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淩王是老皇帝的堂兄弟,多年來盤踞西部邊疆,占據蜀中以西的版圖,此次突然歸順朝廷,老皇帝害怕突生變故,心想不如斬儘殺絕,以絕後患。
“那這與我何乾?”阿徽不解。
北吟是走至書案前,將一封密信交至阿徽手中。
“衛淩王狡詐多疑,多年來唯一與其保持聯係的便是陸將軍,所以要想讓衛淩王放下戒心,就必須讓他們成為彼此最信任的人。衛淩王育有一子一女,其女雖驍勇善戰卻已與旁人締結連理,而那個衛景軒則尚未娶妻,若是衛陸結親,便可抵消疑慮。”
北吟是看著阿徽的眼神饒有深意,上下打量著阿徽,幾個月以來的相處,竟不自覺對她產生了深深的信任。
他似乎想到什麼,忽的,拉起阿徽的手,反複端詳。
手背滑嫩白皙,手掌卻因常年習武練劍伸出了少許的繭,儘管阿徽出身落雁閣這樣的秦樓。
阿徽想到鬱尋策那句調笑——“你當真以為他清心寡欲?”,於是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殿下是想讓我假扮陸雄年之女,與衛景軒成親?”
怎料,北吟是並未言及衛景軒,一把將阿徽的手拽回身前,沉聲道:“怕我?”
阿徽抬頭,一雙水眸流轉在北吟是的眉眼間,似是在極力掩蓋心中對他的揣測:“是。”
“殿下貴為皇子,乃千金之軀,又軍功顯赫,阿徽與殿下是雲泥之彆,見到殿下,就仿若神明在上,自然對殿下恭敬有加,但是阿徽對殿下不是懼怕,而是敬畏。”
北吟是挑眉,對阿徽的恭維之詞仿佛很是受用,嘴角微微揚起,手指摩挲著阿徽手中的繭,喊道:“老顧——”
門外的人連忙推門而入,又怎知殿下此刻和阿徽牽起了小手,連忙轉身想要退出去,轉念又走了進來。
“殿下有何吩咐?”
“去尋闕都最具療效的手膏,務必在乞巧節之前去除她手中的繭。”
顧一喆連忙領命告退,心裡又忍不住地揣測:殿下莫不是在責怪落雁閣苛待了阿徽?
心中疑問又陡然變成了對阿徽的“嫉妒”:臭丫頭,才來多久,殿下就這麼當心你,怪不得閣主也偏心你。
“為什麼是我?”
她雖已習慣遵從北吟是的吩咐,但是一旦離開雍王府,那個真實身份就像一把利刃懸在阿徽的頭頂。
拋頭露麵意味著被人指摘與刺探,到那時,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像從前一般永遠潛伏於黑暗之中,而是嘗試著獨自決策,勢單力薄,若是遭遇不測,身邊連個值得信賴的靠山都沒有。
“我知道你的擔憂,放心,待你接親之日便是蜀中大戰之時,援軍一道,你便可率領小隊人馬撤離,屆時將由我親自來接應你。”
北吟是看出了阿徽的遲疑,斬釘截鐵地說道。
燭火搖曳,映照著北吟是半明半昧的麵龐和閃爍的瞳孔。
聽到北吟是的承諾,阿徽稍許安心了些。
她忽然想到了十二,不知道身份坦白後她會是什麼反應。
*
幾日後,乾鏡院內,鬱尋策正跪坐在廳堂之上。
破碎的茶盞散落一地,茶葉茶水濺在了鬱尋策的紫色的官袍上,晦暗壓抑的廳堂內靜的聽不見一絲聲響。
半晌,聞修竹冷厲地聲音響起:“你私下那些蠅營狗苟我懶得管,但你不該自作主張接近北吟是和北瀟權。”
他半眯著眼睛,手中盤著一串墨綠色的珠子,金黃色的穗子搖擺不定。
聞修竹三十而立便成為乾鏡院指揮使,如今已是權傾朝野,但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滿頭白發。
坊間傳聞,聞修竹自幼便有通天之眼,占卜八卦、夜觀星象指引朝闕的命運,但是刺破天機的代價就是身體的加速衰老,這也成為老皇帝十分珍惜這個統領的原因。
“徒兒知錯,徒兒再也不會去插手儲位之爭,定會持中秉正。可是師父,就算我們保持中立,也少不了奸人迫害,到時候就算我們和他們毫無瓜葛,也會有人製造偽證將我們拉入險境,何不早做打算?”
