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一遍又一遍在耳旁響起,南宮錦有一瞬的恍然。
是啊,他為什麼要這麼悲觀?
為什麼要向罪惡的他們低頭?
明明錯的是他們。
昔日,母親曾視自己為珍寶,恨不得捧在手心日日細致照料。
教自己為人處世的道理,告訴自己無論何時都要向陽而生,要開心,自信。
這些他竟都忘了……
若是被她看到他現在這幅不堪的樣子,該是極傷心的吧。
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受人侮辱,兒子懦弱到無力反抗的樣子,該是極失望的吧。
既然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少年站在光下,一聲又一聲地問自己。
這條爛命就算是死,也該在死前拚一把,才不負此生,才配去見母親。
驟然間,仿若撥雲見日,他眼前經久不散的霧霾在此刻終於慢慢消失,逐漸露出一雙清明堅定的瞳子。
觀影石前,南宮族長擦了擦雙眼,似是不可置信,再次定定望去,發現沒看錯後心下一陣寬慰。
他許久不曾見錦兒有這種眼神了,上次還是幾十年前,夫人還在的時候。
猶記得自他母親走後,他便開始一度消沉,像個麻木的行屍走肉,如何勸都無用。
每每望見他,自己心中就會下意識產生莫大的愧疚與悲哀,是以不敢也不願再麵對。
從此便時常在背後默默看著,不再上前。
他不是沒見到過洛川欺負錦兒,隻是偶然發現隻有那個時候的他才會露出一絲情緒,才像個活著的人。
況且,身為少主,若不經曆風霜,又怎堪大任。路總要自己走,坎也是要自己渡的,他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
再加上自己日理萬機,空閒極少,便就此決定不插手二人間事。
本意讓其借此磨練,卻沒成想他竟逐漸心灰意冷,選擇默默忍受,絲毫不敢反抗,連話也少了許多,開始怕人,從此眼中更是看不見一絲昔日的倔強。
他嘴上說著兒子不爭氣,心裡頭也實在是不好受,但一切都晚了。
他後悔地跑去狠狠譴責並懲處洛川,可換來的卻是他對錦兒更加的厭惡。
這些年,在他的製止下,情況雖好些,但終歸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如今總算是又看到了活著的希望,看來這次比賽讓他去得值。
“你說得對。”南宮錦回過神來,對著如同救命稻草的沐夕晚道:“這些年我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旁人的羞辱厭棄通通承受,竟連自愛都忘了。”
“日後,我定儘力改之,斷不再容旁人肆意欺辱。”
這會他連說話都利索不少,方才一直通紅的臉也逐漸消下來。就連那道恥辱的巴掌印在此刻明媚的笑臉上也顯得沒那麼突兀。
恥辱變成了重生的勳章。
沒想到他如此聽得進人言,沐夕晚真心為之感到欣慰,說話間活像個老先生:
“這才對嘛,孺子可教也。”
同時又有些可憐他,她看得出來,南宮錦在她麵前和在冰鳥族人麵前截然不同。
在麵對她時,雖有些社恐,但至少像個活生生的人,會笑,會害怕,會為朋友舍身,而在麵對他們的時候卻像是個麻木的假人,一點活著的信念都沒有。
可這樣的人,若是在過去的歲月裡,能得一人鼓勵支持,哪怕隻是一人,想來也不至會變成如此。
一人都沒有。
冰鳥族人當真如此冰冷。
隨著陣陣叫嚷聲,路旁走來幾名身披盔甲的將士,手中提著的似乎是一對母女。
“求求你們,放了我們吧!”
那名母親聲嘶力竭地求著饒,腳底不斷在雪中打滑,半步也不肯走。
一旁的小女兒卻麵色平靜,一聲不吭。
將士很快被惹惱,揮動手中皮鞭,厲聲嗬斥:“再動一下,現在就打死你!”
聞言,她立馬閉了嘴,隻低聲抽咽著。
“這是在做什麼?”沐夕晚不由蹙眉。
南宮錦定睛望去,道:“應是北沐人。”
“北沐人……”這三個字在心頭滾上一遭,沐心晚隻覺有些堵得慌,“為何會這樣?”
“這個啊,還得從當年北沐滅國說起。”
“據說當時修者蒞臨,直接圍城降下弑神劍陣,戰況慘不忍睹,一夜之間,子民可謂是死了個乾淨,整個城內活著的人寥寥無幾。”
“後來與之對立的赤月國很快一統凡間,皇城更迭,赤月子民也隨之遷移到此,是以對於殘存的北沐人,一經發現,是要……處死的。”
不知從哪句話開始,沐夕晚臉上的表情已變得煞白。
這次可以確定,情緒是自己的。
她先前隻知北沐滅國,原主一家死得很慘,沒成想連無辜百姓也不放過。
修真界的手段當真是利落“乾淨”。
如今竟是連殘存的無害者也容不下。
這時,走至遠處的女孩忽而回頭,定定望著沐夕晚,一雙清澈的眸子掩著無儘的悲涼。
沐夕晚愣了愣,脫口而出:“連孩童都不放過?”
