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1 / 1)

執手相逢 枔樾 4056 字 2個月前

“二妹的畫工真好,你送我的那幅《戲鯉》,我讓玉姑姑拿到止境坊重新裱了,那坊裡掌櫃都誇了你畫的遊鯉,還托玉姑姑問你是否願意寄賣。”

宋清徵提著袖,正緩緩勾勒線條,她移著筆尖畫了最後一筆,才抬頭回道:“止竟坊的掌櫃願出多少錢?”

“這個數。”宋清蕪比著兩根指頭,眼睛笑笑地看著她。

“大姐是認識止境坊的主家麼?”

宋清蕪收起手指頭,眼睫垂了下來,她眨眼道:“若說不認識,估計你也覺得我扯謊,實話與你說了吧,這主家我不但認識,我還參了股,不然你以為我的嚼用都從哪兒來?”

難怪,宋清徵回以一笑,她有些摸不準這位庶堂姐的來意。

“二伯父總不會不顧你,哪像我,隻孤孤單單一個人留在世上。”

這話透著悲傷,宋清蕪聽了後斂了笑意,獨自走到窗邊往外看著。

宋清徵壓好了畫,拿起還溫軟的菊花糕,齒頰溢出香氣,她押一口茶,款款走到窗邊也朝外頭望著。

“你是不是奇怪,為何我甘願待在那荒僻的園子裡也不去求我的父親?”

宋清蕪看向她,眼睛裡蒙了霧,她捧著涼了的茶,聲音冷清了起來。

“大姐的心思,我不懂,但卻由衷佩服你的自強,我唯一好奇的,是大姐如何得知落水之事是三妹的手筆?”

她也定眸看著宋清蕪,坦然的目光讓人生懼,宋清蕪垂下眼,慢慢抿著茶盞。

“要是我沒記錯,大姐那日並未出府,而三妹平日裡雖跋扈,可與大姐你卻沒什麼齟齬,反而因為二伯父,至少麵上你們二位是‘姐友妹恭’,所以大姐究竟是如何知曉三妹的動機?”

宋清蕪捏著杯沿,柔婉、溫和、巧笑通通不見,而是換上了冷冽的眸光——

“你說的不錯,我是二房的人,隻要我的父親在,我就不該去迫害與我血脈相連的嫡妹,可是你知道嗎?就算我不害她,她的母親也會害我,我的存在永遠都是柳氏眼裡的一根刺!而這,便是我幫你的理由。”

宋清徵沒有說話,隻定定地出神,她思考著宋清蕪的話,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已經落進簸筐的麻雀,在要合筐抓住時,忽地一下飛遠。

“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

突然地發問打斷了她的思緒,宋清徵回過神,語氣淡然道:“不是不肯信,我在想,即便三妹真的有害我的動機,也真的對我使了手段,可她卻並沒有討到什麼好處,從這個角度看,我便不敢全信。”

“哈哈……”宋清蕪嗤笑出聲,她瀲灩的眸子已有了水汽,聲音也喑啞起來,她深呼口氣,繼續道:“那日我出府了,喬裝一路尾隨你們去了相國寺,你落水時,我恰好就站在你斜對麵,三妹就算再蠢她也不會親手推你,她找的是柳家的仆婦!否則,你以為柳大郎為何舍身救你?”

什麼?宋清徵驚駭一跳,原來是這樣?她張著嘴巴失神半晌,耳邊又有聲音傳來——

“告訴你這些,是覺得你我目標相同,我們都恨柳氏,也恨這府裡的禁錮,本就是同病之人,我們該互相倚靠不是麼?”

話音就這樣揭過,宋清徵對此事信了大半,唯一還讓她困惑的是,宋清蘭這麼做,到底圖什麼呢?

午後的時光悄然,芙雲將宋清蕪送出去後,回來又向她告稟:“姑娘,蔚香院出了件怪事,除了二夫人屋子裡的玲瓏,其餘的丫鬟和仆婦俱丟了財物,眼下她們正亂著,要不要趁機讓蕊兒把鑰匙偷出來?”

