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1 / 1)

執手相逢 枔樾 4280 字 2個月前

霞光從窗灑落,映紅了宋清蕪垂著的側臉,她偏過頭,一雙杏眼似汪著泉,聲音如風吹鈴:“你……知曉我?”

柳惟恒點點頭,餘暉給他略白的唇暈了層溫煦,他聲音無波道:“曾聽阡表弟提起過,依禮咱們也算表兄妹。”

石子劃破泉水,舒月隱在離荒園不遠的假山旁歎氣,她在這裡跟丟了玉香,眼下正準備離開。

剛要起身,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她探出半個腦袋,隻見家丁正攙著柳惟恒坐進軟轎,直到無人,她才沿著小路匆匆返回。

“太奇怪了,怎會如此……”

舒月撓頭自喃,眉頭皺了一路,煙色的霞光已被黑夜裹儘,她輕踩廊下,正要踏進屋門時,卻隔窗聽見一陣唉聲。

張嬤嬤不住地歎氣,焦著眼神對宋清徵道:“好好的親事就這麼拱手讓給三姑娘,實在是可惜呀……”

可惜?宋清徵在心裡哂笑,笑自己此番還是對二房的池底看的太淺。

原定的打算,是將計就計還人以其道,想不到她這位庶堂姐竟還留了後手,事情發展成此般,誰又能討到好呢?

“沒什麼好可惜的,我若是執意爭這門親事,反倒會令祖母傷懷。”

這是眾人皆知的共識,當年她祖母親身經曆過兩女爭一夫的場麵,靠戕害姊妹而謀取夫家,是她祖母最為禁忌的事。

“唉,就怕盧家會獅子大開口……”

張嬤嬤歎息未儘,宋清徵已瞧見窗欞邊杵著的舒月,她輕咳一聲,舒月便會了意,熾紅的燈籠都打在地上,廊間被照的通亮。

“何須嬤嬤操心,不管盧家提出何等條件,想必祖母都會儘力應下,倒是底下人的口舌,嬤嬤該替我管教好才是。”

突轉的話鋒令張嬤有些汗顏,隻見她訕然止住歎,稱完“是”後便欠身退了出去。

過了數十息舒月才踏進屋來,她眉頭未展,垂首告罪道:“奴婢無用,蔚香院的火滅後玉香姑姑就不見了,大姑娘獨自回了荒園,不過天黑前奴婢回來時,卻瞧見柳家大郎君傷了腿。”

“蔚香院的火勢很大麼?”

舒月搖搖頭,而後繼續道:“說來怪異的緊,散人的時候,那柳家大郎君還健步而走,這轉眼的工夫腿竟瘸了……”

話音梗在指尖,宋清徵捏皺了裙擺,她抬眸轉向芙雲:“明日你去瞧瞧蕊兒,讓她得了空來見我。”

自柳氏牙疼病起,蕊兒便忙的腳不沾地,這兩日更是為了拾掇葳香院,累的連飯都吃不及,她睡倒在灶火旁,鍋裡的魚粥還冒著熱氣。

“哼,她倒是好睡,去把人叫醒押到二老爺的書房。”

秀圓冰著眼,嘴角的弧撇到一邊,她帶來的兩個婆子依令行事,此番動靜恰被來晚一步的芙雲撞見。

她悄悄跟著,這宋二老爺的書房不比他處,隻能躲在遠處留意動靜。

冷風絲絲入襟,大約過了三炷香的時間,門口終於現出人影,蕊兒像條離開水的魚,直挺挺地被家丁裝進麻袋,劉媽媽流下滿臉淚,抖伏著肩膀用帕捂住嘴。

不多時,秀圓也出來了,她抱著隻鼓囊的布包,“啪”地懟進劉媽媽懷裡,舊板車“吱呀”扭到旁邊,“咚”一聲就接住被拋下的蕊兒。

樹影下,芙雲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隻見劉媽媽已停了淚,家丁也推著板車往後角門走去……

天色還沒亮透,右丞府正門上圍了一群人,蕊兒白著臉,鼻尖的氣息似有似無。

人是柳氏發落的,本以為勒的乾淨,卻沒成想蕊兒竟還能含半口氣被抬回來,這令秀圓發起了愁。

柳氏的心緒也不平靜,要不是玲瓏提醒,她萬想不到蕊兒竟被大房孤女收買了去,早知道昨夜就該用棍將人狠狠打死,也省的今日還要給這死丫頭善後!

