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草木叢間傳來一聲刺耳的鹿鳴,一隻身中箭矢的花鹿拚命往櫆望山上逃竄,驚醒了樹上熟睡的貔貅。
“哈哈,真是一舉兩得。今日我便要將你們這些孽畜屠個乾淨!”
追逐花鹿的捉妖師祭出法寶,逼得它無從避退,它在發出一聲痛苦嘶鳴過後便猛然倒地。
被攪擾了美夢的貔貅心下怒意橫生,又眼見同族遭禍。霎時,一身紅毛炸立而起化作八丈巨獸,雙翼伸展,口中噴出一團烈焰便將那捉妖師焚儘。
怒火消散後,貔貅身形漸漸回縮,最終竟化身成一位清麗靈秀的少女。
暖紅的光芒自她手中飄散,中傷花鹿的箭矢隨之拔除,傷痕也得以撫愈。
“多謝修燭大人!”
花鹿化出人形,拖著傷痛翻身跪在她麵前,言辭悲痛而懇切,
“大人,人族喪心病狂,對妖族屠戮殆儘。還請大人出麵,護我妖族子孫最後一分周全!”
修燭聞言不由得麵色凝重,她隱世修煉多年,雖遠離塵囂,近年也多少聽聞了些人族捉妖師的作為。
原先以為他們降的乃是殘害人族的惡妖,今日一見,方知是要將天下妖類皆趕儘殺絕。
“你且在此養傷,妖族絕非任人欺淩之輩。”
暗紅的雙瞳漸被寒意浸染,修燭喚出久藏山間的法器緊握於手,透過櫆望山上的層層雲翳望向世間。
————
偏僻的山村中,成群禿鷲聚集在此,儘情啄食著成堆的人族屍首。屍橫遍野下,一名老婦拚命護住身後的稚童。
近前凶惡的狼妖步步緊逼,獠牙之間還掛著血肉,弱小的祖孫倆即將成為它口中之食。
而那老婦渾身戰栗,死死將孩童護在懷中,以孱弱身軀抵擋狼妖從天而降的利爪。
“走。”
清朗的女聲將赴死的老婦喚回,睜眼隻見修燭以一柄折扇擋在了狼妖爪下。
她來不及道謝,本能拉住孩子便逃離了去。
修燭隻將手臂一抬,那狼妖便被逼退數丈。
吃了癟,狼妖迅速擺正姿態,鉚足力量往前衝去。卻偶然瞥見了來人手中的絳淵扇,及時收住了這一擊。
“修燭大人,你竟相助人族!”
狼妖驚訝修燭出山之餘,也為她方才的舉動惱怒。
眼望血流成河的人間煉獄,修燭眉心深鎖,聲音裡哀怒交雜:
“我妖族何時墮落至此?竟以屠戮人族為樂!”
“您是高高在上,又豈知我族被那些喪儘天良的捉妖師趕儘殺絕。我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何來墮落一說?”
想到那些或被斬殺或被關押的同族,狼妖氣得咬牙切齒。
修燭冷冷盯著眼前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狼妖,心中卻是哀慟無比:
“你不去對付捉妖師,卻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下手,與他們有何兩樣?”
“哈哈,我的大人啊!你是天真還是無情?捉妖師對我族何嘗不是視同一律儘數誅滅,難道我們就該任人宰割嗎?你今日心軟放走他,來日他手中的屠刀便會架在你脖子上!”
狼妖怒極反笑,對著眼前與自己對立的同族極儘嘲諷。
“我此番正為此事而來。你走吧,切莫再傷及無辜之人。否則,我定不輕饒。”
修燭轉過身,邁步離去。
起先是捉妖師無端獵殺妖獸,現下又是妖獸殘害無辜,到底孰是孰非?
下山之前她何曾料想到,人妖兩族的矛盾竟然已激化到如此地步。
看來要想平息這場浩劫,要耗費的力氣可不小。
“非我族類,其心必誅。”
狼妖已經殺紅了眼,即便深知自己不是修燭的對手,也還是堅定要鏟除眼前的“叛徒”。
趁其不備之際,他蓄力對準了修燭攻去。修燭眉心間的赤炎妖紋隱隱透出紅光,但未及她出手,身後卻傳來一聲慘叫。
狼妖的動作停滯在身後,頃刻後神形俱散。
身後,手持破金鐧的男子赫然映入眼中,那張臉宛若精雕細琢。
深邃的五官下,他目光堅毅,卻在見到修燭後,兩人皆隨周遭寒冷的空氣一同陷入了對方的絕色容顏中。
良久沉默後,男子意識到失禮,收回破金鐧以避開修燭的目光:
“此處已被妖孽屠儘,姑娘儘早另尋安穩之所。”
隨即,他便轉身離去。
看著逐漸遠去的男子,修燭嘴角勾起一絲弧度。這樣出挑的相貌,這樣有趣的捉妖師,那便自他著手吧。
行了一段路,他察覺到身後的人,止住步伐回身望去:
“姑娘,你為何跟著我?”
眼波流轉間,修燭靈動嬌俏的臉上儘顯柔弱:
“我不識得路。”
那雙桃花眼泛著紅,隻消微蹙蛾眉,楚楚動人的眼神竟令素來穩重的他也有所動容:
“也罷,我便順路護你一程。”
自從這人“救下”她後,修燭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的絕美相貌與一身正氣,似乎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魔力,直叫人移不開眼。
“捉妖師,我叫修燭。你呢?”
