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起(四)(1 / 1)

謝衣接過折子,細細看了起來,越看臉越僵,他是知道戶部有問題的,但他還經常出差乾彆的,事情全堆在簡雍身上,他一個人又不能分身,下麵的人陽奉陰違做假賬,上麵的人的忙,人手不足,監管係統不行有什麼辦法。

“你講點理,我手上隻管著戶部嗎?遼東的事情不還是我在管嗎?這朝庭無人,哪個不是身兼數職當超人?這些事亂世擺在明麵上,曹操還屠了四座城呢?如今太平世道,轉到暗地裡。”

劉瓊氣笑了,“合著還進步了是嗎?他們還真是給朕麵子,不能擺在明麵上玩,真是委屈這些達官貴人了。”

謝衣也是無奈,他也說不出什麼話,這沒法洗啊,強迫不到十歲的幼童,把人逼死了還這麼囂張,想也知道這事沒少乾,以前的雷更大,隻是這次自焚到皇後儀仗前了,沒法壓了而已。

畢竟這麼肆無忌憚,想也知道,裡頭的人口買賣,欺男霸女,貪汙受賄有多嚴重,這個時代錢很值錢的,洛陽地皮最貴,千金難買,但其他府城,百兩就能買地買房,一個縣令家查出三十八萬多兩的白銀與金餅千斤,上回金子按斤算,還是國債呢。

但是這種事情爆出來是能爆,但還是那句話,世家卡了人才脖子啊,國家運轉是真的需要知識分子,這些人好歹有是非觀,要臉,沒有是非觀的更可怕。

“陛下,冀州的基層官吏,三分之一是當初幽州喇叭選出來的,三分之一是袁紹的老班底,三分之一是曹操投降後,從兗豫調過去的,如今爛成一塊,咱們是沒辦法的。就算你查了,到了最後你會發現,不止一個河內郡這樣,說不定其他地方更惡心。你讓郭嘉找出證據了,他們也會攀咬其他地方,到時候大明爛成一塊,怎麼收場?到時候還真就擺上明麵,陛下,你怎麼辦,你殺得過來嗎?你有人嗎?”

他們都還身兼數職呢,到時候真就眼看她起高樓,眼看她宴賓客,眼看她樓塌了。

“陛下,貪汙受賄這事你不是早有心理準備,現在學校在建,咱們得有替換的人才能掀桌子,你不能把自己給掀了。”

這事真鬨到最後,下不了台的肯定是最高位的人,當年掀桌因為龍椅上是漢帝,現在龍椅上坐的是自己,就沒見過這麼搞的。

“所以呢,我就任由他們這麼為所欲為嗎?啊?”

劉瓊氣性上頭,她沒當皇帝前,天下還不敢這麼放肆,如今她稱帝了,下麵的人這麼玩,她還就隻能乾瞪眼?

“我們打下天下,是給這些人糟蹋的嗎?我們現在是開國初年,不是王朝末年。”

謝衣是傳媒出身,當記者那些年什麼臟事沒見過,也就是劉瓊開掛太順,理想主義一路走到底,上輩子也坐享其成,沒上過一天班,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好人,全民受九年義務教育的時代都沒法改變,更彆說這些連字都是剛認識的人。

他們基層官吏,哪有人是飽讀詩書的?換句話說,這些都屬於小人得誌,這種人有了權力,就會膨脹,就會使用權力,體會權勢到手的感覺,怎麼才能使用權力,就是最大限度的去為難人。

才會有人怕,有人敬,有人去討好,有人去上供,為了不被為難,權勢不就是這樣才讓人瘋狂的嗎?

這些人沒能力沒底氣,比正常途徑入仕的,更怕丟失權力,所有他們迎高踩低,對世家子弟俯首帖耳,為了討好督郵,為了保住官位,不惜上供幼童。

並不是人人都是劉備,沒錢上供被督郵欺辱直接鞭打督郵掛印而走。

人都是戀權的,他們原本是沒有機會得到權力的,結果天上掉餡餅,劉瓊水漲船高,他們也一道升了起來。

他一直說,王青是個孤例,幽州冀州小吏很多就是農村悍婦與流氓,他們膽大機靈知道把握機會。

這年頭又沒有偉人出指導思想,又沒有政委去建設品德,偏又消除了饑饉,貧寒,大家衣食豐足。

餓肚子的時候,人隻會有一個煩惱,就是填飽肚子,吃飽了那煩惱欲望可就多了。

謝衣很是頭痛,一邊是皇帝想要的世界過於理想,一邊是人口素質實在太差,不要說古人純樸,古人惡著呢,不然為什麼很多曆史人物用現代眼光看好像我上我也行,擁有基本道德善惡觀,不欺壓魚肉鄉裡,這在古代都屬於青天大老爺啊。

哪怕是在現代,不往街上丟垃圾也是開國六十年以後才出現的。

“陛下,正是因為這是王朝初年,才亂象叢生,高祖立漢的時候,鹹陽都人相食,漢初諸侯王封國之內以屠殺為樂呢。”

