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月高懸(1 / 1)

春徽照雪 泊乎洲中 4235 字 2個月前

輝月酒樓,飛簷高懸,阿徽站在屋頂向下瞧。

那是一座四合院似的酒樓,中央是露天的院子,四麵是以提供酒水服務為輔的不同活動場所,臨街而開的是戲院,左右各是賭場與藝坊,最裡麵的則是一處幽靜異常的高樓,大門緊閉,樓內卻燈火通明,隻有手拿名帖的人才可入內,做的是占卜算卦的買賣。

阿徽翻身而下,撞見一個夥計,阿徽連忙隱沒在樹木後方,卻發現人來人往,根本沒有人管她。

“姑娘想來就來,怎麼來得這——沒有人會在意的。”

女子魅惑的聲音傳入阿徽的耳朵,空靈婉轉。阿徽環顧四周,卻發現根本沒有人在一旁。

不對!此刻的她應該是男兒身,那女子竟一眼就瞧出來,又能悄無聲息地穿行在輝月酒樓,可見道行之深。

阿徽轉了一圈都未見得北吟是的蹤跡。

忽聽賭場一聲巨響,喧鬨的人聲愈加沸騰,一個褐衣男子滿嘴汙言穢語尤為響亮。

“賤人!老子買的你,你就是老子的人,還想逃?”一邊罵著還一邊拿腳揣著倒在地上的少女。

“我就是把你搞爛了,你也得受著。更何況現在讓你服侍的是朝中貴人,你也敢溜?”那男子怒目圓瞪,憤怒的雙手幾乎將那少女的衣襟扯爛,肩膀青紫交接的肌膚坦露在外。

周遭的人或懼怕不敢靠近,或看熱鬨般在一旁議論。

京中紈絝似乎對這樣熱鬨的場景見怪不怪,分享著自己曾經折磨藝妓的手段。

“嘿呦,這東境姑娘就是水靈,出生在水邊,人也跟在水裡長得似的,趙兄可真會挑人......”

阿徽在一旁聽著,手裡的拳頭已經攥緊,可腿卻邁不開步子,腦海裡閃現的都是鬱尋策輕蔑的笑。

“公子手下留情,是在下來遲了。”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眾人像門外瞧去,白衣男子玉冠錦袍,明明初夏的天,卻披著一件貂毛裘衣。他一副姍姍來遲的樣子,手裡還抓著把花生,“快彆打了,再打我可就虧大發了。”

“你誰啊?關你什麼事?”那男子瞧一眼來人,上下打量一圈,問道:“閣下是?”

“在下陸亭胤,方才在前院聽戲,不想竟將剛買來的丫頭弄丟了。”

說著,朝裡走了兩步,看了眼那倒在地上抽泣的少女,捂著嘴輕咳兩聲,“就是她,在下剛從劉兄那裡討要來的。怎麼這麼不省心,竟私自出逃,叫你呆在本公子身邊你不聽,現在倒好,落得這副狼狽樣。”說著,還走上前埋怨兩句。

那個被喚作趙兄的褐衣男子伸出手臂擋住去路,眯著眼看著陸亭胤,顯然不相信他的話:“英雄救美?”

陸亭胤皺眉看著褐衣男子,不禁又咳嗽起來,肩上雪白的貂毛都跟著顫抖。

那男子歪著脖子,看著他玩味地笑,一旁的人略微尷尬地打打圓場,似乎都知道陸亭胤這個人。

阿徽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女,那少女顫顫巍巍地抬頭,蒼白的唇抖動著,一雙滿含淚水的眼睛乞求地看著阿徽,一雙瘦小的手半掩在袖子中比了個十二的手勢,隨後又指了指自己。

“十二,你倒是和人趙公子道歉啊,說你已經被我家公子要了,不能伺候趙公子和劉公子兩位貴人了,快,利索些。”

十二立即掙紮著爬到陸亭胤的腳邊,麵朝姓趙的褐衣男子連連磕頭:“奴婢對不住兩位貴人......”一邊磕著一邊涕泗橫流。

“向他劉滿要個人不過是我陸亭胤一句話的事,趙兄在這裡刻意為難,是怕我和劉兄太過和睦?”陸亭胤擺出有些慍怒的姿態,強壓著體內竄上來的寒意,嗓子也跟著癢癢的。

阿徽彎腰扶住十二,叫她不要再磕下去。想要直起身,十二卻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阿徽抬眸,與她眼神相撞,倔強的瞳孔似乎染上了海的顏色,清澈明亮。

褐衣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徽,朝陸亭胤露出嘲諷的笑:“陸兄說笑了,這狗就是隨主,護短都學得來。大夏天的,陸兄彆凍著了。”說完,替陸亭胤緊了緊裘衣,轉身撞過陸亭胤的肩膀離去。

阿徽和十二一左一右扶住略微踉蹌的陸亭胤,卻發現此人意外的輕,不該是七尺男兒的斤兩,阿徽一瞥陸亭胤,那內襯也是裡三層外三層,手心已然沁出細密的汗。

陸亭胤向賭場內的人招呼兩聲,賠了不是,便連忙朝露天的大院走去,步伐虛浮,還朝身後二人擺手示意不要跟隨,一邊還拿著帕子捂著嘴咳嗽。

“兩位恩人,十二孤苦伶仃,無以為報......”說著,這十二三歲大的小姑娘便要下跪,阿徽連忙扶起她:“舉手之勞,不必掛牽,以後你自有你的生計,彆談什麼報不報恩的。”

“阿徽。”

