“不敢,不敢”。

被甩在一旁的情夫由於腦門正中樹樁,緩了許久才醒過來,一醒來卻發現宋栗安被妖王半吊在空中,掙脫不開氣得小臉紅撲撲的心上人瞬間激起了他的保護欲,一雙老寒腿半磕半跪地爬到妖王的身後,“王上,求王上放了安兒,安兒她不是有意闖入妖族的,王上”。

正握住宋栗安亂騰的手臂的謝複生眉眼一挑,冷不丁地嗤笑一聲,卻將黑氣繼續收緊。

“你掐我,你自己就不難受嗎”,被那團黑氣繞得太死,宋栗安每說一字都似聚了滿腔的氣。

妖王緘口不語。

男人愈發感到宋栗安的氣息越來越弱,於是匍匐著向前爬了幾步,語調還帶了點顫,眼眸卻是靜默無波。

“王上,臣懇求王上,饒安兒一命,求求王上”,是一番有心無力的求饒,既不敢觸怒妖王,又不想心上人再一次離開自己。軟弱無力的妖卻隻能用自己的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以求震耳的響聲能消盛怒。

氣上不來也出不去,他這是要下死手了。眼見宋栗安身子軟了下去,那團黑氣嘭地一下消散了,身子一下子就砸在了地麵上。

跪在地上的男子見狀想去接,卻被赤影無情地踹上一腳,接連翻上幾個跟頭,最終落入水中,推開層層水波。

赤影收回腿,怔怔地望著妖王將宋栗安抱走,跟在妖王身邊多年的他,很是明白妖王此刻想殺又不能殺的無奈。尤其是前前後後將這個宋栗安的家世背景翻了個底朝天,那可叫一個波瀾壯闊,湖心撲騰的水妖便是其中之一。

春湖漣漪,小荷輕舉。

渾身濕漉漉的男子拖著軀體爬上岸邊,粗喘著幾口寒氣,褐色的眸子茫然地注視著空無一人的嫩柳濕堤。

是夜,月色溶溶,宋栗安就著燭光迅速寫了封書信,筆墨紙硯皆是屋內現成的,好在夜半時分來往的人極少,是以宋栗安可以有多次糾錯的機會。

來這個世界算是有個把時日了,語言是通了,就是這個文字一向很讓她苦惱,寫得歪歪斜斜,古不古,中不中的,有種很徹底的滑稽感。

一炷香之後,宋栗安將信寫好了,把信層層疊疊,卷成極小一塊塞入信筒便悄聲推門出去。

循著白天的路子走過去,說來也巧,宋栗安還以為妖族沒有人族在,沒想到昨天忙著趕路的時候竟然迎麵碰上了一個人族。據說也是被抓來的,宋栗安問他有沒有法子送信出去,他很是高興,便應下了這門差事。

反正出也出不去,若是得不到宋栗安的消息,宋二老估計急死了,再怎麼說也好得給他們報個平安,讓他們放心不做傻事。

今夜的月色寂靜灑脫,漫在殿瓦上,好似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銀紗。

也不知是宋栗安心虛還是怎麼,她總覺得黑夜中有好幾雙眸子正盯著她,就等她被來來往往的侍女和侍衛發現就一擊斃命。

約定的地方不算遠,可為了繞開巡邏的妖,宋栗安需要耗費極大的時間,眼看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宋栗安急中生智打算抄近路翻牆過去。

四下的宮殿都亮著燈火,明晃晃地翻牆,宋栗安實在是不敢冒這個風險,於是打算身子貼住牆壁偷偷摸摸地滑過去,眼看不遠處的寢殿黑魆魆一片,應是個安全的地方。

宋栗安趁侍女輪班的空當飛跑了過去,掀起一陣微風,提燈的侍女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竟然反身回來。

宋栗安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分明感受得到侍女越靠越近,突然卻被一陣嗬斥打斷“在這裡杵著乾什麼”。

提燈侍女喃喃幾聲,宋栗安聽不見,因為她正挪離他們。

一驚未定,一驚又起。脊背剛靠到門扉時,突然伸來一隻手把她拽了進去,還來不及尖叫,宋栗安就被人捂了嘴蒙了臉。

等宋栗安睜眼的時候,卻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以及一張熟悉的人臉。

謝複生正坐在椅子上,靠在扶手上的手還捏著宋栗安未送出去的信筒,懶洋洋地說道“想跑?你在劃破孤掌心的那一刻,就應該明白,你除了死彆想離開”,說罷,將已經空了的信筒丟在宋栗安跟前。