“你去打聽打聽,劉媽媽一家現下住在哪兒。”

蕊兒之事已傳遍各院,府上的下人聞到風聲又對棲蟬院冷落了起來。

宋清徵披著發,眼下現出烏青,昨夜之事看起來突然,可細細一想,她與柳氏分明是掉進了某人布好的局。

舒月剛要應聲,芙雲卻插起話:“姑娘,眼下二夫人已然知曉咱們收買蕊兒的事,何苦再去沾惹她們?不如假做不知再待時機。”

“不能再等了,既已攤到明處,那咱們就親自出手。”

“嘶——”

右丞府的正門外,柳家舅老爺勒馬而停,他寒著一副冷臉像是過來討債,馬鞭遞給小廝,人已輕車熟路地進了宋二老爺的書房。

未及半炷香,柳老爺就出來了,他跟著引路的家丁,又去往柳惟恒所在的墨荇院,此院緊鄰著荒園子,也在府中西北角。

恰在此時,宋清徵衣袂翩翩,踏進荒園的當下便驚了柳老爺的眼,兩人本是背道而走,可柳老爺卻突然轉過腳步,駭的家丁忙作揖去攔。

“她是誰?”

威淩的語氣讓人大氣不敢出,家丁囁喏回稟:“是、是府上的二姑娘……”

路邊的枯葉卷到腳下,柳老爺的眼角流出精光,他轉回頭,隨著家丁進了墨荇院。

小屋裡,氣氛如墜冰窟,宋清徵在冷板凳上坐了有兩盞茶,宋清蕪則旁若無人的繡著帕,倆人誰也不吭聲。

玉香不在,這屋裡也無人招待,跟著來的芙雲忍的生氣,她出聲道:“大姑娘這是擺什麼譜?”

小小的繡針針針刺絹,一朵枚色海棠已然繡成,宋清蕪絞了線,聞聲抬起眼:“芙雲姑娘說笑了,我區區一個庶女,怎敢拿喬擺譜?”

“大姐姐有話,不妨直說。”

宋清徵開門見山,她坐在此處可不是為了來繞彎子。

“直說你會信麼?”宋清蕪撫住繃圈,絹帕立刻垂鬆,“人人都說你眼高,之前我還不信,二妹紆尊來此,難不成是沒想通?”

窗櫳上的鈴鐺被風吹急,宋清徵發出輕笑,她直言道:“大姐真是高抬我了,若說“信”字,我倒想請教姐姐,你又何曾真正信過旁人?依我看,怕這整個府裡,能叫上名的人都被你當作了棋子。姐姐這一雙巧手,真是錯捏了針線!”

利語如刀,一字字捅進心窩,宋清蕪也冷了臉,她拿過帕,一半絞落在地。

“妹妹謬讚了,你信不過我,又怨我將你當棋,既是如此,我這屋也的確太小,實在容不下像妹妹這樣的大佛。”

芙雲看著臉色,跟上宋清徵的腳步,倆姊妹不歡而散,天色又沉了下來......

