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呢,早好了,她現在也不咬人,”被迫回想起一些往事,季好耳朵有點紅,他掩飾性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水,眼珠轉動巴巴地瞅虞清梨。
“媽,他臉皮薄,您彆逗他,”虞清梨收到信號,立馬出來解圍,相較起來她的心理素質強得多,這會也麵不改色的,“再逗他要鑽桌子底下去了。”
正好服務員敲門進來上菜,虞清梨順勢轉移了話題,“這家的清蒸蟹粉獅子頭還不錯,等會上來了您和季姨都嘗嘗。”
這是讓她彆再調侃季好的意思。
剛剛那點不對勁煙消雲散,虞書馥嘴角還保持著上揚的弧度,“小好,今天第一天上學還習慣嗎?”
“習慣。”
“不習慣也沒事,缺什麼差什麼就找清梨,彆一個人憋著。”
“好。”
說話間,虞清梨盛了兩碗湯分彆放到虞書馥和季小蘭麵前,“鲃肺湯,嘗嘗。”
既護著人該有的教養也都有,麵子上倒是過得去,就是心眼還跟以前一樣小。
虞書馥看著他們倆有些出神。
其實主要是看季好。
他還跟小時候一樣,靦腆、害羞、懂禮貌,看人的時候眼尾下垂,濕漉漉、亮晶晶的。
她其實很早就知道季好。
那時候她剛跟伯叔爭完股權,踢走了一大幫沒本事的關係戶,開始著手培養自己的心腹,季小蘭就是這個時候來應聘的。
她年輕、有乾勁又是名牌大學畢業,人也聰明,很多事一點就通,虞書馥幾乎是手把手帶著她成長起來。
那段時間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連著熬了幾個大夜之後,虞書馥撐不住在辦公室裡眯了一會,醒來的時候身上多了一條薄毯。外麵黑漆漆的,隻有茶水間還亮著燈,虞書馥以為是員工忘了關,走過去才發現是季小蘭蹲在那裡打視頻。
對麵是個奶娃娃,睜著大眼睛,臉離鏡頭很近。他還不會說話,嘴裡“咿呀咿呀”的滴著口水,很白淨、肥嘟嘟的,挺可愛。那邊還有男人的聲音,讓她扛不住了就回來,多一口飯的事。
“這是你兒子?”
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得季小蘭手一抖,手機“啪”一下掉在地上。
“不是,是我侄子,我還沒對象。”
“哦,孩子多大了?”
“八個月。”
虞書馥點頭,問她,“你餓不餓?”
“啊?”季小蘭腦子沒轉過來。
淩晨四點,虞書馥帶著她到公司樓下的早點店吃麵。
兩杯下肚酒精上頭,虞書馥醉醺醺的向她承諾,這種日子不會太久,以後有我一口酒,就有你一口麵。
好在她也爭氣,承諾一一兌現。
後麵季好要上小學,季小蘭在J市也站穩了腳跟,自作主張把哥哥嫂子都接過來,畢竟比起鄉下,城裡的教育更好,再苦再窮也不能糊弄孩子學習的大事。
虞書馥還記得季小蘭談起這個事時神采奕奕的樣子。
她說要給侄子買很多衣服、玩具,每個周末要帶他出去玩,要讓他接受最好的教育。結果都沒幾年,季好父母出了車禍,兩個人都沒搶救過來。
虞書馥知道這件事一直壓在她心頭上,即使沒有人怪她。
……
那是虞書馥第二次見季好,在葬禮上。奶娃娃長大了,眼睛哭得紅腫,臉色也不好,穿著一身白垂著頭安靜坐在一邊。
很沒生氣的樣子。
虞書馥讓虞清梨帶他出去轉轉,季好眼裡有抗拒,但架不住虞清梨力氣大硬被拖走了。
回來的時候季好臉色好了很多,嘴角還有沒擦乾淨的巧克力漬。
虞書馥下意識覺得不對勁,把他拉過來讓他坐自己腿上,一邊給他擦嘴,一邊問他吃什麼了。
季好說吃了冰淇淋。
虞書馥又哄他,晚上跟姐姐回家睡好不好。
“我不要,”季好下意識拒絕,又緊張地看向季小蘭,“姑姑我不想去,我想等爸爸媽媽回來。”
季小蘭也覺得不妥,想要拒絕。
“明天也這麼忙,你有時間看著他嗎?他今天吃了幾頓飯,一頓得吃多少你心裡有數嗎,”虞書馥提醒她,“而且孩子還那麼小,這裡陰氣重了他受不了。”
季小蘭這時候也沒主意了,眼淚要掉不掉的,心裡亂成一團麻,虞書馥說什麼就是什麼。
季好走後,虞書馥一直陪她到來吊唁的人都散乾淨。靈堂裡隻剩她們兩個的時候,季小蘭突然就崩潰了。
那天晚上季小蘭趴在她肩上哭,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話,說他們家在農村,一大家子供她一個女孩上學,村裡人指著她爹媽說女孩子讀書沒用,是她哥一家一家罵回去;說嫂子對她多好,一直把她當小孩慣著,連季好跟她鬨,都要季好讓著她;說要不是她非要把他們接到城裡來,那麼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她想讓他們過好日子,想讓他們知道她有用,她想對得起他們。
結果最後她誰都對不起。
虞書馥挺心疼她。
愛屋及烏,連帶著也心疼季好。
……
下半場飯吃得風平浪靜,吃完兩個大人先回公司,季好剛剛沒吃什麼,這會又添了一碗。
虞清梨已經吃好了,又拿了一雙乾淨的筷子給季好夾菜,手機倒扣在桌麵上突然“叮”了一聲,她拿起來一看,是虞書馥的消息。
“我媽讓我帶你去買身衣服,”虞清梨一邊回消息一邊去摸季好袖口的厚度,“真不熱嗎,還是買兩件吧,人又不是總上學。”
這件事左右繞不過去了,季好在右上臂比劃了一下,解釋說,“這裡劃了道口子還沒長好,穿長袖遮著。”
“怎麼搞的?”