前不久,芙雲按照她的吩咐,收買了柳氏院裡的小丫鬟蕊兒,蕊兒是柳氏的陪房劉媽媽的女兒,這劉媽媽還有個好賭的兒子在前院做跑腿的差事,蕊兒很需要錢,又怕再被自己哥哥搜刮去,於是宋清徵答應讓芙雲給蕊兒在聚豐錢莊裡存五十兩銀子,並幫她收拾一頓賭鬼哥哥,六日前這兩件事芙雲已辦妥當,蕊兒的哥哥斷了條腿,五張十兩的銀票也給了蕊兒。

“不,眼下雖亂,柳氏隻會更加看緊自己腰包裡的東西,你讓蕊兒繼續盯著,問問她想不想提個等,若是她想,就讓她不要錯過機會。”

芙雲應聲出了棲禪院,天擦黑的時候在後園的竹林裡等著蕊兒,蕊兒今年十三歲,梳兩個丫髻在耳朵旁,有些寬的肩膀隨了劉媽媽,倒是嘴角的一顆笑痣給她添了三分姿色。

“現在院子裡的人都懷疑是玲瓏姐姐偷的,二夫人發了話要徹查,一應鑰匙也都交到二夫人手裡,還有一件事,二夫人派我娘去私醫館買了打胎的藥,這件事瞞的緊緊的。”

蕊兒跟芙雲一起坐在竹林下麵的小坡上,她手裡絞著尾巴草,小聲地對芙雲說道。

芙雲聽罷點點頭,給蕊兒說了宋清徵的意思,蕊兒當然想提個等,她都十三了,還是個不入等的末流丫鬟,可她怎麼做才能更進一步呢?

看出了蕊兒所想,芙雲又貼耳給她出著主意,月亮已經當空,芙雲和蕊兒也各回各房。

蔚香院裡,柳氏闔眼癱坐在椅中,秀圓站在椅子後頭按捏著柳氏的肩膀,蕊兒拿著腳巾,在銅盆裡給柳氏搓著腳。

“玲瓏的差事這幾日你先替著,等查出來賊凶你們再換過來,秀圓你要管好底下的人,讓她們無事的時候不要再去玲瓏房裡鬨了。”

二等的秀圓眸光一亮,手上的勁更足了,殷切地回道:“夫人寬心,奴婢定會管好她們,隻是蓮香姐姐脾氣大,奴婢晌午聽到她罵玲瓏罵的狠,剛要拉她回去,恰碰見老爺回來,蓮香扭頭就和老爺告狀,有蓮香在,奴婢隻怕護不住玲瓏……”

柳氏睜開眼,扭轉著身子抬眼問道:“晌午老爺回來了?蓮香那蹄子告了什麼狀?”

銅盆裡的水崩了蕊兒一臉,秀圓縮回手搖頭道:“奴婢隻聽到一兩句什麼印子錢,接著老爺就把蓮香帶進了外書房。”

“嘩啦——”

銅盆在地上打了個轉兒,柳氏濕著腳踩進軟鞋,連外裳都顧不上穿就直接去了外書房,秀圓忙取了披衣,也一路跟著出去了。

蕊兒蹭蹭臉上的水,收拾了被踢翻的銅盆,擦乾地上的水就回了下人房……

荒園子裡小屋燈還亮著,宋清蕪一針一針刺著繃子,玉香姑姑挑著燈芯問她:“明日姑娘還出去嗎?蔚香院裡已經亂了,咱們要不要在外書房也安插顆棋?”