嗤笑一聲,“既然宋家都把你賣了,還心心念念著作什麼”。

宋栗安從冰冷黏糊的地板上爬起來,並不這樣認為,“封印是我自己的決定,與宋家無關”。

“是嗎?不妨給你看看留影球”

宋栗安捧起留影球,牽過衣袖擦了擦,隻見裡麵現出賀聿蕭的身影,有影子卻沒有聲音,不知在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宋栗安歪頭問道。

倏爾,謝複生兩指一挽,冒出的黑氣將留影球收到手上。謝複生將留影球捏在手中,眸色暗冷帶著血腥氣。突然,謝複生沉下眸子,修長的五指一緊,留影球瞬間化作齏粉散落在地。

宋栗安一驚,奔了過去,“你做什麼”。

謝複生將手心殘留的齏粉倒下,起身俯視著宋栗安,“還不懂?”

對上謝複生的血眸,宋栗安害怕地向後退上半步,搖了搖頭。

謝複生卻是緊隨其上,步步緊逼,開口道,“賀聿蕭在找你,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他了”。

宋栗安腳步一滯,謝複生也頓下腳步,僅有幾寸之隔。少年灼熱的鼻息不輕不重地繞在頭頂,寬厚的胸膛擋住少女的光線,將少女整個人兒埋在黑暗中。

宋栗安抬眸道,“你什麼意思”。

謝複生彎下半個身子,俯在少女鬢邊,“字麵意思”。

少年的低語挑起鬢邊碎發,像一條吐信的蛇,下一秒就要將她開膛破肚。少女瞳仁震顫,急切地向後退去,少年卻沒有絲毫鬆口的意思,徑直地朝少女走去。終於,少女被逼到了牆角。

縱然有封印,可她身上任何護身的法器都沒有,她在前人留下的留影球中見過謝複生是如何折磨人,一日日地割下心窩處的肉,那地方的肉最嫩,最適合他用來喂狼。此法殘忍之處不在於每日的痛苦,而是精神的摧殘,他有的是法子讓人生不如死。

況且這裡黑魆魆一片望不到底,隻有石壁上的幾把微弱的鬼火亮著光,地板上還未乾透的血痕濕噠噠地黏住鞋底。若是被他關在這裡了,她宋栗安這輩子都彆想回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這個封印這麼厲害,原本我隻是以為這樣你就不會殺我了”,宋栗安的嘴角微顫,還帶著一點沙啞,薄衫緊貼著濕冷的石壁。

“是嗎?說得孤都有點信了”,謝複生眼眸一撇,抓起她想掐訣的手就抵在了石壁上,赤紅的瞳裡裝滿了戲謔,“是該笑你自不量力呢?還是蠢呢?這點小把戲還想殺孤”。

宋栗安被他冷言冷語地一嗬,慌了神。

“你莫不是沒聽過那些捉妖師們是怎麼形容孤的?慘無人道的邪妖,敢在孤的地盤上蹦躂,你是第一個,感這麼威脅孤的,你也是第一個。你說,該讓孤怎麼賞你呢?”

謝複生嗜血的神情盯住宋栗安,他抬起手在宋栗安眼皮子底下繞了繞,“孤養了一群狼,年齡還不大,正是張個子的時候,妖肉吃膩了,也該換換口味了”,黑氣帶來一把利刃,謝複生提著刀柄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宋栗安臉上劃拉著,“害怕了?早些時候的勇氣哪去了”。

他的語調寒涼刺骨,蔓延至宋栗安全身上下,就連心窩處那點暖意也給侵蝕得一乾二淨,一對眸子罕見地蓄著淚。

倏爾,黑淵深處傳來幾聲嚎叫,愈來愈近,暗黑處幽幽地撲閃著綠光。宋栗安低下頭,眶內的清淚瞬間從杏眸中滾落下來,一顆賽一顆大地正中玄色的鞋麵。

幾乎是同一時間,少年如鬆的身軀一震,握住少女的手也跟著鬆了幾分。旋即握得更緊,少年定了定神,將少女扯了過去。少女被他的手勁一帶,不自覺地收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