經過幾日修葺,葳香院被火熏黑的牆壁已經漆好,一應臥具重新補足,玲瓏打開門窗,散著屋裡刺鼻的氣味。

破垣尚可修整,逝絕的親情卻再難補救,蕊兒的喪禮已畢,劉媽媽隻一夜間就白了頭。

平安巷的一間醫館裡,舒月正焦急地踱步,直到天色昏黃,留著羊角須的老者才掀簾出來,他一邊盥手,一邊搖頭道:“人已經醒了,可……”

不待老者說完,舒月便闖進內間,她看著著窄床上虛弱喘息的女子,不禁心中暗駭。

這女子不是彆人,正是今早被發喪的蕊兒,劉媽媽一家背了縱火搶財的鍋,眼下已被收押進大理寺獄。

“你不要怕,安心留在這裡好生養傷。”

蕊兒的臉色還慘白著,她張開口,嘴裡爛了的血肉已被藥填糊。

羊須老者走到門旁,繼續方才未儘之語:“眼下她雖脫離危險,但要想性命無虞,還須用上好的人參煨入藥湯喝上數月,可她傷口在舌,能不能堅持住,就要看她的意誌了……”

舒月安頓好蕊兒,掀簾走出內間,她放下一百兩銀票,對老者道:“這是預付的診金,待她身子能動時,勞煩您派人將她送至此地……”

丫鬟每月逢五而休,今日是這個月最後的假,天色已經黑透,舒月雇了輛驢車匆匆歸府。

“這是二百兩的通兌銀票,這是醫館開的診方。”

才回到棲蟬院,舒月便從袖中將布卷掏出放在桌上。

芙雲正舀盛著粥,她偏頭盯一眼道:“你先收好,嬤嬤待會兒也要來。”

“都這個時辰了,嬤嬤也未用飯?”

“嗐,你是不知道,夕食前三姑娘又跑來鬨了一場,三姑娘前腳走,她後腳就去了榮安堂,這一去一來的可不就錯過了飯點兒。”

舒月依言將掏出來的布卷又掖回袖中,涼風趁機鑽進手臂,她裹好袖子,兩手覆搓道:“張嬤嬤也是,還拿咱們姑娘當孩童看待,這事兒要是換作我,非得立時將她攆出去不可,哪能容得她四處倒嘴。”

“要不說你性子急,眼下還不是打發她的時候,如今二房那邊算是都得罪光了,換親的事,也不知老夫人那頭使不使力。”

芙雲擺好菜,也圍桌坐了下來。

“真是晦氣,她們二房大狗咬小狗,還偏要拿咱們姑娘做筏子,這事兒就應該讓嬤嬤捅到老夫人那裡,讓這一窩子人都沒臉才是!”

灶裡的木炭已燒厚了,火芯暗了又明,“呲呲”冒燼成灰。

芙雲夾一筷燒鵝肉添進舒月的盤中,低聲勸囑道:“那豈不太便宜了她們?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即便知道,恐怕也不會狠罰二房,姑娘防避著嬤嬤也是為此,待會兒她來你可得多吃些,問你什麼都彆漏口。”

深秋的夜愈發冷寒,張嬤嬤揚著笑臉,顧不上頰邊被吹亂的發絲,她戴著月腳步飛快,風風火火地出了榮安堂。

棲蟬院門口的垂柳影顧一側苔花,白果樹下黃葉紛落,依樹而望,合閉的暖窗似浸霧裡。

宋清徵坐躺進浴桶,水汽氤氳著,眼下她與二房的女眷幾乎都已翻臉,柳氏和宋清蘭倒不足為懼,母女倆不過都是紙老虎罷了,但宋清蕪卻不一樣,她有種直覺,這位庶堂姐才是那柄殺人的銳劍,而這柄劍的背後必定有人,可執劍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篤篤篤——”

“姑娘?今個兒天涼,莫在桶裡泡太久,厚的裡衣已擱在凳上,姑娘換了就快出來吧。”

張嬤嬤一句又一句地念叨,生怕屋裡的人著了涼。

玉足踏進軟鞋,宋清徵披上夾著薄棉的外裳出了水房,窗間啟開一條縫,熱氣呼呼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