南宮錦歎息:“當今國君昏庸無道,行事向來心狠手辣,眼裡容不得沙子,斷沒有一絲惻隱之心。”
這話無可置否,原書寫道赤月國國主在一統天下後就徹底放飛自我,開始沉溺女色,整日花天酒地,荒廢朝堂,一昧索取,擾得百姓民不聊生,可謂是現實版紂王。
偏偏人親弟弟是修真界仙盟大佬,穩坐皇位也無人敢置喙。說起來,這也是當年北沐滅國原因之一,奈何人後門太強。
不過一般情況下,修真界是不可過多乾擾凡界的,定還有其它因由,至於是何,直到故事爛尾也沒揭露。
沐夕晚越想越覺得氣。
禽獸!這能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秒,她擼了擼袖子,怒氣衝衝地便朝那幾名將士追了上去。
“哎你去哪?”南宮錦連忙跟上。
對付幾個凡間官兵並不難,幾張符紙就將人救了下來,難的是如何安置她們。
陽光照不進的小巷裡,看著驚魂未定緊緊抱在一起的母女,沐夕晚麵露難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兩個北沐人沒有戶籍,怕是不論逃到哪,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帶去修真界無疑是個好辦法,隻是在那裡若無人照料,也照樣難以生存。
至於她,且不說身負反派重任,每日刀山火海,一堆薑知蕎那般的人都夠她好受的,更彆提抽身照顧人了。
南宮錦看出她的為難。
她雖手持極品符紙,卻說自己是個凡人,渾身上下確也毫無靈力,甚至可能比他的殘靈根還要慘,想來在家中處境亦與他相差無幾。
視線忽而停在女孩那雙炯炯的眼中。
他心下一動,走上前,指尖緩緩搭上她的眉間。
她眨巴眨巴靈動雙眼,竟也不怕。
忽然,南宮錦臉上綻開一個釋然的笑容,語出驚人:“這孩子竟有靈根。”
“靈根?”沐夕晚眸光一動,緩了口氣,大喜道:“有靈根便可入仙門,太好了!”
“靈根……”
仿若聽到天大的好消息,女孩母親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拉著女兒跪到二人麵前。
“謝謝仙長!仙長們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還望仙長救我母女於水火,帶小女入仙門,我們將來定將當牛做馬報答二位。”
說罷,重重磕了個響頭。
“快請起。”南宮錦將她們扶起來,鄭重提議道:“我乃冰鳥族少主,若不嫌棄,你們可願同我回冰鳥族,從此做我的幕僚?”
他雖處境艱險,但少主的名頭在,隻要避過南宮洛川,悄摸保住兩個凡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另外,他亦有私心,自己實力低微,欲東山再起,奪回權利,定少不了他人的幫助。
打小培養起的人更為忠心。
互利共贏,豈不美哉。
女孩星眸明亮,臉上掛著甜甜的笑,重重點了點頭。
將手伸向南宮錦,被他牢牢握住。
幕僚?
看來南宮錦這次是真下定決心了。
這姑娘眉目凜利,臨危不亂,想來便是個極伶俐的,日後沒準真能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養成係,好磕哦。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沐夕晚嘴角一翹:“怎麼會,人家也很忠心呢。”
*
南宮錦將母女二人安置在自己房間。
午後時分,眾修士皆出門捉妖,整個客堂內零星坐著幾個人。
南宮錦遞上一杯熱茶,看著麵前愣愣望著窗外出神的少女,熱切詢問:“敢問沐兄乃何門何派之人?日後也好聯絡。”
說到後麵時,他的聲音不由弱了幾分,一股熱氣不經意間又湧了上來。
心中下意識產生鄙夷的情緒,複又想到她先前說過的話:人活一世,第一個要護住的人便是自己,旁人的眼光並不重要。
短短幾個字便似手中這杯熱茶。
綿綿飄香,於冰雪中給人帶來溫暖。
他最終釋懷地鬆了口氣,來日方長,這般毛病總能改了的。
沐夕晚扭回頭,接過茶捧在手心,冰涼的手指瞬間回溫,隨口道:“無門無派,我的確就是個籍籍無名的散修,如果要聯絡的話,可送信至赤雲仙宗,我家就在那邊其中一個山腳下。”
“是嘛,我還以為沐兄出自名門。”
“怎麼可能,我身無靈力,凡胎一具,哪有那本事。”幽幽說著,她的視線忽然緩緩瞄向桌上的冰霖劍,帶著一絲渴盼,謹慎試探道:“不知錦弟如何處理這把劍?不如——”
“這個啊,不必擔心。”他眉眼一彎:“我認識一名能工巧匠,興許能將其修補好的。”
再不濟便受一頓懲罰,聽了她的話後,他現在總算意識到自己身份的重要性,那些長老們再怎麼樣也不會對他下死手。
“對了,沐兄要說什麼?”
送給我……
“咳咳。”沐夕晚心虛地抿了口茶,“我也正要說讓你送去修理的哈哈……”
雙雙無言,鄰桌忽而傳來一聲喟歎:“昨夜城中又死了人,也不知這妖怪是何方神聖,眾多修士在城中等著捉拿,竟還敢大搖大擺出來害人。”
又一人道:“說來也怪,死者死狀竟花樣百出,嚇死的,吊死的,自殺的……甚至連僥幸活下來的人所言也大相徑庭,有說凶手是大胡子男人的,妖豔女子的,也有說是孩童的,總覺得不像是同一個妖的手筆啊。”
“莫非有多隻妖?不至於吧,這城中妖氣也沒有很強啊。”一修士捧著測妖儀來回看。