“沒站穩摔河裡了,邊上的石頭劃的。”
虞清梨摁了一下傷口,看他反應不大也就沒再問。
……
吃完飯虞清梨還是帶著季好去買了身衣服。
季好買衣服挺簡單,不挑牌子不挑款式,合不合身也無所謂,都是按虞清梨的喜好來,她說要什麼樣就什麼樣,隻要不太勒就行。
虞清梨記得他之前的尺碼,這時候用眼睛丈量,估摸著他應該長高了點,肩也寬些,腰可能細了。
“在家吃不慣嗎?”
“吃挺好啊,”季好本來在看麵前的模特,這時候偏頭跟她對視,“怎麼這麼問?”
“看你瘦了挺多,臉上都沒肉了。”
“以前那是嬰兒肥,我不會一直這樣,我會長大的,”季好有些好笑,使勁蓄氣鼓起臉,又吐掉,“你總要習慣我。”
虞清梨“哦”了一聲,繼續看麵前有序走過的試衣模特,臉上掛著肉眼可見的失落。
為什麼人會長大啊……
季好還是圓圓的比較可愛。
一晚上虞清梨的興致都不高,但她還是挑了一大堆衣服才回家。到家已經九點多了,她也沒心情散步,沉默著回了房間。
虞清梨的房間在二樓,季好的房間是客房改的,在三樓。
洗完澡才想起來荷花酥沒帶上來,季好又匆匆下去拿。這個點管家和保姆應該都睡了,季好輕手輕腳下樓,抬眼就看見客廳裡虞清梨嘴裡叼著根棒棒糖,頭發濕漉漉的,盤腿坐在沙發上神情懨懨地看電視,其實也沒看,就是拿著遙控器一個勁換台。
季好熟練的從茶幾下麵的抽屜裡拿出吹風機,揮手示意她過來。
虞清梨應了一聲,光著腳就要下地。
“等會兒,”季好歎了口氣,幾步走到沙發前握著她的腳踝半蹲著給她穿鞋。
“不是有地毯嗎,為什麼還要穿鞋。”
在個問題在過去的幾年裡已經討論過無數遍,但季好還是樂此不疲地回答她。
“因為會著涼的。”
會著涼嗎?
季好不知道,但也不想這種事發生。他想虞清梨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最好一輩子都不生病。
……
等她的頭發都吹乾後,季好問她,“你以前霸淩過同學嗎?”
虞清梨漫不經心地回道,“我霸淩同學乾什麼?閒著沒事乾?”
“那我怎麼聽說以前有個女生不小心把水潑到了你的鞋上,你就讓彆人跪著舔乾淨?”
虞清梨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這件事還是她從彆人那聽說的。
是初二的某一天,她不太記得具體時間,隻知道是在九月,她嫌太陽大沒去參加集體活動,路過二樓女廁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哭。
虞清梨一向不愛多管閒事也不愛交朋友,之前在學校一直隻跟唐浪一起,那天不知道為什麼腦子一抽就進去了。
廁所地麵上全是水,一群女生圍在外麵對著裡麵的一個隔間問道,“你到底滾不滾開?再不滾連你一起打。”
虞清梨好奇地往裡看,問,“你要打誰?”
聽見聲音領頭拿著棍子的女生回過來看,上下打量她一眼,語氣很惡劣,“你又是哪根蔥?我要打誰關你屁事。”
旁邊叼著煙的女生認出虞清梨,急忙拉了朋友一把,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拿著棍子的女生聽完臉色都變了,又放了幾句狠話,什麼今天就先放過你們、下次就沒怎麼好運了、走著瞧之類的,說完一群人就跑了。
虞清梨這才看清裡麵的情形。
地上坐著一個垂著頭、衣不蔽體的女生,她前麵還擋著一個,虞清梨想著好事做到底,脫了外套遞給她,接著也走了。
那次之後女生來班上找過虞清梨一次,為的是把洗乾淨的外套還給她。
“同學,上次謝謝你,要不是有你的話,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多虧了你。”
虞清梨接過外套後並沒有說什麼,女生躊躇了兩秒,又開口道,“同學,我平時上下課能跟你一起嗎?我不想再被她們欺負了。”
她眼底藏著算計,虞清梨挑了挑眉,突然想知道她要乾什麼,於是答應了。
“行,你朋友呢?她沒跟你一起?”
女生低下頭,慌張否認,“我不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