宋清蕪抬針不停,輕聲回道:“先不急,等我嫡母坐不住的時候再安排,明日得出去收利銀,咱們手上的錢用的差不多了,姑姑你明日將那兩身衣裳送到棲蟬院,就說是我送她看清三妹的禮物,她會收下的。”

玉香姑姑“哎”聲應了,燭火在牆上跳著影子,笸籮裡的繡帕被她收了起來……

早晨的風涼嗖嗖的,舒月正想找個丫鬟去浣洗房拿前兩日送過去的被單,就看見錦霞在廊下擦著扶欄,她朝錦霞招招手,吩咐了幾句後錦霞便出了棲蟬院。

自從那日後,張嬤嬤已調教出來兩個小丫鬟,一個是從外頭牙婆那裡買的,給改名叫了瓊枝,另一個就是從老夫人房裡調過來的錦霞,錦霞是家生子,她娘管著花園子的采買,她爹在外頭管著老夫人的鋪子,兩個丫鬟一般大,今年十二歲。

舒月吩咐完,就要去小廚房統計明日所需的采買,才出了走廊,便看到玉香姑姑又抱著東西進來,舒月領著她進了小廳,玉香姑姑對宋清徵欠身道:“這是上旬二姑娘房裡送到針線房讓做的新衣,大姑娘見顏色清淡,便為二姑娘添了親手繡的纏枝海棠,兩身的花樣略有不同,隻仔細看才能分出區彆,還望二姑娘莫怪我們姑娘自作了主張。”

宋清徵還沒用完早飯,聽完這話她有些吃不下,她漱了口,聲音不悅道:“大姐可真是手眼心巧,她的繡工堪比擷繡坊裡最好的繡娘,玉香姑姑,你說我該付多少銀兩給你家姑娘?”

玉香聞言尷尬一笑,巧聲再回道:“二姑娘先彆生氣,您先打開盒子看看這兩身夾衣,若您真不喜歡,大姑娘明日便賠您一匹原樣兒的料子。”

刻漏在滴答滴答,宋清徵沒想到她這位庶堂姐這麼厲害,不但可以避開門房的耳目隨時出府,還把手伸向了府裡的各司事房,這樣的人若是得罪便是給自己添敵,但卻不能不防。

舒月已將包裹打開,裡麵正是張嬤嬤讓芙雲送到針線房的那匹水藍刻絲的緞子,如今已製成兩件窄袖的夾衣,從衣領到後身的下擺都用絲線繡了纏枝的海棠花,兩件平攤開來花色一樣,可開著的朝向略有區彆,一件的海棠綻蕊上揚,另一件的海棠花蕊卻繡的曲蜷,可真是好繡工!

宋清徵定了定神,抬眼向玉香姑姑問道:“大姐可有彆的話?”

“二姑娘若是還不信大姑娘的話,便等三日後儘管穿著這身衣裳等待時機,到時自有二姑娘想知道的答案。”

玉香姑姑說完後便垂了首,眼角的光卻還放在她身上,宋清徵抿唇不言,微蹙了一下眉頭。

舒月把玉香姑姑送了出去,回來看到宋清徵還看著這兩身新衣發呆,便寬慰道:“姑娘要是不喜歡奴婢便拿剪子絞了,就沒見過像大姑娘這樣臉皮厚的!他們二房的人真是有一個算一個,當主母的睚眥吝嗇、當嫡妹的跋扈囂張、就連個庶女的膽子都如此大,姑娘以後可得離她們遠些!”

宋清徵回過神,安撫的朝舒月彎唇,她覺得這府裡的水愈發渾了,上一世或許就是因為自己的充耳不聞,所以才處處受製於人。往昔不堪,如今她終於摸到了汪池裡的濁水一粟,先不管宋清蕪到底懷著什麼目的,一身衣服罷了,她倒要看看,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能讓她得到答案……

衣裳讓舒月收到了櫃櫥,她去書房又重鋪了畫紙,芙雲從外頭急急的進門,身上還沾著枯草葉子,眼神亮亮地回稟:“姑娘,二夫人被扇了巴掌!現下正歪在房裡等胡郎中來瞧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