“觴澤。”
————
好容易走出了荒村,眼前又出現一個村落,卻不想又是渺無人煙。
小雨淅淅瀝瀝灑下,村中雜草叢生、屋舍破敗,儼然已荒廢許久。
兩人尋了一處稍稍能遮蔽風雨的屋子,粗略打掃一番後生起火堆取暖。
深夜,他們圍著火堆席地入眠。屋外雷雨交加,掩去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修燭倒是安心沉沉睡去,觴澤卻隻是淺寐。身為捉妖師,又處於荒郊,他自是不敢放鬆警惕。
果然,今夜正有隻不知深淺的妖精看中了兩人。
樹藤從牆角貼地延伸,緩緩向屋子中心靠近。
聞得這一絲聲響,觴澤猛然睜開眼,抽出懷中的破金鐧迅速斬去。
那妖怪吃痛哀嚎一聲,隨即顯露出樹妖真身,揮出無數藤蔓向觴澤擊去。
打鬥聲驚醒了修燭,正巧幾個回合下來樹妖已漸處下風。留意到修燭後,樹妖騰出幾根樹藤纏住她,以此吸引觴澤注意。
果然,觴澤隨後便分心去斬斷糾纏修燭的樹藤,那樹妖也鑽了空子逃離了此地。
失去了樹藤的控製,修燭霎時從半空中往下墜。
觴澤也就無暇顧及去追那樹妖,迅疾飛身出去一心隻想接住落下的修燭。
旋即,修燭穩穩落在他懷中。
靠近時,觴澤才注意到她的衣裳被樹藤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絳紅的衣料下,勝雪肌膚若隱若現。
他趕緊鬆開手,背過身難為情道:“你、你可有受傷?”
“沒。你呢?”
修燭並不懂得人族的規矩,見到觴澤的反應,隻覺得他憨傻得可愛,便又上前去拉他的衣袖,
“你怎麼了?”
“呃……我也沒事。”
觴澤慌忙避到一旁,指向地上的包袱,
“修燭姑娘,你的衣裳破了。若不嫌棄,我那包袱裡還有身乾淨的,你可將就一晚。”
說完,他又往牆邊走去,直等到她換好才敢又回到火堆旁。
觴澤本就高大,又因自幼習武修煉,身材更比一般人健碩。
他的衣裳穿到修燭身上簡直又寬又長,袖子得挽好幾圈才能露出手掌。
“我明日可怎麼見人。”
修燭嘟著嘴,對身上色澤暗沉的衣裳儘是不滿。
觴澤麵露難色,整理好包袱席地而坐:
“明日尋得鋪子,我替你買一身。”
聽到這句話,修燭方安然穿著這身在她眼裡有些醜陋的衣裳再次入睡。
而有了方才的變數,觴澤則打坐運功守了一夜。
————
翌日午後,兩人終於進入一座小城。
城中叫賣、歡笑聲不絕於耳,各色吃食、玩物琳琅滿目,與昨日的荒敗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自記事以來,修燭便在櫆望山上修煉,哪裡見到過這樣的人間。
眼下隻覺得一切都新奇有趣,連一串糖葫蘆都能將她吸引過去。
“她拿著的是何物?”
觴澤循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到一小女孩手中拿著糖葫蘆,而身旁的修燭正對著糖葫蘆垂涎欲滴。
“糖葫蘆。”他略微吃驚,修燭怎麼會連糖葫蘆也不認得。
“看起來……似乎很好吃……”
修燭喃喃低語,順手拉住觴澤的衣袖,
“我也要。”
桃花眼中的疏離再度被無辜占據,這樣的修燭連素來清心寡欲的觴澤也不忍拒絕,隻好依著她在路旁一連買下五串糖葫蘆才得以作罷。
“當心吃多了牙疼。”
看著她手中隻剩下半串的糖葫蘆,觴澤的語氣像是尋常人家長輩對小輩的關切。
“才不會。”
修燭又咬下一顆,隨後愣了愣,有些不舍地往他眼前遞去,
“我方才忘記問你了,你可是……也想嘗嘗?”
她嬌憨的樣子落在觴澤眼中,令觴澤罕見地一笑,無奈搖搖頭後帶著她邁入了一間鋪子。
“二位客官隨意,看中了哪件料子便同我說。”
一進店,老板便熱情地招呼起二人來。
布莊裡花花綠綠的布料款式迷人眼,卻沒一件是入得了修燭眼的。
忽然,堂側懸掛著的一身鮮紅的衣裙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衣裙樣式繁複,裙擺和袖口都用金線繡了許多精細的紋路,在一眾樣衣款式中尤為突出。
她指著那件紅衣裳,神情甚是滿意:“這身。”
“姑娘好眼光!這身不管是料子還是樣式,都是今年最時興的。不知公子又看中了哪身呢?”
老板頓時一陣歡喜。這要是做成了兩身喜服,又能掙不少銀兩。
“咳……這身不合適。”
觴澤清了清嗓子在她耳畔低聲提醒,臉上略顯尷尬。
“哪裡不合適?我看挺好看的呀。”
修燭沉浸在對衣裳的欣賞中,顯然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那是喜服。”
修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人族是以紅色做嫁衣。
可她挑來挑去,實在沒有看得上的,便對觴澤道:
“可我隻愛穿紅衣。”
“你若是穿上這身出去,可比身上穿的見不得人多了。”
觴澤低聲說道,轉而尷尬地看向老板,
“老板,我們並非要定做喜服。可有現成的常服,要紅色的。”
“紅色常服……沒有。不過月前有身婚服用暗了顏色,便一直留在我這裡。那樣式比這件簡便,就看姑娘是否看得上了。”
在得修燭首肯後,老板遂起身往後堂去取衣裳。
修燭卻在此時皺起了眉:“你聞到了嗎?”
“嗯?”觴澤不解。
“有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