正說著,北吟是從前院趕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帶刀護衛,北吟是朝身後護衛擺手,那護衛便抱拳作揖離開,往陸亭胤離開的地方追去。

“你怎麼在這?”北吟是立馬轉身朝阿徽問道,語氣裡似乎還有埋怨。

“不是殿......公子讓我在輝月酒樓等的嗎?”阿徽眨巴著眼睛反問。

北吟是看到阿徽身旁還有一個人,不理會阿徽的反問,徑直問道:“她是誰?我不在的這會兒可有發生什麼意外?”北吟是打量著十二,旋即說道,“帶著人,入座說。”

輝月酒樓前院二樓雅座,阿徽命人將簾幕放下,北吟是坐在木榻上聽著阿徽陳述剛才的經過。

“紅綃館好玩嗎?”北吟是手肘擱在茶幾上,指腹撫著眉毛,眼眸幽暗似寒潭。

“殿下,屬下隻是不小心走進去……”阿徽瞥了眼身旁的十二。

竟發現十二正出神地看著他,眼裡仿若星芒散落。

“還碰上了鬱僉事。”

“哦?他可有為難你?”北吟是連忙追問,佯裝關心,實則想讓阿徽自己交代實情,委婉地問法好降低她的心理防線。

“不曾,隻敘談幾句,問了公子近況。”

“後來呢?”

“後來......我便離開了。”阿徽手心沁出一絲絲冷汗。

北吟是眼裡的光滅下去,又用指腹撫摸著眉毛:“嗯,交代清楚就好。這個人就交給你安置了。”

“好。”阿徽鬆了一口氣。

忽想起北吟是身後跟著的護衛,生臉,怕是那個陸亭胤的保鏢,“公子,我能向您打聽個人嗎?”

“陸亭胤?”

“嗯。”阿徽點頭。

“他......”是除了哥哥以外,我唯一相信的人——當然這樣肉麻的話他北吟是說不出口,也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對何人情誼深厚至斯,若是自己的疏離能換來在意之人的平安,他願意不再靠近。

“是當朝太尉陸雄年之子,曾經的禮部侍郎,兩年前因舊疾複發致仕,現在閒居京城陸家老宅養病,算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兒時好友。”說完,長籲一口氣。

“可有......家室?”

北吟是抬眉看著她,神色古怪,隨後又輕笑一聲:“他那身體恐怕無福消受......”

忽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十二一下子撲在地上,叩首:“十二願意留在陸公子身邊服侍,懇請兩位貴人給十二這個機會!”

阿徽抬眸仔細觀察著北吟是的表情,麵上似有遲疑。

於是她扶起十二,笑意盈盈地說道:“十二,你可要想清楚了,陸公子的身子怕是......倘若那日來得早了些,你可就又要無家可歸了,與其這樣,倒不如另擇新主,求個安穩。”

“爹爹曾教導十二,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今日若不是二位出手相救,十二恐怕早就被那人拿了命去,承此大恩而不報,十二恐怕會悔恨終生,良心難安。”

那小姑娘眼裡閃著淚花,露出十二歲少女少有的決絕和堅毅,句句肺腑,叫人無法拒絕。

“陸公子也並非無人照料,這些年在老宅養病,就是圖個清靜,不希望旁人打攪。你若是執意要留下,那不如先跟著我家公子,待我家公子與那陸公子說通了,便將你送過去,如何?”阿徽拍拍十二的肩膀,一臉認真地注視著她。

十二眼淚奪眶而出,她連連點頭,攥著衣袖狠狠地拭去眼淚。隻覺得那隻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溫暖而有力量,讓她感受到了家破人亡後的第一份安全感。

闕都雍王府

一畝荷花池,粉色的荷花含苞待放,碧色相接的荷葉在風中搖曳生姿,蜿蜒的亭廊建在池塘之上,廊腰縵回,簷角垂下的巴掌大的小燈籠也隨著荷葉搖擺,俯身,池塘中斑斕的魚嬉戲荷葉之間。

北吟是手裡抓著餌料,正悠閒地投喂著,欣賞著水下群魚競相啄食的場麵。

遠處一人疾步走來,朝北吟是耳語道:“白刺史服毒自殺了。”

北吟是將手中的餌料向池中撒開,水下的魚立即沸騰,爭先恐後地從四麵八方湧來,攪得池水撲通作響,千荷亂顫。

“盯緊了,確保白小姐的安全。”

與此同時,也有人按耐不住了。

烏嵋嶺盤山小徑上,白氏母女一路顛簸,二人坐在農夫的犁車後座,蓬頭垢麵地啃著饅頭。

忽然,身後追上來一群蒙麵劫匪,三兩下的功夫,人仰馬翻。

那夥賊人自稱奉雍王之令緝拿逃犯,拔刀便要砍上來。

白氏下意識地護住女兒,自己卻被一刀砍死,血就那樣一下子濺了白氏幼女滿身,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母親,上前欲撲倒迎麵而來的劫匪。

那劫匪看白小姐姿色尚可,如初生嫩筍,心生邪念,一把將其抗在肩膀,左手猛拍她的屁股大笑,任憑白氏幼女喊破喉嚨,腿腳亂蹬。

忽地,那大漢頓了一下,口吐鮮血,癱倒在地。

白氏幼女慌忙爬到一邊,身後一名紮著臟辮的黑衣男子正手執長劍與衝殺上來的劫匪廝殺。

如神光乍現,陡然間將一切照亮,她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看著慘死的母親,她的腦海裡回蕩著那句“奉雍王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