鬱尋策抬頭看著自己的恩師,滿眼的無辜,還夾雜著一絲隱忍與怨懟,隻不過他這份情緒隱藏的極深,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
聞修竹坐在太師椅上,睥睨著他,手中的金黃穗子不再擺動。
“為師自有方法保全你,你隻管聽我的就是。”
他不徐不疾地站起身,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說道:“這次便饒過你,但是那個叫阿徽的女子,你找個機會處理掉就是。”說完擺擺手,慢悠悠地朝內院走去。
鬱尋策心中大驚,師父怎知阿徽是個女子,莫非真有什麼通天之眼?
細想下來,不自覺地脊背發涼。
師父叫他處理掉阿徽,無非就是想自己與北吟是交火,從而斷了自己與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聯係,可是師父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真的是誠心為他嗎?
鬱尋策有些失落地走在街頭,忽的一道閃電劃過,他仰頭望天,烏雲迅速籠罩天空,伴隨著一陣轟隆隆的雷聲,天空下起了大雨,街道上的人們開始忙著收攤和避雨。
忽然,一頂傘擋住了他的視線,回身一看,竟是阿徽。
“怎麼是你?”
阿徽白了他一眼:“答謝你上次雨天送我回去,我也送你一程。”
隻見她似乎有些彆扭地高舉著那把傘。
實際上,今日阿徽與十二例行公事去拜訪了陸亭胤,回來時恰巧在馬車裡看到某人落寞地在大雨中前行,便突發好奇下車追來。
身量差距下,鬱尋策的頭已經頂到傘骨。
“我來撐吧。”於是他順勢握住傘柄,不經意間觸碰到阿徽冰冷的手指。
雨勢漸漸加大,篩子似的斜斜打在阿徽肩膀上,見狀,鬱尋策張開寬大的袖擺,籠住阿徽的肩頭,將她圈進自己的臂彎:“我們去前麵的酒樓躲雨。”
落座,二人皆不言語。
須臾,“有件事......”二人異口同聲說道。
謙讓一番,鬱尋策首先開口:“首先,感謝你不計前嫌,其實有件事我要和你坦白,”,說著,他抬眸看著阿徽的眼睛,觀察著她的反應,“想必你也知道,木耶的死——”
阿徽咬了一口桌上的點心,頓覺難吃,立馬吐了出來:“今天的桃花酥太膩了,不好吃。”
鬱尋策愣住,不由得打量著故意想岔開話題的阿徽,咬咬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徽不悅地將桃花酥一下子丟到鬱尋策麵前,冷笑地看著鬱尋策:“知道什麼?你若想卸磨殺驢?我奉陪到底,就怕你們密監台連我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阿徽早知鬱尋策是個口蜜腹劍的人,也懶得和他虛與委蛇,若是任他將木耶案實情說出,明麵上自己便成了為數不多的案外知情人,到時候就算北吟是再怎麼護短,她那條小命也難逃皇命追殺。
其實鬱尋策心中確有不忍,但師命難違,他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何時說過要殺你?”他似乎下定決心不殺。
阿徽不禁大笑,饒有興趣地看著鬱尋策佯裝認真的臉,看見他逐漸蹙起的眉頭,止住笑意。
“等你們密監台的決議能淩駕於乾鏡院之上時,再說不殺我也不遲......否則遲早有一天,你那道貌岸然的師父會忍不住找人將我挫骨揚灰的。”
鬱尋策的臉逐漸陰鷙,朝闕國師為國籌謀,一夜白頭,朝封千歲,暮承聖恩,何等榮耀,何等高風亮節,而阿徽的話仿佛在挑戰他一直以來的信仰,尤其在今日這樣的窘況。
阿徽看著鬱尋策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似乎猜到了什麼,於是乎接著拱火。
“國師大人沒跟你說過吧,過幾日我的身份就會在這世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陸雄年親女的身份。”
忽的,天空一道驚雷閃過,煞白的電光照亮了阿徽半邊臉龐,映著她瘦削的臉頰更顯淩厲。
天雷滾滾,夏蟲不語。
鬱尋策不明所以,偏過頭來表示疑惑,他明顯還不知道阿徽已經經過北吟是的舉薦臨危受命。
阿徽似是而非地將其中緣由闡明。
“殺我,隻是在向你的師父表忠心罷了,但是後果你有為自己考慮過嗎?以他的權力明明可以給我治罪,可是他不敢,因為皇命難違,你卻傻傻地替他當了這個替罪羊。我死了,在朝闕朝堂,你便再無抬頭之日,他最大的棋子其實就是你。”
鬱尋策默默地握緊拳頭,抿了一口涼茶,仍嘴硬:“那我倒要多謝姑娘提點,這麼多年朝夕相處,竟比不上你的一番分析。”
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外麵似乎早就放晴,鬱尋策放下茶盞,起身拜彆。
阿徽反倒優哉遊哉地吃起了桃花酥,心想:甜的!
其實吧,若說被推上風口浪尖確實不是阿徽心中所願意的,但好歹不會被當做豬羊一般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