說到這個劉瓊更氣了,“漢初王族犯事都能處死,釘在恥辱柱上,到了我這,還得任這邊這群魑魅魍魎就這麼跳著。”

“那個時代人心簡單,三國時代已經開始玩腦子了,你不能這麼想,還真不能像朱元璋那樣殺貪腐。宋朝雖然拉,但講道理,他們文人墨客質量是最高的,元與明初都在用宋留下的文化經濟遺產,這才是明初富裕的根源。明初那些官員純粹是朱元璋太摳,給的俸祿都不夠活著,他們是實打實憑真才實乾考上來的讀書人,天下還有很多候補的讀書人。”

這能比嗎?

謝衣也知道這些人可恨,可是這就是人心,換了一批腦中空空的,他們依舊會如此,因為人不讀書,精神世界就是空虛的,他們必須要財色去充斥,他們會毫無下限,因為不知禮儀廉恥是何物。

現代的讀書無用論也是這種人在鼓吹,時代給了人人讀書的機會,但大多人依舊不讀書。他們覺得讀書不能賺取金銀錢財,大學生工資低廉,因為讀書出來循規蹈矩,善惡是非心中有數,不屑像他們一樣拉下臉麵,為了錢,為了捷徑,什麼黑心事都乾得出來。

他們隻能靠物欲財色來填充,所以大肆唱衰讀書無用,貶低讀書人,來掩蓋他們腦中空空精神貧瘠的自卑。

世家子弟也多是如此,因為生來就有捷徑,生來就有富貴,所以為所欲為,去挑戰新鮮的,養孌童,□□虐打。就像現代玩sm的,玩多人運動,也多是富二代,普通人談戀愛都困難,誰憑空有那愛好?

“謝衣,如果這事發生在江東,或者兗州,我都不會這麼生氣。可是這發生在冀州,這是我們的基本盤,謝衣,基本盤爛成這樣。”

劉瓊有些哽咽,她想起幽州冀州為她參軍為她打天下的將士,他們也是窮苦百姓,那個被逼死的一家,還有那慘死的村子,他們千裡迢迢為她修洛陽。

事件最開始,那三個不足十歲的女童。

那些歡呼與萬歲還響在耳邊,可是她甚至管不到趴在他們身上吸血啃食的地方官。

“正是因為是冀州,才是這樣,不信陛下你往幽州查,那兒也一樣。這是人性,你廢除了奴隸製,廢除妓院,全部是自由人,如今百姓衣食充足,他們根本就不會去賣兒賣女。可是舊的思想並沒有改過來,達官顯貴腦子裡的奴隸製沒有去除。”

謝衣歎了口氣,繼續說,

“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們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200%的利潤,就會藐視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甚至絞首的危險。不止資本家們,這可以代入一切利益既得者,如今人口買賣就是如此,足夠的利益,讓人牙子轉變為人販子。除非不再有買家,不然這些小事你就是累死也管不過來。”

劉瓊聞言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昔日的謝衣並不是如此,他敢架著相機去拍所有的陰暗麵,去奔赴真相與自由。

“謝衣,我真的不敢相信,這是你會說出來的話,這麼嚴重的人口買賣,這麼多的人販子,顯得貪汙受賄都不值一提。原來你一直知道,你一直以為這是小事,滿朝皆是這麼想,所以你們連提也不提是嗎?”

劉瓊不禁後退了兩步,這個消息比那折子更讓她遍體生寒,她看著謝衣,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如果不是我讓錦衣衛去查,我在深宮,仿佛就是個聾子瞎子,什麼也不知道。謝衣,你是個受過現代思想的高材生,人口買賣,□□殺人,欺淩屠殺,這些是小事,那你告訴我,什麼才是大事,說啊!”

謝衣對上她的眼睛,“陛下,事有輕重緩急,我們不可能一步到位,人性本惡,需要一代人又一代人讀書,用道德素質去衝刷,咱們沒有掀桌子的能力,一步走錯了世道更加黑暗。”

劉瓊站在陰影處,陽光灑進來,隻能照著她半個身子,另外一半陷入陰影,顯得晦暗不明。

“槍杆子裡出政權,我永遠都有掀桌子的能力,如果天下是這樣的天下,我不介意開啟亂世重新打一遍,那時的我會告訴他們,什麼叫做革命。”

總之就是,大家都彆活。

謝衣被她的話語嚇到了,不是,他怎麼不知道,這貨屬性叫瘋批。

“那也沒到這地步。”

劉瓊嗤笑一聲,“你這腦子裡想到辦法了是嗎?魯迅先生的話真是神了,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劉瓊眼睛裡儘是冷色,“隻是我沒想到,你也會成這其中的一員,而今,我隻會給朝庭兩個選擇,要麼我拆了這屋頂,要麼他們打開天窗,我不可能就這麼聽著大道理,然後繼續讓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